但谢山重不是奇怪的人。

    他是个看上去很知书达理的青年。

    莲红便如实道:“奇怪的人…没有啊。”

    “我就说,他怎会跑到这来嘛。”张叔叔笑着说,“贺姑娘,你爹爹呢?”

    “爹爹去莲塘了。”莲红笑着说,“叔叔要进来坐坐么?”

    “午膳不如就留在儿用了”莲红又道,“不过是多添几副碗筷的事儿。”

    “今日就不了。”张叔叔也笑了笑,一口黄牙露出来,“改日再登门拜访,我同你爹爹好好叙叙旧。”

    “那就说定了。”莲红道。

    几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员便走了。

    浩浩汤汤的几十人,阵仗有些吓人。

    莲红倒是不怎么害怕。

    南塘的官,南塘出来的,鲜有作恶的。

    她哼着小调,便又去煮粥了。

    若是一会儿,爹爹和谢山重回来,粥还是米和水,那可不妙。

    “温大人。”那官吏几乎是将脑袋伏到了地下去。

    “起来罢。”说话的是个女子。

    生得雍容华贵,身上披了件月白披肩,体态玲珑,有种既矛盾又复杂的气质。

    她面上的骨肉生得匀称,肤色更是如玉洁白,唯独那双美眸里只有肃杀之气,教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得遍体生寒。

    就连原本艳丽的样貌,也因这双眼睛变得凌厉起来,几乎无人敢去同她对视。

    “谢山重可有下落?”温云清不耐道。

    “说是掉到界水里去了。”官吏仍是不敢将头抬起来,只垂着脑袋,小心看这温姑娘的眼色。

    “尸体?”温云清端起桌子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袅袅白气,便在她眼前虚虚散开了。

    “这……还没找着。”官吏面露难色,“界水奔腾不息,一时半会看是找不着了。”

    “找!”

    “他谢家害我温家满门抄斩,就连我那没满月的小妹,也教人砍了脑袋丢河里去。”她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上好的瓷盏便碎了一地,像是乱了的雪那般。散落四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温云清冷冷道,眼角泛红。

    “谢山重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定是不会轻易死掉的。”温云清凤眸微瞥,“叫人去找。四处都张贴上他的画像。”

    “难道他还想独善其身么?”

    “是,。”小吏畏畏缩缩道,更不敢说话了。

    温姑娘原本性子是极稳和的人。办事又讲理,向来不仗势压人。

    景都上下都说她将来会是个好官。皇上也说她将来是个良臣。

    谁知这样的姑娘,在大考前夕遭了谢峰回那贼人的陷害。

    谢山重也在那场大考里,他们二人是争夺首位之人。

    私底下温云清和谢山重都约好了,谁考得名次考好,那谁便去主动解除婚约,免了想看两厌。

    这消息不知从哪儿跑了出去,谢峰回登时勃然大怒起来。恰逢江左大旱,温家好几人都去赈灾,甚至连家底也搬出来换粮。

    温云清从学堂回到家里,看见的只有明艳艳的火,还有血。

    到此都是血。

    “温家赈灾不力,贪图税款,圣上有令,满门抄斩。”

    风吹得她的发丝散乱,月白裙子上落满了灰。

    “罪女温云清,因与谢家嫡子婚约在身,保留一命。”

    谢峰回将她家里人都杀干净了,只留下她一个,还是以这种羞辱人的法子。

    温云清一个人去了大考。

    所有人都看着她,同情的、兴灾惹祸的、看热闹的,只有温云清站得那样笔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温云清拿了榜首。

    那又如何?

    名次才出,谢峰回那里又是一纸。

    “罪女温云清,不得入朝为官,污我大景风气。”

    温云清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断了仕途。

    她怎么能不恨呢?

    她午夜梦回,看着娘亲爹爹惨死在自己眼前,看着自己幼妹的脑袋。

    那么小,那么乖,连话都不会说。

    他们却把她的脑袋砍下来了,挂在房梁上,用刀子戳,末了丢进河里,黑色的鲤鱼长大了嘴。

    温云清从此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睡不着。

    她的床下面死了那么多人,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鲜活的人,他们在惨叫。

    在喊谢峰回的名字。

    温云清不知道自己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用不着去遣散温府的仆人。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了,雕梁画栋的屋子,都成了灰色的炭,上头还留着血迹。

    像是黑色的蝴蝶在飞。

    谢山重入宫去见圣上了,圣上一下就让他去富庶的江南。

    前途无量。

    温云清那段日子,偶尔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站在谢府的门前,手里拿着把刀子。

    谢府的家丁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到底还是没能去杀了谢峰回。她想为温府上下一百多人讨个清白。

    若是她也死了,温府便再没有人了。谢峰回一手遮天,再不会有人记得温府百年清誉,只记得他们贪污了银子,被斩首了。

    所以温云清活下去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了。

    她住在温府唯一没被烧掉的灶房里。

    这觉得太恨了,恨得有火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一定要找到谢山重。”她又重复了一句。

    谢山重必须死。

    谢山重必须要来赎罪。

    小吏这会儿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都知这温姑娘后来变得喜怒无常,上一刻还笑着的,下一刻便要取人性命,手段也不复过去光明磊落,反阴损了许多。偏偏当今圣上给温府平反,温家声势正大,温姑娘又是今年的状元,圣上亲自钦点的。

    温云清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方才是又被魇着了。

    她自从温家遭了那事之后,便时常被魇着。

    “你起来罢。”温云青又道,“若是找不到,我也不会罚你们的。”

    “若是我再这么做,岂不是成了另一个谢峰回”温云青喃喃道。

    谢峰回已经死了。谢家也倒台了。温家也平反了,如今的宅子修得比过去还漂亮。

    温云青甚至在景都任职了。

    前途无量。

    但她就是踹踹不安的。

    谢山重像是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刺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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