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照顾湘娘耗了一晚上,程浪她们没精力去准备包子,于是只能拜托罗叔打发人去学子街上交代今日休息一天。
第二天日中时分,湘娘醒了。
芸娘正好端了药来,见着睁开眼的岳湘,喜出望外。吴敏和程浪听见动静,也放下手中的活,赶了过来。
“湘娘,你觉着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黄芸坐在床边,关切地询问。岳湘整个人木木的,行动还有些迟缓,她慢慢地看过跟前的每一个人,眼珠上不由蒙上了一层湿润。
“我……我还以为早就,早就……”
湘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但她们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辛苦一辈子也不过堪堪混个温饱,哪里有余钱去寻医问药?若是遇见事故,那人多半是没了。
“湘姨,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程浪等岳湘情绪稳定下来后,便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跟婆婆去了桑林的最深处,因为婆婆说那儿的桑葚剩得多。然后我爬上了一棵梢头系着红丝带的,本来好好的,结果摘最后一点的时候,树枝忽然断了。”
“红丝带?”
程浪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岳湘点了点头,补充道:“我记得我最后踩的那根树枝,就系着红丝带。”
“附近别的树上有丝带吗?”
程浪觉察到了不对劲,皱起眉头问。岳湘回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
“红丝带那棵树是谁选的?”
“婆婆选的,说是那棵树的桑葚好。我也没觉得好多少……”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浪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仅有的红丝带,可以说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用来做记号的。
吴老太太放着村口那些桑树不摘,非要带着湘娘钻到桑林里找那么一棵系着红丝带的桑树。要说她没什么想法,能信
一席话问出来,几人都在细细思索其中的关联,也联想到了吴老太太平日里对湘娘的态度,顿时脸色都不太好。
还病着的湘娘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的嘴唇不自觉地轻颤着。
“她……她虽平日里待我不好,我却是万万没想到她想要置我于死地……”
程浪心想,吴老太太从前是只有一个岳湘在手底下,所以尽管万般磋磨,但却没下过死手。如今这样设计岳湘,多半是有了后路。
程浪想起昨晚上那场风波,心想得去见见那位秦冯氏。
尽管罗叔不喜这样的丑事,但郑家上下的杂役都在低声议论着这件事,说得眉飞色舞。程浪略微一打听,便知那秦冯氏今日要被沉塘。
沉塘,换句话说叫浸猪笼,是专门针对出轨妇人的私刑。
程浪心下一沉,找了个借口便起身离开郑家,赶往行刑的荒庙岸边。
暑气渐收,白日里,半人高的荒草被风吹得有些萧索。
程浪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心里默念“沉塘”,面上不由带出一抹冷笑。
为什么同样是不忠诚,女人需要被骂成荡/妇,接受浸猪笼这样的私刑,而男人却往往隐形,也往往容易被原谅?
程浪在半路上走着,一辆马车从后面赶上来。她一瞧便知道这是郑家的马车。
马车上的伙计也认出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帘子被掀开,露出里面罗叔有些不自然的脸。
“罗叔也是去荒庙?”
程浪瞧见他那闪躲的眼神,不由故意叫他这个满脑子三纲五常的老学究尴尬。
罗叔沉吟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招呼程浪上车来。
车内一时无话,二人各想各的心事。
马车悠悠行驶,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没有黄芸看着,程浪就放飞自我,直接从车上蹦了下来,轻松落地。
罗叔在一旁看着,正想出言警醒两句,又想到今日的事情,不由闭了嘴,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荒庙这边烧了一晚上,早已焦黑遍地。
此时闲来无事的村人们便站在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岸边的一小块空地包围起来。
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向前探问,活像一只只被捏紧了后脖颈的鸭子,冒出呆滞的傻气。
程浪人瘦小,透过间隙,走到前面去。
岸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不知何时也蹭进来的郑家车夫在一旁告诉程浪,那就是秦冯氏的丈夫——秦大牛。
秦大牛面色涨红成猪肝色,声如洪钟地谩骂着一旁的秦冯氏。
这谩骂中自然少不了各种村骂国骂,低俗又粗陋,让程浪听得难受,只能绷着脸。可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其他村人却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再拿上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看戏。
秦冯氏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整个人披头散发,灰尘扑扑,斜歪在地上。她的一侧脸颊高高肿起,而她却神情淡漠。
她的手边就是一个一人高的竹篾笼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被保存得不错,横躺在空地上。
秦大牛骂着骂着,还不解气,上手一把拽起秦冯氏的长发。他一边拉扯,一边进行着言语羞辱。
这像是某种原始而血腥的仪式。秦大牛点燃了仪式的火把,照亮了观礼者们狂热的脸。
人们愈发躁动,竟然挥着拳头跟着秦大牛吼叫起来。
“狐媚子!”
“千人乘万人骑的下贱胚子!”
……
秦冯氏此时是千夫所指的罪人,男人们需要靠谩骂她来满足自己的破坏欲,女人们则需要靠谩骂她来保证自己的纯洁性。
秦大牛累得气喘吁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任由秦冯氏摔在了地上。
冯玉雁将自己从泥灰里□□,歪歪坐起来。人们还在骂着,骂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甚至都溅到她身上来。
她瞧着男男女女开合的嘴,兀自笑了。
人们被她细细的笑声惊得失声,集体安静了几息。
她顾盼生辉,放声大笑,还唱起歌儿来:
“谷树皮,三寸丁,夜夜空对,枉自结愁肠……”(注释1)
“你,你,还有你,哈哈,你们的男人都是我床上的过客!过客!”
冯玉雁眼中神采飞扬,她看过去,女人涨红了脸,男人低下了头。甚至坠在人群最后面的罗叔也连连向后躲。
秦大牛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疯了,疯了!这婆娘已经疯了!”
他怒不可遏地将欢笑着的冯玉雁塞进猪笼里,像是在揉捏一团疯狂摇动的水藻。
塞完人还不够,他还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统统砸进去,死死地封住笼口,这便将散出恼人笑声的猪笼沉进不浅的河里。
入水后,秦大牛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他像是用光了力气,瘫软在地上。
河流浇灭了人们的狂热。他们大梦初醒,丧失了兴致,或是大肚男人领着小媳妇,又或是悍妇揪着偷吃男人的耳朵,三三两两地散去。
他们转眼便会忘记今日的事情,又是安安生生的平民夫妻,怎么也吵不散,怎么也拆不开。
程浪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她不停地在脑海里警告自己,这只是一个副本,她只是一个npc,死的也只是一个无关主线的npc。
可这真的只是系统杜撰出来的世界吗?
谩骂、私刑,还有数不胜数的恶意,都在长久的历史中顽强存活着。
“她,她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郑家车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程浪一眼,随随便便地答道:“秦冯氏啊,秦大牛的老婆。”
程浪想说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她张了口,瞧见车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有闭紧了嘴。
何必再问。
吴盟没有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心虚。
一时间吴盟,吴老太太还有秦大牛的脸都狰狞起来,在程浪的脑海里炸开了锅。她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郑家粮仓的。
还没进门,程浪就瞧见几个生面孔立在门外。她想进去,却被拦住。提前回来的罗叔上来打圆场,说明了身份,生面孔才笑眯眯地放她进去。
“是有什么贵客来了?”
罗叔也只是笑,让她自己先进去瞧。
程浪不多问,进了待客厅,便见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和黄芸说着话。侍女才上来两盏茶,想必她们也才坐下不久。
“想必这就是灵儿了。”
妇人笑吟吟地看向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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