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仁是谁?

    回忆被拉长,季灼春还依稀记得那年梨树下,狼狈为奸的两个好兄弟趁老师不在,将书院里梨树上的梨偷偷摘完,然后肆无忌惮地在树下喝酒的场景。

    两个少年躺在梨树下,梨树上分叉的树枝和树叶为他们遮住了部分阳光,温度刚刚适宜,阳光也不晃眼,还能隐隐闻到湿润的土壤味道,如此一番悠闲惬意现在想起,就跟做梦一样。

    因为现在他跟姓赵的一见面就有可能打起来。

    赵鸿仁家里是武术世家,并且往上数三辈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他十几岁时性子傲得很,硬是被他爹塞进了书院,想让他跟着戴先生学习,收敛收敛性子。

    可谁知道当时戴老手下还有一位学生,叫季灼春。

    两人臭味相投,很快就混熟了。

    那时季灼春还会经常跟宋怀昱走在一块,但赵鸿仁跟他的关系一般,后来经过那件事后,季灼春与他渐行渐远,反倒是跟他关系一般的宋怀昱一直没跟他翻过脸。

    没想到他现在人都已经在江南了,赵鸿仁还能参他一本,这得是天大的怨气啊!

    季灼春笑得十分勉强,他知道宋怀昱跟他说这个是好心,但心里有隔阂,说话也隔着雾:“清者自清,何必在意他人云云。”

    宋怀昱颔首,没再说什么。

    待季灼春走了以后,他独自在房中看了会儿书,紫红的火烧云渐渐爬上了天边,门前落雪无声无息地融化,只留下一摊水迹。

    宋怀昱没有告诉他,其实这次出行分成了两路,他们这一伙人是坐马车来的,依然来晚了。另一路人马早该到了。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跑来传话:“大人,前厅来了贵宾,请您移步。”

    宋怀昱知道是那些人到了,走近前厅时果然听到了一两个熟悉的声音,其中便有赵鸿仁,而季灼春也早就到了。

    只见赵鸿仁一身黑色劲装,身板挺直,表情却不太好,左手提着佩刀,右手握成拳状,就快要砸在季大人脸上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季灼春只得赔笑,想当初自己官位可比赵鸿仁大,他记得自己离京时赵鸿仁才混到禁军里的一个小兵,短短一年,他便成了禁军副统领。

    现在被列进了“季灼春惹不起的人”的行列里,不过他一个小县长,见了谁都得装孙子,是不是赵鸿仁都差别不大。

    他装孙子的功夫很好,赵鸿仁带着几个面生的人来了以后,黎王暂时没来,他这个小弟又被顺手推出去招待人,见人来了只好现身招待着让人上茶。

    并说道:“黎王正在沐浴更衣,各位大人稍等片刻。”

    宋怀昱落了座,瞧着季灼春给每位大人倒上茶,全程笑得脸都僵了。

    同时,落在他身上的还有另一道玩味的目光。

    赵鸿仁跟季灼春的梁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下了,姓赵的可以说是做梦都想食其肉饮其血。

    季灼春离开京城以后,他一直派人紧跟其行,得知他与黎王走得近时,他立即便上奏弹劾。

    皇帝生性多疑,早已对黎王百般揣测,那奏折按说该正中其下怀。

    但当时皇帝看了一眼,凝思片刻,突然轻笑一声,将那封荒谬的奏折扔在案上,摇着头说道:“鼠辈焉敢?”

    赵鸿仁摸不清皇帝是骂季灼春,还是在骂他。

    高堂之上的那个男人,虽年仅二十九,然而岁月的灰尘早已扑了他的满脸,他满面只有机关算尽的肮脏,粉尘过于厚重,看不出其灰尘下的真心。

    赵鸿仁说到底再怎么看季灼春不顺眼,也不能惹了陛下的嫌,便没有再提。

    但此次出行前,皇帝与他交代过:“若生事端,季灼春此人不必留。”

    季灼春还不知道自己离人头落地不远了,但他似乎有所感觉,自从赵鸿仁入室起,他就觉得自己这后颈拔凉拔凉的。

    他现在很后悔,没事跑黎王府干嘛?

    早上本在后院煮茶的他一听说宋大人要来,直接便傻眼了。

    宋大人,哪个宋大人?

    他这样问传话的下人,得到的是一声噗嗤的笑声,他脾气很好,黎王府的下人没有怕他的。

    “从朝廷来的,还能是哪个宋大人?”

    那时季灼春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可又暗戳戳地期待着,也不知道心脏怎么回事,或许是太久没有负担过大悲大喜的事,动不动就猛地在胸腔里跳动一下,惹得季灼春心烦意乱。

    反正赵鸿仁大概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好不容易下江南一趟,要是让自己的仇人过得太舒坦就等于白来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黎王终于姗姗来迟,帮季灼春摆脱了某人的视线。

    季灼春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这位大哥。

    他退出前厅后就直奔自己的房间,筱风正蹲在门口赏月,他家主子非要厚着脸皮过来叨扰黎王,可怜的他只能一边在心里唾弃季灼春,一边替他收拾包裹跟着他到处借住——因为县令府太乱了。

    此时他家主子不在,他便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看看他家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浪完肯回来。

    出乎意料的,季灼春今日居然回来地如此早,比月亮都早!

    筱风肉眼可见地心情转好,立刻站起来,追问他:“少爷,你吃饭了没?用不用我”

    “收拾东西!”季灼春打断他。

    筱风这才注意到季灼春的额头上浸出了汗,来时也显得很急,雪地上的脚步凌乱。

    “少爷,发生什么了?”筱风担忧地问道。

    季灼春不肯告诉他,催促他:“赶紧去吧,别多问。”说完就进了屋子。

    少爷不会得罪黎王了吧?

    筱风担忧地想。

    翌日一早,季灼春便带着筱风要走,慢一步就怕赵鸿仁追上来咬他。

    他说要走时,黎王表现得很不舍,但也没多劝。

    他们很顺利地从后门走出了黎王府,漫天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街上没几个人,季灼春上了马车,让筱风快点赶路。

    他掀起纱帘,最后看了一眼黎王府。

    没有人追上来挡他的路,他既开心又失望。

    城内因为瘟疫横行,街道上没什么人,就算有也是快要饿死的乞丐,季灼春本着救一点是一点的原则,确定没人追他以后就让筱风把马车停在了路边,让他将荷包里的钱分给穷人。

    他自己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乞丐们对筱风三拜九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让他想起了某些人,某些很可怕的人。

    季灼春稍微想一下就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人从脑袋里晃出去。

    季灼春他们来到城门前,却发现城门已经被封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被黎王告知,如今被困在了城内出不去,要是现在回去,会很丢脸吧?

    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面子重要,在城内找了间客栈住。

    如今外面正逢世道艰险时,城内也没繁华到哪去,整座城里只有天字客栈还开着,但生意之惨淡可想而知。

    他们踏进去时,就立刻有店小二过来招待——没办法,店里实在没什么客人,店小二也闲得紧。

    “客官请坐,是打尖还是住店?想吃点什么?本店菜肴丰富,有烧鸡……”

    季灼春听到他一口气背出的几个菜名,连忙打断他:“两间房,来二两牛肉就行。”

    店小二被打断了也没生气,还笑着问他:“那客官想要喝点什么?”

    “什么也不要。”

    他们是从黎王府出来的,身上带的东西本就少,更别说钱了。

    结果这一下店小二的脸色不好了,说话没了之前那般殷勤,嘴里嘟囔着走开了。

    “啧,又是一个穷的,这个月连薪水都发不起了。”这句话飘进了季灼春的耳朵里。

    他默默擦汗。

    宋怀昱用完早膳后,一直不见季灼春出现,便知他是落荒而逃了,没功夫掺和他跟赵鸿仁的事情,从朝廷下来的他们都知道自己任务在身,没有人的时间可以随意浪费。

    他白天与黎王商讨治理瘟疫的方法,出城去重灾区询问病患情况,晚了再回来,一天十二个时辰过得十分充实。

    翌日早晨推门要走时,被门外的人挡了去路,如他所料,不等他去,赵鸿仁就已经早早候在了门外。

    “请进。”宋怀昱挪开身子为他让路。

    待赵鸿仁进屋后,他便将门关了起来,将屋内的一切都挡住了。

    宋怀昱请他落座,斟了两杯茶水。

    “大人。”赵鸿仁没功夫喝他的茶,他最先开了腔,汇报他们最关心的事,“我们去了骧岭,假称送货的商人,第二天时便发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跟踪我们的行迹。”

    骧岭就是赈灾粮消失的地方。

    宋怀昱只是听着,没有说话,甚至悠闲地拿起茶喝了一口。赵鸿仁接着说:“我们把人逮住了,他声称自己是附近山头的土匪,跟踪我们是想抢我们的‘货’。”

    宋怀昱这下有了反应,皱紧了眉头,赵鸿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来时分成了两队,一队快马加鞭,一路伪装掩护前去骧岭调查赈灾粮的去向,一队则慢慢悠悠地来到了黎王府,吸引黎王的视线。

    按理来说,赵鸿仁他们一路带着假面,身份也是伪造的,怎么一到骧岭就被人给盯上了?什么山头的土匪情报如此迅速?

    宋怀昱问:“你们把人藏哪儿了?”

    之前他们过来时身边并没有看见土匪。

    “死了,我们抓到他的第二天便发现此人服毒自尽了。”

    哪里来的土匪如此忠心?倒像是他人麾下的死士。可既是死士,为何在一开始不选择服毒自尽?背叛了自己的主子以后又良心发现了吗?

    这些问题所有人都想过,可没有答案,赵鸿仁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已经暴露了,便没有再久留,尽快来与宋怀昱汇合。

    他们二人在屋内讨论对策,窗外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闪过。

    早上睡醒时,客栈外面有些吵闹,似乎听到了店小二的声音,季灼春下楼去看,只见客栈外面挤满了人,都是些穷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里还拿着乞讨用的破碗,那些碗被举到店小二面前,怼得店小二脸都无处搁了,只能别过头,双手却依然堵着门,避免他们进店打扰客人。

    季灼春看乐了,他一看便知是怎么个情况。因为城中瘟疫横行,大多数人出不了城也不愿出门,大街上人烟稀少,于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只能到城里为数不多开着的客栈来乞讨。

    他乐完又皱眉,这些乞丐虽然可怜,但他们流落街头,身上脏兮兮,不知道有没有染上病。

    紧接着他看见店小二开始给每个乞丐分发馒头,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甚至嘴里还说着“别急别急”,季灼春站在楼梯上看着,越看越觉得这画面诡异。

    “你觉得,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会是哪里?”宋怀昱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赵鸿仁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季灼春住在哪儿?”宋怀昱突然问。

    醒来时窗外还漫天飘雪,遥望街道和对面的屋顶上,都被铺了一层白。筱风收拾好自己,下楼想要给季灼春准备吃的,但刚一出门就被迎面走来的季灼春给堵了回去。

    季灼春把他推回了房间,还把房门关了个严实,回头对他说:“今天就在楼上待着吧,不能出去。”说着便坐了下来。

    筱风上一秒还在想主子今天为什么起这么早,下一秒又想为什么不能出去,脑子猛然间转不过来,呆愣了好一会儿。

    他迟钝地问道:“少爷,为……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季灼春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茶,却没有喝,他叹了口气说:“虎子,你是不是饿了?唉,咱们钱不多,不能一下子就花完,你先忍着,中午再买吃的。”

    筱风闭嘴了,他看了一眼禁闭着的门窗,觉得背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他的名字是少爷取的,少爷怎么可能叫错他的名字?除非这地方有问题——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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