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红醒得极早。
爹爹还没醒来,她便先换好了衣裳。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莲红发出一点儿细细簌簌的声响,窗子外的天已经亮了小半,夏日昼长,天亮得也要早上不少。
莲红伸了个懒腰,用手抓着长发梳了几下,才发觉院子的门被关上了。
“莲红姑娘。”谢山重坐在院子里。
“谢郎君,怎么起得这么早?”莲红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又是一副小姑娘家家的模样了。
“我在家中也起得早。”谢山重笑了笑,眼底有微微的青黑,“平日里这个点儿,我该去背书了。”
“后来倒是不用去学堂。”谢山重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就去忙着处理政事了。郡里的事情总是很多,处理得要是慢了,耽误其他人做事。”
“谢郎君原来是官老爷。”莲红瞪大了眼睛。
“什么官老爷?”谢山重笑着说,“就是个小吏,帮着做些事情罢了。”
“那也很厉害了呀。当官一定要管很多人罢,那要多厉害啊。”莲红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山重,连声调里都多了几分期盼,“莲红管好自己、爹爹还有猫就很累了,爹爹要管他的生意,他也累得很。”
“谢郎君,我昨夜做了个梦。”莲红抓了抓脑袋,“我梦见我在景都,去看谢府的人砍头。”
谢山重忽然就不说话了。他抿着唇,静静看着莲红。
不知为何,莲红从他的目光里读到出一点儿慌乱。
“满街的人都围着在那儿看,还有小孩子在那儿说谢家的坏话。”莲红说,“就像真的一样。他们说谢峰回已经死了,只剩下谢家那个长子。”
“叫谢……”
“莲红!爹爹的眼镜到哪去了!哎呀哎呀,这什么都看不清了!”贺老先生在屋子里叫唤,“莲红!”
“来了来了。”莲红还没来得及同谢山重说完,便进去了。
谢山重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原本想等到一个合宜的时机,再同莲红坦白的。
他家的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若他只是谢山重,他敢说他此人清清白白。但谢山重也是谢府的长子,谢家唯一的血脉。
谢家做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够撇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能说他吃得用的,是是父亲贪污来的。是不是在谢山重穿着丝绸袍子的时候,某个地方正有个孩子冻得快要死了?
他不知道莲红会怎么看他。
会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还是就觉得他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
谢山重重重叹了口气。
莲红若是问起来了,他又怎能用谎话搪塞。
他已在莲红家中寻得了一日静谧,已是他不幸中的万幸了。
“谢山重啊谢山重……你怎是个这这般小人…”谢山重喃喃自语道,秀气的眉头皱着。
“小谢郎君,说自己是小人呢?”贺老先生这会儿穿戴整齐了,踩着步子过来,便见谢山重在这儿唉声叹气。
“谢某家中并不清白。”谢山重决意坦白。
“真正的小人,那可是不会说自己是小人的。”贺老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只君子才给自己划那些条条框框。”
“老爷子这辈子见过的人,不说一千,那也有八百。”贺老先生眯着眼睛笑了笑,“有好人,也有坏人,更多的是装成好人的坏人。”
“谢某家里……”谢山重还要再说上些什么。
贺老先生却打断了他:“莲红与我都不曾问你从何处来,也不曾问你怎会倒在莲塘里一身污泥。”
“莲红那孩子我知道,看上去不太机灵,总是莽莽撞撞的,但她看得清人。”贺老先生缓缓道,“她知道好人坏人。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也看的清人。小谢郎君家里清不清白,我不知道,谢山重这个人是清白的,那便足矣。”
“爹爹,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莲红理好了老先生的床铺,“你的床又不整理!真是越来越懒了。”
“这不是还有莲红嘛。”贺老先生干笑了两声,“莲红的床整理得更要去行军打仗似的。就连军营里最会叠被子的人来看了,也要夸上一句‘方正’啊。”
莲红走到庭中来,白了眼贺老先生:“成天就知道开你姑娘的玩笑。”
“爹爹,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啊?”莲红问,“锅里水都还没烧呢。”
“我们今日不是说了,要去莲塘里找小谢郎君的指环么?”贺老先生说,“爹爹这不一早就起了床。”
“平日我可是要等莲红熬好了粥,我在梦里闻到那个味儿了,才会起来。”贺老先生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莲红勤快,才日日都起得早。”
“那今日我带着你去捞指环。”贺老先生又说,“莲红在家里熬粥便是了。”
“爹爹!怎么不让我去?”
“爹爹有些话要同谢小郎君说,是我们爷俩间的。”贺老先生扶着玳瑁眼镜,“爹爹找东西的功夫,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带着娘亲的钗子去莲塘里戏水,钗子掉下去了,还不是爹爹帮你找起来的么?”
“行行行。”莲红撇了撇嘴。
“那便多谢贺老先生了。”谢山重道,“你们父女两位的恩情,谢某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谢什么呀!”莲红打断他,“我们南塘人是这样子的。”
“莲红啊,爹爹要先去了。一会儿太阳升起来,照在面上,得脱层皮。”贺老先生领着谢山重走了。
莲红站在原处他们离开。
走到门边的时候,谢山重回头笑了一下。
莲红叹了口气。
花猫不知从哪儿跳下来,亲昵地围着莲红脚边。
“他们有事情瞒着我。”莲红小声说。
她不大高兴了。
谢山重是她先认识的。他们两个之间都没有小秘密,怎么爹爹和他就有小秘密了呢?
花猫听不懂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只是用胡子须蹭莲红的小腿。
“贺姑娘!”
莲红被这人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头望去,看到了几个城里的官吏,还有几个是爹爹认识的。
“张叔叔。”莲红小心地看了眼着几人。
“我们是来找谢家独子的。”肚子很大的官员说着,对着莲红笑了笑,“贺姑娘啊,你家近来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
“那人估计早死了。”张叔叔道,“哪有从江里跳进去了还能活的?”
“奇怪的人?”莲红挠了挠脑袋。
她想到了谢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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