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黑之前,王瑕赶回到了府邸,只不过她一下马,脚刚跨进里堂,就看到李念急匆匆迎面走来。

    “母亲,你怎么如此急慌?”

    “你姨母即到府邸,快随我去门口迎接。”李念面上喜悦,不过,看她又是一身男儿装,手里还拎着那么大一个笼子,脸色一变:

    “你这半日跑哪儿去了,待会儿再说你的事,先随我出来。”瞥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是!母亲。”

    王瑕把阿刁的笼子递给站在李念身后的小吉,慢步跟在后面,不禁纳闷,姨母她不是在北边的荆州么?怎么会这么远突然来访?自秦王派王翦攻占燕国国都蓟城后,那里便成了燕楚郢蓟的边界……王瑕突然想起来了,父亲奉命攻打魏国,和父亲一同前往的还有那个攻楚的年轻将军的李信,而姨母当年正是嫁到了楚国……如今的楚国被秦军步步紧逼,长驱千里,已是岌岌可危,难不成她是来投靠母亲的?想到这里王瑕面色一正,立即跟上李念的步伐。

    这其中缘由,王瑕已猜的八九不离十,李念姐姐李钰却是因为秦王攻楚之因而千里迢迢赶来咸阳寻自己的亲妹妹的,于此同来的还有王瑕几年未见的表姐贺婉容。可惜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有幸逃离楚国境内,而李钰的夫君贺亦州作为楚军中一名小小将领自那场平舆之战中后便音信全无,究竟是死是活,谁都不知晓……

    一出门,府邸门口停下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妆容简单却难掩其绝佳的气质,一身水蓝色袍衣很是朴素,身后同样淡色衣袍装束的是她十六岁的女儿,只是她下车时伴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李念忙迎上前,挽住李钰,亲切唤到:

    “姐姐!”

    “妹妹!”李钰眼中似有泪光。

    李家俩姐妹长得近乎相同的桃花眼水汪汪的,这么些年未见,再见时依旧姐妹情深,犹如大树根连根,枝连枝……此刻相见竟是阔别多年以后彼此的沧桑不倦。

    李钰拉过一旁的贺婉容:

    “婉容,快见过姨娘。”

    贺婉容五官精致,明眸皓齿,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微翘的眼尾淡淡向上一挑,是那种沉鱼落雁的古典美,一头泄腰的黑发披与身后,黄丝带轻轻束着,抬手轻轻一揖,轻声细语到:

    “婉容见过姨娘。”

    还不等李念开口说话,身后的王瑕一下子蹦到贺婉容面前,激动的拉起她的手:

    “婉容姐姐,真的是你吗?”

    贺婉容看到一身男儿装的王瑕,怔了怔,不过片刻,突然明了:

    “你是……瑕儿妹妹?”

    “对呀,是我呀!”

    两小姐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概有七八年不见的光景吧,不过这贺婉容也就比王瑕大了数月而已,怎的,两人个头一般高,乍看上去身形姿色竟十分相像,不愧是至亲表姊妹。

    “姨母,姐姐,路途奔波劳累了,快快进屋歇息吧!”说着,王瑕帮着拿过李钰和贺婉容马车上的包袱,拉起贺婉容的胳膊就往里府里走。

    天色已晚,李钰和贺婉容鞍马劳顿,一番沐浴整理后,两对姐妹在各自房内就寝,有着说不完的心里话,恨不能说到天亮了去。

    王瑕闺房内,两个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并排躺着。月光泄在这屋檐下的窗内,直直洒进榻上两个人身上,王瑕突然伸出右脚,轻轻一摇,“叮铃铃,叮铃铃”的声响,一旁贺婉容抬起了左脚,也轻轻一摇,随之而来的“叮铃铃,叮铃铃!”

    瞬间,搅乱了夜色的寂静……

    姐妹俩脚踝上一模一样的银铃铛也是有着一段渊源的,那是幼时母亲在庙里为她祈福时求来的,只是……庙里的僧人说需两幼女,一左一右,一南一北,终身不取,方可护佑万事平安。后来她随母亲去楚国姨母家探亲,母亲一眼看到了与她年龄相仿的贺婉容,便应了僧人的话意,当即给她们俩姐妹脚踝处一人系上这银铃铛,表姐系左,她系右……

    不一会儿,俩人相视而笑,王瑕侧身看着贺婉容:

    “姐姐,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躺在榻上,幻想着长大以后的模样吗……”

    “你还记得那时啊!”贺婉容感觉好久远了。

    “当然记得,瑕儿可是很怀念以前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从未有过的快乐。”王瑕说这些是肺腑之言,想她七岁那年母亲带她去姨母家,那时候她约摸懂事了很多,和第一次见面的贺婉容没有丝毫违和感,俩人跑去水渠里摸鱼、山里抓□□、树上打柿子,跳草垛……几乎是把男孩子会的那些花样儿都玩了个遍,也难怪那时姨母总笑说她是个生错了胎的怪丫头,该是个男儿身才对。

    “是呀,那是最美好的时光,幼时总盼着长大,可真的长大了又能怎样……”贺婉容盯着头顶屋梁,停了一下:

    “如果一直能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啊,可惜,那条抓鱼的水渠现如今以被黄沙遮盖,成了秦军夷为平地的阵营。”贺婉容语气里无尽的悲哀。

    “姐姐,别难过了,战争从来都是如此不尽人意的,不过你和姨母现在来到了咸阳城,一切又都会好起来的啊!”王瑕感受到了她心中的苦闷,半撑着身体安慰到。

    “嗯,不面对又能怎样,只是……父亲……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姐姐别着急,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至少说明姨夫还尚在,他也许随军去了其他地方,也或许还镇守在那里未曾离开,只是与你们暂时断了联络,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相聚的。”

    “但愿吧!”贺婉容心里的期待在王瑕的说辞里又萌生了几分渴望,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再难受,她扭头一笑:

    “不说我了,说说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

    “真没有?”贺婉容看她今天那身男儿装:

    “那好好的,为什么要穿男子的衣服?”贺婉容清楚王瑕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穿这么一身男儿装出门来迎她。

    其实俩姐妹虽七八年未曾见面,但期间倒也有过短暂的书信来往,自从爷爷给她养了阿刁,她时不时的就会和贺婉容飞鸽传书,信中大致内容无非也就是今天日她的阿刁怎么了,明日她女扮男装做了什么事了,又或是向她诉说自己心事……其实都是些女孩们小家常的悄悄话。不过自她遇见了扶苏,男女间懵懂的□□突现,总让她觉得很羞怯,一时也不愿说与他人,就连母亲她都未曾告知,不过今日扶苏与她桑树下情定三生,他说他要娶她为妻,那么也是时候该向母亲袒露自己心扉了……却不想一下子被刚来了咸阳城的贺婉容看穿了什么,想到这里王瑕脸上一圈红晕。

    贺婉容看她愣神,又这么一副羞赧模样,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看来,还真是有事瞒着姐姐啊!”

    “哪有?”王瑕被捏的有些轻痛,连忙揉揉脸遮掩。

    “还说没有,那这是什么?”贺婉容突然指着王瑕枕边的那个木匣,那支玉簪夜色里通体碧绿闪着光,静静躺在那里。

    王瑕看到被她压倒枕下的玉簪匣子突然移了出来,连忙拿过去,盖好,抱在怀里。

    “好了,不用遮遮掩掩的了,你的小心思,姐姐猜都能猜出来,可是有了心仪的男子?”贺婉容看她如此珍爱,一声嗤笑,从她下马车第一眼看到自己这个表妹,她就觉察到了异样,除了惊叹她几年未见如此清秀的娇容外,她所有的神情心思在她这里可都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她腰间那个红的刺眼的鸳鸯戏水的荷囊,崭新至极。

    “姐姐既已知晓,还故意取笑妹妹,真坏。”

    “呵呵,妹妹已过了及笄之年,有了心仪之人是好事啊!怎的这般小心翼翼?”贺婉容奇怪。

    “我……我还没有和母亲说明,本打算等父亲明日回来了,我一并告知与他们,哪料想竟先被姐姐看穿了。”王瑕嗔了她一眼。

    “呵呵,原来如此……”

    其实,王瑕一直苦于无人倾诉分享这段甜甜的爱恋,不过,此时她心底的隐秘被贺婉容这样大大方方的揭开了,反倒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俩姐妹仿若又回到了幼时那般,无话不谈,这一晚,她把和扶苏经历的所有一一说与她听

    ……

    屋外,夜已深,立在窗外的李念陪李钰熟睡后,本想来看看俩孩子睡着了没,可没想到无意中听到了女儿的心事,心里一时半霎说不出来的感觉,原来,她的女儿竟已有了这么多心事和秘密,而她却一直没注意到她的这些细微变化,还一门心思的想着去责问她。当下心一软,看来,女儿真的是长大了!既然如此,也好,等夫君明日回来,就让女儿亲口对他们说出来!她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李念脸上母性的一丝温柔泛滥,向窗里看了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

    频阳。

    扶苏回到驿馆已是巳时,天黑透了,人们早已歇息,周遭屋舍内没有半点光影,只一牙弯月挂头顶,零散着皎洁月光,活着田里一片蛙声鸣叫,却仍未见到章邯身影,他在外廊上来回踱步,神色复杂,眉头紧蹙,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这让他本来高涨的情绪突然低落起来。许是来回奔波的缘故,满身心的疲惫不堪终是让他又走回房子,躺在榻上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

    第二天,晨曦遥遥而升,天空湛蓝,石头铺成的京都街道被晨光洒满了金晕,仿佛是为了盛迎班师回朝的将军和他的战士们,一大早,咸阳城内外人潮涌动,百姓夹道相迎。

    一声号角响起,城门缓缓而开,丞相李斯随众多官员早已候在城门口隆重相迎。

    队伍最前面,领头那个穿着金色戎装,头戴盔甲,一把长剑握在手的正是王贲将军,坐在那匹健壮的黑色骏马上,眼里熠熠生辉!那“一剑即出,谁与争锋”的气吞山河之势,令所有人威慑!两侧后跟着的是他的副将,同样的英姿飒爽!泰然自若!身后浩浩荡荡的不到十万大军气势磅礴,最后面还有魏国的俘虏……

    “王贲见过丞相大人!”王贲将军马背上握拳作揖。

    “将军运筹帷幄,此节伐魏胜利,一路辛苦了!”李斯握拳回到。

    “丞相言重了,此乃臣职责所在!”

    “陛下已在宫中等候将军多时,请将军随臣等回宫觐见。”

    “诺!”王贲将军轻揖,一声马蹄踏起,身后副将随之跟上……

    城内百姓的欢呼声,呐喊声一波盖过一波……

    “父亲!父亲……”王贲似是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声,不自觉速度减缓,他循声而望,人群中他的妻子李念和女儿王瑕激动的仰视着他,可他也仅仅只是看了眼她们,张开嘴对着她们轻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向秦宫方向,策马在宽阔的大道上……

    “母亲,父亲刚刚对我们说了什么?”王瑕焦急问到。

    “你父亲说‘等我回家’。”李念心里的相思情化作一抹愁绪,每次都是如此,他打仗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与家人团聚,而是先去秦宫面见秦王。神思恍惚了一瞬,一把拉过王瑕的手:

    “瑕儿,我们回去吧!”

    “母亲……可是后面还有呢……”王瑕想再看看进城的军队,却被李念拽着拉走了。

    ……

    秦宫朝堂。

    为迎接他的功臣,嬴政一身黑色玄冕,庄重而严肃坐与宝座正中,目视着凯旋而归的大将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中澎湃不已。

    两旁文武百官笔直站立,个个屏息凝视。

    殿堂之上,王贲一挥袍,一脸正气,跪拜:

    “臣,不负陛下期望,一举歼灭魏国,擒获魏王,携众将士们回来了。”

    “将军快请起身!”嬴政忙道:

    “将军独当一面,此次灭魏之举,举国同庆,故,寡人有赏,封食邑三十户,良田百倾。”

    “臣谢陛下恩赐。”

    “哈哈,将军不愧是我大秦的猛将,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啊!”

    “回陛下,此乃臣之本责,臣此生愿追随陛下,实现完成陛下统一天下之霸业。”王贲一语中的,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

    “好!寡人需要的就是将军这样的豪情壮志,将军一路劳苦,这几日先好生歇息,三日后,寡人为你宫中设凯旋宴,以贺你伐魏之功劳,更是为我大朝将军接风洗尘,届时可带夫人和儿女们与众卿同欢。”嬴政难得一见的喜上眉梢。

    “臣,谢陛下厚爱!”王贲行礼,嘴角微扬。

    两旁文武百官,皆跪拜,齐声汇出:

    “恭贺陛下!成功灭魏!我大秦无上荣耀!国运昌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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