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山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逐渐沁出寒意。
“回帐篷吧,不然要着凉了。”
林写意恋恋不舍地收了望远镜,两个人往露营地走。
忽然,路边的草丛中有一点萤火闪烁,林写意被吸引住,呆呆地停下脚步。
“是萤火虫。要吗?”
林写意看着虞长天,点点头。
两个人放下东西,在草丛里捕捉那些忽闪忽闪地发亮的小虫。
林写意在这方面难以形容的笨拙,他四肢僵硬,手脚总是慢半拍,那些小虫在他的手扣上去之前,一下子就忽忽悠悠地飞走了,半天一无所获。
虞长天好笑地看着他像一个接收指令延迟的机器人一样迟缓笨拙的傻样,叫他:“林写意,过来。”
林写意转头见他已经抓了六七只了,似乎有点惊喜:“你好厉害。”
“是你太笨。”
虞长天把萤火虫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水瓶里,递给他。林写意痴迷地望着这些神奇的小虫子,脸被闪烁着的、微弱的淡绿色荧光照着,更显得白皙漂亮。
回到帐篷,他还是对那个小瓶子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要放在身侧。
帐篷不比家里的大床,总是挤窄一些,两个人免不了肢体相触,林写意一被碰到就躲闪开,身体尽量往后缩,可手还是拽着虞长天的衣角。
几次过后,虞长天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过来一把抱住。
林写意表情扭曲,五官皱在一起,身体瑟缩着使劲挣扎:“放开……”
对于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来说,拥抱很可能是一种身体被挤压的、不舒服的体验。
因此,有些年幼的孩子很快就学会了不哭,因为他们一哭,就会引来别人对他身体不舒服的挤压。
他们往往不太理解为什么普通人如此执着于用身体的相互挤压来表达爱意和情感。
他的抗拒引来了无情的镇压,虞长天双臂抱着他,一双健壮的长腿紧锁住他的双腿,他像一条被钉住在案板尾的活鱼一样,徒劳地摇头摆尾。
“你要克服不跟别人肢体接触的毛病。在社交场合,握手、贴面、拥抱都是很常见的,你出现在人前,就得学会忍耐,学会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
“我不出去……我也不要社交……放开我……”
“你什么也没学会,就先学会了逃避!”
“不要你管,你走开……”
他抗拒的厉害,虞长天跟他打商量:“先从简单的开始适应,一步一步来,同意的话,我就放开。”
林写意停下挣扎,点点头。
虞长天放开了他,他迅速滚了半圈,拉开距离。
“从最简单的握手开始。现在,跟我握手。”
林写意迟迟不动。
虞长天又凶巴巴地威胁:“再不动我又要抱你了。”
一只手不情不愿地伸过来,与他指尖相触。
虞长天勾勾他的手指:“握住我的手。”
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那只手比他的小一些,温凉光滑,像一块润泽的软玉。
察觉到他又想退缩,虞长天直接把手指伸进他的指缝,跟他十指相扣。
那些手指多么纤细,仿佛他一收紧就会被夹断。他会扭曲着脸痛哭哀叫的吧。
“睡觉。”
闭上眼睛刚有了睡意,林写意忽然摇了摇跟他相握的手。
“干嘛?”
“萤火虫……”
虞长天语气不好了:“萤火虫怎么了?”
“会被闷死的。”
确实,那个透明水瓶是密封的。
刚有了困意,这小作精就找事。
虞长天声音倦怠,不耐烦地说:“闷死就闷死吧。”
林写意坐起来:“不行,不能……闷死。”
说着就要爬起来去解救那些小东西。
虞长天被他拖着胳膊,低沉地用鼻音咆哮:“啊——林写意,你想干嘛?还睡不睡了!”
他坐起来,一把拿过那个瓶子,拧开盖子,拉开帐篷拉链,把瓶子扔出去,再拉上拉链。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林写意:“垃圾……”
虞长天一把将他按倒:“垃圾明天再捡,睡觉!”
林写意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会儿,他窸窸窣窣、动来动去的,又把虞长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一点睡意弄散了。
虞长天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问:“林写意,你又要干嘛?”
林写意的腿在薄被上蹭着,声音有点焦躁:“痒……”
虞长天:“……”
他坐起来打开手机照明,林写意的眉眼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
林写意苦闷地把一条小腿伸出来,一只手使劲地挠着。
洁白滑腻的小腿上有两个红肿的蚊子包,已经被他挠出几道红印子,快破皮了。
“啧,别挠了,要流血了。”
林写意难受地直哼哼:“痒……流血了就不痒了。”
应该是抓萤火虫的时候,在草丛里被叮的。他还穿着裤子呢,山里的蚊子太毒了。
虞长天抓着他的脚踝,用指腹轻轻地给他挠着痒,然后,沾了点唾沫,涂在蚊子包上,还贴心地打了几个圈圈涂抹均匀。
林写意:“……”
他眼睛瞪得老大,极度的震惊过后,难以忍受地把脸皱成一团:“为什么这样……好脏……弄脏了,我要洗澡……”
说着使劲要把自己的腿抽回来。
虞长天紧抓不放,他就用另一条腿去蹬他,也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这副场景有点奇怪。
虞长天轻咳一声,哄他:“山里蚊子有毒的,唾液里面的成分能减轻毒性,你现在不要动,感受一下,是不是没那么痒了?”
林写意不再挣动,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
虞长天心里有点好笑。其实他是因为偷懒,不想去翻找风油精,才骗林写意的。
“真的管用,没骗你吧?来,再涂点儿巩固一下效果。”
林写意慌忙挣脱,乖乖躺好:“已经好了,不痒了。”
虞长天忍不住笑出声。
再一次睡下。
虞长天闭上眼,忽然想起刚才的场景。他的手能把林写意的脚踝整个圈住。他太瘦了。
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山里安安静静的。
当林写意第三次窸窸窣窣不睡觉,虞长天已经被磨光了脾气:“又怎么了?”
“我想……上卫生间。”
虞长天:“……”
彻底认命了:“我特么上辈子欠你的!”
上完厕所回来,睡觉的时候林写意主动牵住了虞长天的手。
不让牵衣角了,总得牵着点什么。手指的碰触习惯了就不难受了,反而有一种实在的安全感。
这以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基本算是度过了艰难的磨合期。
尽管常常因为一些小事搞得对方抓狂,但是很快能找到平衡点,总会有一方妥协。
他们不知道,关于虞长天的背景调查报告,已经出现在了梁文道的办公桌上。
姜助理毕恭毕敬地递上茶水:“梁先生,您要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
梁文道轻抿着养生茶:“捡重点说说。”
姜助理拿起文件:“好的。”
“虞长天,曾用名孟长天,十岁时父母离异,他跟随母亲生活,所以改了母姓。
他母亲虞笑笑,是夏江市城东区一所城中村小学的教师,他父亲孟文武是电力公司的职员,后来因聚众|赌|博被电力公司辞退,后来一直没有正经职业。
两人离婚后并未分居,还是住在电力局当初分配的家属房。
孟文武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还是靠虞笑笑的工资生活,但是两人关系恶劣,常常吵架。”
姜助理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孟文武还家暴她。”
梁文道微微点头,又抿一口茶水:“接着说。”
“孟文武沾染上|赌|博后,恶习不改,为了筹集赌|资,还欠了高|利|贷。
虞笑笑不给他钱,他就到学校去闹,害的她班都没法上,这件事在城东区那一块儿人尽皆知。
虞长天高考的时候,高|利|贷的人打上门来,虞长天为了护着他妈妈,被打进了医院,理综科目缺考,后来就没上学了。”
姜助理语气有些惋惜:“其实他当时学习成绩挺好的。”
梁文道问:“调查道到他与林家的关系了吗?”
姜助理说:“虞长天之前跟林家毫无交集。
虞笑笑后来患重病,家里已经被孟文武掏空了,她就放弃了治疗,林先生忽然去找她,要出资帮她治病。”
“什么?你是说,林祯亲自去找她?”梁文道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姜助理点点头:“是的,但是她拒绝了,不久就病逝了。”
梁文道若有所思。
是什么让一个将死之人放弃求生的机会,宁愿病死?
“后来,虞长天在一间酒吧打工,虞笑笑死了,孟文武开始跟他要钱,父子俩经常爆发冲突,终于有一次,虞长天失手打断了孟文武两根肋骨,锒铛入狱。
一审定了故意伤害罪,判了三年,后来二审上诉,判为正当防卫过当,很快就放出来了。
二审是上诉,是聂容成的律所为他辩护的。他出来后就被接到了林家。”
不用说,自然是林祯的授意。
事情虽然复杂,而且有些环节莫名其妙,但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自从那天慈善晚会他跟林写意同时露面,圈子里很快就有了他是林祯私生子的传闻。”
梁文道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和沉思。
在梁文道的印象中,林祯在大学期间谈过一个女朋友,毕业后女方出国,两人也就分手了。再后来他就跟林写意的母亲结婚了。期间并没有听说有其他的恋人。
如果虞长天真是林祯的私生子,比林写意还大一岁,很有可能在他结婚之前,跟虞笑笑有过一段关系。
林祯是个谨慎的人,除非是绝对的信任,否则他不可能把林写意的监护权交给对方。
绝对信任产生的条件就是超脱利益关系,拥有难以斩断的深刻羁绊。所以传闻也不无道理。
他吩咐小姜:“继续查,着重查林祯和虞笑笑是否有过恋人关系。”
如果传闻是真的,很多东西要改变了。毕竟虞长天不是林写意,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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