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漫川回频阳要途经西景山、经淡水河、经那条由南向东的小道……
路程已近小半,王瑕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头有些眩晕,小吉忙打开一侧小窗的帘子,好让新鲜空气进来,小姐就能舒服些。
王瑕看着窗外,峻山奇岭,连绵起伏,不禁想起了紫金山中的阿刁,手不由得摸了摸那荷囊,不知那天有没有吓到它,它现在是否还在那条峡谷附近?还有扶苏,他现在人在何处,是否无恙,怎会没有他半点消息呢……
突然……眼前一片密林,一块巨石,一条哗哗流的大河……路虽坎坷但车夫驾车的技术甚好,马儿赶得飞快,刚刚那些景致在她眼前几乎是一闪而过,王瑕不由得伸出脑袋向那里回望,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那些,惊的小吉一把拉住她:
“小姐,您可坐稳些,小心摔着了。”
“这是哪里?”王瑕急切的问。
“马上快到紫金山与西景山接壤之处了。”坐在对面的胡亥睁眼,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西景山……”王瑕喃喃自语着。
胡亥眼神一敛:
“怎么?你来过这里?”
“没……没有……从未来过此处。”王瑕轻蹙眉头,嘴上这样说,可为何对眼前景象莫名的流连,还有,漫川镇上那位击筑先生临走前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什么“那位和你在一起的公子呢?”“为何只有你一人来听我击筑?”……胡亥不是和她一同去听他击筑了吗……
王瑕侧脸望着窗外树影叠叠,阳光透过树的罅隙零洒在她半边脸上,像是包了层金晕,将沉思中的她描摹的无尽感伤……
胡亥手中的折扇轻摇着,看王瑕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想要探入到她的神思中去,可是,她却像隔了层薄纱,让他怎么也看不明白……
……
出了山,离频阳便不远了,日头早已落下去,天色黯淡无光,好在脚下的路平实许多,马车跑的更快了,快巳时时终于到了将军府邸。
男仆开了大门,王翦见到神情如常的孙女回来了,开怀相迎;王瑕激动的直直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他:
“爷爷,孙女让您担心了,请爷爷责罚。”
王翦抚着她后背:
“嗯!是该好好罚罚的,这么不听话,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可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王瑕一听爷爷提起父亲,心中多少畏惧,连忙撒起娇来:
“爷爷!你当真不疼孙女了吗?”
王翦大笑起来:
“傻孩子,爷爷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罚你,快让我看看,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王瑕听了此番话更难受了,就知道爷爷是最疼她的人了,可她总让他担心牵挂,突的喜极而泣:
“爷爷!我以后再也不一个人跑出去了。”搂王翦搂的得更紧了。
“傻孩子,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啊,还有贵客在呢?”王翦小声提醒她。
王瑕这才想起来,身后的胡亥一直跟着呢,立马松开王翦,站在一旁,悄声对身边的小吉说到:
“吉儿,你快去备点点心,再帮我准备一盆泡脚的热水。”
小吉点点头去了后厨。
这时,王翦上前大跨一步,双手作揖:
“卑臣拜见公子,孙女淘气惹事,劳烦公子亲心照顾又千里迢迢送她安全到家,卑臣感激不尽。”
“将军客气了,此等小事不足挂齿。”胡亥摇着扇子回到,却是看着王瑕。
王翦眼神明亮,看了一眼胡亥,侧身对王瑕道:
“瑕儿,这几日你务必招待好公子,频阳虽小但风景四季如画,带公子随处转转。”
“噢!知道了!”
“天色已晚,你领公子去西厢客房歇息吧。”王翦又叮嘱道。
转身对着胡亥,恭敬道:
“公子早些歇息,这几日就留在府上呆些时日,臣尽地主之谊,答谢公子之恩。”
“谢过将军,将军也请歇息!”胡亥说完拉着王瑕就走。
穿过长廊,王瑕甩开胡亥拉她胳膊的手:
“你干嘛啊?”
“你爷爷不是让你领我去西厢房歇息么?”
“那你也不用这么拽着我吧,我自己可以走的。”拉了拉被他弄皱的袖口,手一指:
“喏,看见那个大花盆了吗,旁边就是你的房间,你自己进去吧。”转身就走。
却被胡亥拦住:
“你还没送我过去,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几步路而已,好吗?”
王瑕瞪着他,她已经乏得不行了,又饿得慌,一路上颠的她身子骨都快散架了,现在只想赶紧回房泡个脚,然后趴榻上好好睡上一觉。
“也行,不过你可别忘了,答应给我捏泥人……”胡亥狡黠一笑。
王瑕是真的太累了,以至于他现在说什么她都随口应了。
“行,给你捏!”
“明早我就要。”胡亥不等她回答,转身走远了。
“明早……明早要?”王瑕猛然反应过来。
“喂……你是想累死我吗?”王瑕大喊了一声,看那人不动声色继续朝前走,气的她向那道背影空挥了几拳,转身怒冲冲的大步向里堂走去……
……
秦宫,蕲年宫。
群臣刚下朝,只听殿外:
“报——”赵高满脸喜悦,手握战报,脚下欢快又显急促。
嬴政埋头阅刚送来的奏章,一旁丞相李斯还在针对于修建宫殿一事与他商议。
“陛下,捷报!捷报啊!”赵高跪拜,奉上战报。
“念!”嬴政手下未停。
“前线来报:王贲将军引黄河之水灌淹魏国都城大梁,昨日攻占魏国首都大梁城,成功擒获魏王,魏国灭。”
“……擒获魏王?”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眼中有光:
“王贲不愧是将才之子,好啊!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哈哈哈!”刚才还阴郁的脸庞此时听到这大好消息,立马变得笑颜逐开。
丞相李斯也是喜出望外,忙跪拜道:
“我泱泱大秦,所向披靡啊!贺喜陛下,离统一霸业又进一步。”
嬴政起身,喜形于色,踱步,此战大胜,也不枉他这一年多来的殚精竭虑。之前,王贲、李信前线无任何动向,致使众朝臣对伐魏讨楚之策一直议论纷纷,看不清局面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直接谏言上奏“王、李二将三十万大军此去一年有余,空如也,难胜,何以解忧与天下。”想到此,嬴政突然双眸凌厉,他称霸天下的雄心谁人能阻?那些短浅之人、管窥之见早该弃之,何以放置现在。转身,对着李斯:
“丞相,该以振朝纲,揪出嚼舌诬贤之鼠辈,将其撤职位,贬庶民,此事交于你去办。”
“诺!”李斯汗颜,战事捷报都不能阻陛下心中这些许的愤怒,那些朝堂之上嚼舌根跟风之人怕不是一两个人啊!
又想起一事:
“陛下,军粮一事迫在眉睫,公子此去监察还需加强。”
“王贲大战不日便可凯旋而归,可李信攻楚之战还未结束,军粮供应必须及时,扶苏现在何处?”
“陛下,公子已到达频阳附近。”
“频阳?王翦老家?”嬴政问到。
“是王翦将军乡下的居所。”
“飞鸽传书给章邯,命扶苏尽快落实当地刍藁种植,农耕生产一事。”
“诺!臣这就去办,臣告退!”李斯长拜,起身,走了出去。
……
频阳,将军府邸。
闺寝内,王瑕头顶挽一个高髻,用木簪固定着,一身红色褒衣大裙,腰间黑色丝带打成蝴蝶结,今日不同男装的倜傥,竟有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佳人之悦容。
案几上放着五颜六色的一堆泥团,她手上正捏着一个人脸,目光炯炯,全神贯注,专注到连小吉进来都没发觉。
“小姐,你这捏的是……”小吉蹲下,挨着她。
王瑕一个激灵,那泥人的嘴贴歪了:
“吉儿,你怎么走路不带声音的,吓我一跳。”
“小姐,是你太认真了吧,吉儿都唤你几声了,你不应,吉儿才走过来的。”
看她一副委屈的样子,王瑕笑了笑:
“哦!错怪你了!”
“小姐,这是……那位徐镇的公子吗?”王瑕看她手里的泥人,五官端正,剑眉凤目的,并不是胡亥公子的模样。
王瑕听到此,忙把泥人向身后一躲,急语到:
“吉儿,你……你去给我端些米粥来,我饿了,现在就要吃!”
小吉一下子被打断了思路,不过听小姐说她饿了,脸上一笑,赶忙起身出去了。
待小吉关了门,王瑕拿出泥人,仔细端详着,手指轻触着那泥人的额头、剑眉、凤目、高挺的鼻梁,将歪了的薄唇贴正……眉间皱起,那日明明是两人都落入水的,可为什么只自己一人了?公子!这么些时日了,你还好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王瑕……从未有过的心乱。
她把完成的人脸小心翼翼的搁进一个匣子里,盖上。
又团了一团泥……
……
突然,小吉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你快看,哪儿……”
被小吉拉出来的王瑕,看到半边天腾升的黑黄色阵阵烟雾:
“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好像是田间的方向……”小吉说。
“田间?走,我们看看去。”王瑕向外跑去。
五月初的紫金山,已是满山翠绿,姹紫嫣红。山脚下是镇上百姓人家去年秋天辛勤耕种的一片片绿茵茵的麦田,辽阔无边!
可是……
王瑕呆住了,不远处山脚下那方田地,熊熊大火燃烧着那一片麦秆地,大半亩地的麦秆已被烧为灰烬,可火势不减,迎着东风继续灼烧……几户人家老少围在那里,哭泣声、叫喊声连成一片……田埂边,一群士兵挺直了腰板冷漠的守在那里,还有府衙的人,都只定定看着大火尽情吞噬无边的田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王瑕不可思议,这些百姓人家一年清苦节约,四季辛勤耕耘,有的因为人口繁重,自家有时连吃都吃不饱就全部上缴给官府,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这些视庄稼如命的劳苦平民。王瑕心中的愤怨瞬间燃起,接着人就要过去。
“小姐,别过去,那儿太危险了!”看着飘来飞去的零星火点,小吉忙拉住她。
“他们……他们也太欺人太甚了!”王瑕看着那坐在地上的老妪拍着腿,满眼泪花的苦诉着“哎,活不了了!没了地这咋办啊!!”突然昏厥了过去……王瑕心里一急,正准备过去,道上一阵阵马蹄疾声而响,一队人马向这边走来……
回头的一刹那,她整个人怔住了。来者并不是别人,正是她这几日以来心心念念记挂的扶苏公子。此时他一袭黑缎锦袍,金色的冠将墨一样的发丝高高束起,手抚佩剑,坐在那匹骏马上,一人为首,气宇轩昂,目不斜视,那样高高在上……
远远望着他,王瑕忽然有些许怯意,明明很想见到他,可是此刻见到了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倏地转身回避,一把拉过小吉也转了身……此时,她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扶苏、章邯奉命查看当地耕种一事,扶苏看着满天火星四处飘飞,心中大为不快,今日才到频阳,未曾料想这里的官府竟是这样处理交不上赋税、粮食的平民的,眼里一丝怒气,真是愚昧至极。
王瑕一身女装,又背对着他,扶苏并未察觉出什么,经过时,只淡淡一眼瞟过,又目视前方……
待他们走过去时,王瑕才回过身来。
“小姐,那不是徐镇的那位公子吗?他怎么会来频阳?还带着这么多侍卫?”吉儿好奇的问。
“他是公子扶苏,秦王的……大皇子。”
“什么?秦王……大皇子??”小吉张圆了嘴半天没合上,怎的这般奇遇,秦王的两个儿子都让她家小姐撞上了,一时愣住了。
其实,自那次徐镇回来,王瑕就悄悄问过爷爷关于公子扶苏这个人,当知道扶苏是秦王的儿子时,着时吓了她一跳,不过那时他应该也不知道她是谁吧,既然当时他们都有所相瞒,也就无所谓谁欺骗谁了。
此时,王瑕看着扶苏凛凛的背影,似曾见过,上次在镇上,那个羁押老人家儿子去劳役的人,应该也是他吧。没想到,他竟然下令让官府焚烧百姓田里的麦秆。到底是秦王的儿子,做事都是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犹豫的。王瑕心头涌满了黯然失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吉儿,我们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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