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红的手艺很好。
谢山重吃得想痛哭流涕。
糖醋鱼很香,剔去了鱼刺,只剩下肥美的肉,被莲红切开了,上头撒了一把翠色的葱花。
“谢郎君,你多吃些。”莲红给他夹了筷小炒猪肉。
“咱家都好久没吃猪肉了,这回还是托了谢郎君的福,让老爷子我也享了一回口福喽。”贺老先生吃得不亦乐乎,先是夹了一团翁菜,筷子就伸到糖醋鱼那去了,“小谢郎君在我家多留个几日,让老爷子多也饱饱口福。”
“爹爹,平日我做的饭菜,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吧。”莲红的筷子敲在贺老先生筷子上,“看看你,半边条鱼都进了你肚子,人家谢郎君还没尝上个味呢。”
“哎呀,真是的,你这姑娘在客人面前也不给爹爹留个情面。”贺老先生悻悻然收回了筷子,去夹他的水蓊菜,一夹就是一大团。
莲红嚼了两口,又望向谢山重。
谢山重吃饭慢条斯理的,分明只是几个家常小菜,他吃起来跟莲红不大一样。
莲红是知道那是寻常的藕汤,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山重在喝什么琼浆玉露。
藕汤里放了几颗莲子。莲红用汤匕捞了捞,底下的碎粉浮上来。
“谢郎君。”莲红咬了咬筷子,“你家里是不是管得特别严啊?”
“我听说过那种又凶又严的爹娘,在饭桌上从来不说话的。”莲红拨弄了一下碗里的菜,,“你吃饭好端庄噢。”
“像个大小姐。”贺老先生笑了两声,趁着莲红说话的功夫,忙夹了小半块糖醋鱼。
“我父亲管得严厉。”谢山重咽了那块藕片,才答话。
“小时候,家里便有先生来教我如何用餐,一道菜筷子不能连续伸上三次,鱼头要朝着主人那头……还有,食不言,寝不语。”谢山重缓缓道。
“爹爹,你好没礼貌。”莲红得了兴致,“你都连续伸了五次筷子了。”
“还说我,你不也吃饭的时候说话么?看看你,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贺老先生还嘴道,还不忘当着莲红的面,夹走了一块肥的流油的大猪肉。
“我家用餐着实冷清了些。一常来客人,但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都各有各心。”谢山重托着袖子,小心避开油渍,,“吃饭了,也没有家的样子,像是去饭店酒馆。满堂宾客笑声都假得教人发笑。”
“不像在南塘,吃饭有说有笑的。”谢山重又道,“家应当是这的样子的。”
莲红的家在很大程度上补全了谢山重对于“家”的认知。莲红母亲去了,但是莲红的家比谢府更像个家。
他家有什么?望子成龙,整日里尖酸刻薄的母亲。要求严苛,性情圆滑的父亲。圆滑到能瞒着谢山重与温家小姐定下亲事,而温家小姐与谢山重都不知晓。
谢山重想起了他的未婚妻。
那是个和莲红很不一样的姑娘,她冷淡决绝,有手段。二人之间相见两三面,都是由她主导。将来没了谢山重,想必她也是能平步青云的。
谢山重就像找不到容身之所一样。
“谢郎君,别发愣了。”莲红敲了敲碗檐。
“好,吃饭。”谢山重笑着说。
山风穿过后院,谢山重伸着筷子夹了水翁菜。
青碧的翁菜,茎叶都细软得很,还没长成硬。
小暑还没过去,秋季还没来。
莲红的一日都忙碌得很。
今日更是连该入睡的点儿,还精神得睡不着。
窗子外的蝉叫个不停,躲在草里的蟋蟀蛐蛐,也在放声叫着。
她这一整日都好像在做梦,让她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先是在莲塘捡了个谢山重回来,而后又是将他领回了家里。
谢山重还帮她家算好了账,劈好了柴火。那么多的柴火,堆起来像座小山。爹爹算账其实也不大好,他算得慢,哪有谢山重这样又快又好的
她又想起谢山重的草席还是她铺的。她领着谢山重进了家里的客房。
虽然贺老先生总想跟谢山重一起睡觉,他还说他俩想聊聊男人间的事儿。
莲红没惯着他。
爹爹什么品行她清楚得很,半夜三更还能在灶房里偷剩菜吃,还能去悄悄看莲红的话本子。莲红好几次都见爹爹的屋子里燃着烛火,还有意用被子遮了。被子都烧出了不少小洞。
要是他同谢山重聊起天来,估摸着两个人都彻夜睡不了觉了。明日他们还要去捞谢山重的青玉指环,谢山重指不定忘了,不过莲红可忘不了。
那么漂亮的青玉指环,要是沉在莲塘里了,那得多可惜啊。
夜风从山野吹过,里头还有泥土的气味,闻起来有些潮。
莲红又想起傍晚的事儿。
她忙活了一整日,又是清理灰尘,又是浇菜除草的,谢山重也帮着她,她和爹爹两个人才提的起的大水桶,谢山重一个人就能拎起来。
他的力气真的好大。
他还会问莲红:“莲红姑娘,这些水够了么?”
若是莲红想同他一块儿搬,谢山重便会笑着拎起桶来,他说:“莲红姑娘,这种事我来就好了,你别累着了。”
莲红就不自觉地将他同同村的小伙子们比较起来。村口的小林家,后山的小赵家。
小赵家的小子看着她就脸红,但小赵家的小子,一个人也拎不起她家的大水桶。爹爹过去都是和娘亲一起搬的,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到大都是很能吃苦的。
谢山重一个人就拎起来了。
莲红辗转反侧大半夜,终于睡着了,入睡的时候还在轻笑。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条很长的大街,上头全是熙熙攘攘的人,路的两边还有在叫卖的小贩。什么会唱歌的小匣子,什么画眉的石子块,还有尾巴蓬松的花猫…都是莲红不曾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路的两边是高高的楼,像是要到天上去,还有一串一串的大红灯笼。窗子里有姑娘探出头来,看得莲红缩了缩脑袋。
莲红站在路中央,忽然觉得自己好小好小。
“看戏了看戏了!”有人在叫嚷。
她循声望去,叫的是个穿红袄子的小孩。
“看什么戏啊?不去看谢府斩首么?”穿红袄子的小孩踹了他一脚,笑着说,“那才有意思。”
“谢峰回作恶多端,今日总是落了个此般下场。”绿袄子小孩做了个鬼脸,“我家姊姊就是被他家害死的,我家姊姊的夫婿在朝里为官,说了句公道话,谁知被练累得一家老小,全入了狱。”
“谢峰回也想不到他有今日罢。”红袄子小孩又道,“不过我说谢峰回不是已经死了么?今日斩首的又是谁?”
“还能是谁?谢家的独子呗,摊上这种父亲,真是到了三辈子大霉。”
“他叫什么来着?”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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