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瑄比知凝早了两天回到东市。

    清姨来过,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帮忙买来鲜花插瓶,又张罗好一桌好饭好菜才离开。

    新买回来的一盆水仙花搁在窗台上,洁白的花苞,黄黄的蕊,吐着幽幽的香气,在微风中摇曳着,为这间几个月无人居住的屋子增添生机。

    茶几上和隔断柜上的透明玻璃花瓶,依旧是浅蓝浅紫大朵绣球,她最喜欢绣球花。

    等了好久,饭菜都变凉,她还不回。不是说好下午四点下飞机吗?他几次说要安排阿杰去接机,她都不让,说有阿晖和安安护送就行。结果现在都晚上八点了还不回来,怎么回事?

    他难免心焦,掏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隐隐约约听见手机铃声响,就在门口的位置。

    他快步走去开门,看见了她,却结结实实愣住。

    俏皮的珍珠白短外套里是修身的卡其色针织上衣,长度不及膝盖的黑色短皮裙下,两条细腿裹薄薄的肉色丝袜。天气暖和,她没穿长靴,只穿了双限量版白色高跟鞋。

    她的这一身打扮很好看,可她戴着墨镜和黑色口罩还不够,还要用黑色纱巾把自己的头包裹起来,算怎么回事?就算怕被人拍到,也不用打扮成这样吧?过分密实的打扮不更引人注目吗?

    他揣着疑问,一只手搭上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去牵她的手,先把她拉进屋。

    进了屋,又奇怪,她怎么不说话呢?他伸手去扯她的纱巾,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再拥抱和亲吻她。

    “别……别扯掉……”她迅速躲过,声如蚊呐。

    他住了手,沉不住气,直接问她:“你怎么了?”

    脑子里已经闪过几种猜测,她生气了?太累了?还是生病了?

    她沉默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把纱巾扯掉抛地上,飞快地脱下口罩和墨镜,只给他看一眼她的脸,然后又飞快地转过身去,不给他看了。

    太快了,他没怎么看清,只看到她的脸发红微肿,上面似乎还有些红点点。

    “怎么回事呢?”他着急询问,伸手过去要把她的脸扳过来,仔细看看。

    她不肯,躲来躲去的,最后只得捡起纱巾遮住了脸,带着哭腔告诉他:“都是安安那笨丫头!害得我皮肤过敏了!”

    她早跟安安说过的,她对芒果过敏,所有含有芒果的食物都不能吃。下飞机之后,阿晖载她们回家,路上经过一间蛋糕店,安安下车去买了块蛋糕,递给她让她尝尝,说是好不容易放假了就别控制饮食了,吃块甜点心情好。

    她就没想到那会是芒果夹心蛋糕,吃了几口才发现不妥,照镜子一看,脸已经肿了,出红疹,可难看了。

    她急忙让阿晖掉头,先去皮肤诊所。

    “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他搂着她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担心。他并不介意她现在脸上有多难看,他只是怕她难受。

    她点点头说:“看过医生,吃了药,脸已经不那么肿了,但是医生说……要明天才能彻底好呢。”

    他揉揉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那你今晚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又是个大美女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怕她闷得慌,他又伸手过去要扯掉她的纱巾。

    她再次躲开。尽管他再三强调,他绝不会嫌弃她现在的样子,她还是不愿让他看到她长了红疹的脸。

    当晚除了吃饭和洗澡,其余时间她都躲在书房里,在书房里过夜。

    他也不勉强她。只是在夜深人静,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变身夜行侠,摸着黑无声无息潜入了书房,掀开她的被子钻入她的被窝,紧贴着她软又暖的背,酣然入睡。

    翌日醒来,她的过敏症状果然完全消失,巴掌大的小脸又变回剥壳鸡蛋,光滑白嫩,眼睛欲睁不睁,睫毛轻颤,惹得他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硬硬的胡茬刺痛她的皮肤,把她弄醒。

    “唔……”她吃惊地睁大眼睛,想骂他发不出声音,想推开他却发现上半身已被他双臂用力圈住,不能动弹。等他吻够了松开了她,她才羞恼地朝他身上拍一下。

    不能在床上玩得太久,他们待会儿还得出门。

    两天前,佩姨打电话给知凝,说金福德想见女儿和女婿了,让他俩今天回趟金家,吃顿晚饭。

    当时知凝就猜到,肯定又是佩姨在那儿自作主张了。自从她跟俞瑄结了婚,金福德就好像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平时电话短信都没有一个的,他怎么可能惦记她想见她呢?肯定是佩姨担心她太久不回娘家,跟金福德的父女关系会越来越疏远,因此才煞费苦心地要哄她回去。

    其实她跟金福德的父女关系已经是疏远得不能再疏远了。以前她还会试着百般讨好,希望能换来父亲多看她两眼。如今她已心灰意冷,明白不管她做什么,父亲都不会对她施舍一丝的父爱。

    然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已经腐烂发臭的食物,也要用精美的包装纸把它包装好。不然只会招人耻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回金家之前,他们先去了趟购物中心,买了许多东西。他们只顾着挑,豪气地叫店员打包,这一间买完了又到下一间去看,买的大包小包全让安安一个人两只手提着。

    这天他们是私人行程,本来不需助理跟身。是安安自告奋勇要跟着,帮他们提东西。安安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几千里外的一座小城。据她说,她父母多年前已去世,家里没剩什么亲人了,即使回去也是孤零零过个冷清年,因此她宁愿留在东市,跟着知凝。没有加班费和额外奖金也不要紧,只要让她有事情做。

    知凝觉得奇怪,还真没见过有年轻人会不喜欢放假,主动要求加班。仔细想想,又觉得安安挺惨,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在异乡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她应当对安安施以同情和关怀,让安安感受到人间还有真情在。

    可是安安有时候愚笨得让人没法同情,更别说关怀了。自打知凝雇了她当助理,她没少制造或大或小的麻烦。

    今天是暂时还没出什么差错,知凝还在庆幸呢,结果在踏入金家,放下礼物之后,就又来了。

    安安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热茶。斟茶递水的事情本不用她做,是她过分殷勤,非要从佩姨手中抢过茶壶来倒茶,结果又笨手笨脚,把茶杯递给俞瑄的时候,他还没接稳她就松了手,茶杯掉落地毯,大半杯茶水溅到了他身上,沾湿黑色毛衣。

    佩姨连忙递过来餐巾纸,金知凝帮俞瑄擦了两下,俞瑄皱着眉去了洗手间。

    安安吐着舌头,默默收下金知凝飞来的不满白眼。

    罗凤英扶着楼梯扶手,缓缓从楼上走下,深紫色毛拖鞋踩在大理石梯级上,发出踏踏声响。这是她一贯的作风,高调、霸道,让人一见到她就头疼,想逃避。

    这会儿知凝没法逃。顷刻,罗凤英已来到她跟前,像乌云压顶,她立即感到一股压力,压得她不得不低头,声音小小地叫了声凤姨。

    罗凤英不应声,过了几秒却冷哼一声,扬起十指鲜红的手,对准了她如雪白的脸颊,冷不丁落下一记耳光。

    打得够狠,巴掌落在脸颊上声音响亮,在这午后静悄悄的厅堂里似有回音。

    在场的人都被震住,知凝用手捂住被打的脸颊,懵在原地。

    罗凤英欺压金知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但碍于她是金福德的独生女,金福德不赞成家暴,罗凤英对她再坏,也只限于语言上的攻击、侮辱。像今天这样动手的,还是第一回。

    “你凭什么打我?”她瞪着罗凤英,双眼通红泡着泪水,也要竭力表示她的愤怒。

    罗凤英眼神恶毒,像利箭箭头上淬了毒,“打你就打你!谁叫你目中无人?这个家里现在是谁在当家?你说回就回说走就走!”

    罗凤英跟峰峰在国外待了几个月,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金知凝跟俞瑄隐婚的消息。直到前天,佩姨兴冲冲来向她请示今日家宴的菜单,她才知道她一向瞧不起的继女,竟不声不响嫁给了双料影帝。

    在罗凤英的观念中,金知凝是天生贱命,活该一事无成,到四五十岁没人要当老处女,或者被安排嫁给秃顶突肚的油腻中年老板,才是她应有的结局。嫁给俞瑄这种自身有本事,家中又有背景的优质男,她也配?

    可偏偏就给她嫁着了,所以罗凤英恨,恨不得立马做点什么,把她跟俞瑄拆散。

    但要拆散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妇,一时半会是做不到的。现在罗凤英能做的,就是用各种侮辱性的话语,去辱骂去攻击。

    “真是有出息了!急吼吼就跟人领了证!是发骚耐不住寂寞了?还是肚子里有了馅要包不住了?也不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天生一副贱相,结婚没几年就要红杏出墙的淫/荡样儿!到时被人抛弃了,可别跑回家里来哭!我们金家丢不起这个脸……”

    “你骂够了没有?”知凝刚才挨了一巴掌,已是又气又委屈,听着罗凤英这般不堪入耳的辱骂,她要是再忍下去,就太没骨气了。

    她挺直腰板反击:“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我跟俞瑄隐婚,爸爸是同意的。不然今天他不会让我们回来吃饭。一家之主都点了头,你反倒在这儿唧唧歪歪,算个老几?”

    最近她才演过一场跟仇人对骂的戏。面对针对了自己十几年的恶毒继母,她只需咬咬牙,一腔愤懑即能倾泻而出。

    罗凤英吃了一惊,只觉胸中火焰烧得更旺。她再次举起手,朝着知凝脸上挥回去。

    眼瞧着锋利的指甲就要划过那肤若凝霜的小脸,俞瑄及时出现,反应敏捷地抓住她的手,再狠狠往后一推,一甩。

    罗凤英手臂差点脱臼,痛得她发出“嘶”一声。抬眼望向面前身材伟岸唇红齿白的男人,她按住心中的妒忌,瞪着俞瑄大骂道:“哪儿来的没家教的东西!见着了长辈,不先问候一声,反而动起手来?这就是大明星的素质?”

    俞瑄回瞪罗凤英,理直气壮道:“见到长辈自然应该问候,但我刚才见到的,只是一个粗俗无礼的泼妇!”

    “你……”罗凤英气得头发都要冒烟。没想到俞瑄在荧幕上温文有礼翩翩公子模样,在现实生活中竟是个不好惹的。

    “荣秀真是个好母亲,竟教出你这样一个好儿子!”她突然把荣秀牵扯其中,目的只为发泄堵在胸间的一口恶气。对着儿子讽刺母亲,最没素质了。

    俞瑄气得眉心直跳,握紧了双拳。这时如果不是荣秀及时出现,他真有可能会忘记不能打女人这一原则,挥起拳头暴打罗凤英一顿。

    “刚才是谁在夸我?夸我是个好母亲,教出个好儿子?”荣秀从外面走进,她穿一身宽松碧绿旗袍,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的妆没有罗凤英的浓,看起来反倒比罗凤英年轻,明明她比罗凤英还大了十岁。

    在商界纵横多年,她最善于察言观色。只需嗅嗅空气中的火药味,她就猜到刚才必定发生过争执。罗凤英竟还说出那样阴阳怪气的话,分明是在讽刺她。

    不过她并不打算撕破脸面跟人一般见识,她只是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晲着罗凤英问:“金太太,上回我提醒你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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