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瘟疫爆发得让人措不及防,按黎王调查的就是有外来者入城,身上有病,还传染给了其他人,此后一传十,十传百,大范围的瘟疫就爆发了。

    要论起那位外来者的身份,事情便微妙许多。

    新帝刚上任五年,怎么说也是个毛头小子,镇不住某些人,这几年边境地区总不安稳,家门外边的“邻居”总喜欢没事挑起一些小战争。

    西北的蛮荒之地每年总要有不下百名的战士牺牲,那边紧挨着罗刹国,两国的交接地区总争执不断。

    而巧的是,那位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的外来者,便是一位罗刹国的人。

    这种身份过于敏感,而那人早已病死,根本无从调查。

    宋怀昱不止一次跟随大夫们深入灾区,挑灯夜读医学书籍,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用的,黎王请了各种名医,却都配不出解药,他又能帮上什么忙?

    只不过是看了那么多不幸的病人后,给幸运的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季灼春这几天一直在客栈里呆着,终于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有人来了。

    是赵鸿仁。

    赵鸿仁显然跟他不是同一个阶级的,他来时身边只有筱风,因为资金有限点菜都束手束脚。可姓赵的来了,身边还跟着五六名下属,看起来像是一言不合就砸店的样子。

    季灼春坐在屋里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忽地听见踹门声,他便立即看向楼下。

    然后就看见赵鸿仁带着人,背着手,十分欠揍地踹开客栈的门,像二流子一样,对缩头缩尾地小二说:“把你们老板叫出来,不然就砸店。”

    “……”还真是来砸店的。

    季灼春在楼上扒着栏杆看,忽地与赵鸿仁对视,赵鸿仁立即皱起了眉头,他看懂了赵鸿仁眼里的嫌弃,于是讨好似的朝他笑了笑。

    这一笑赵鸿仁更是直接不看他了,照他这般冷漠,季灼春觉得自己这三天是白等了,他只是不好发火,并不是没脾气的人,见赵鸿仁如此避如蛇蝎,自己便回房不再看了。

    房间里筱风一直在转圈子,嘴里念叨着“怎么办”,他只是一个下人,小时候被卖到季家,因为模样干净才在季灼春身边侍奉,都说男儿当有鸿鹄之志,可他却想妇人一般久居深院,实在没什么见识和胆量,季灼春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季灼春还没慌他先吓破了胆。

    季灼春光是看他转圈就能自己看头晕,于是过去把他按在椅子上,对他说:“先别慌,赵大人已经来了,肯定发现这家客栈有问题了。”

    有什么问题呢?季灼春也说不上来,仅凭直觉。那天他们刚来时还听到店小二抱怨店里生意不好,没钱发薪水,结果第二天老板却慷慨解囊为饥民发馒头。

    店小二也是出来谋生的吧,在自己都没有薪水时却乐呵地亲手为饥民发馒头,季灼春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慷慨的人。

    客栈的老板是个神出鬼没的人,季灼春经常能听到小二提起自己的老板,但从来没见过其人。

    今天赵鸿仁有幸见到了,店小二听他的去请老板,再回来时跟在一位中年男人的后面。

    那人中年长得十分胖,脸上堆积了许多赘肉,其模样十分油腻。当看见他身后带来的人时,老板表情不好了,质问道:“客官,咱这是小本生意,您来住店可以给您便宜点儿,这叫人来砸店就不好了吧?”

    “嘁。”赵鸿仁在看到老板长相后眼里的不耐烦就已经不加掩饰了,店老板与他对视时觉得自己倍受屈辱,正当他想再次逼问,就看见面前的二流子对身后的人招手,说道,“去,把人带走。”

    店老板:“……”

    完全被无视了。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抓我?!”店老板大吼着被人牵制住,赵鸿仁后退一步,不想离这个人太近,怕自己的耳朵受伤。

    等店老板背带走后,他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小二,欠揍地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请?”

    “自……自己走。”店小二闻言赶紧跟上。

    底下动静太大,季灼春当然听到了,他坐在屋里看了眼禁闭的房门,心想自己要不要过去求求赵鸿仁把他也带走,在客栈住了三天,钱早就没了。

    但是不等现实战胜他的自尊,就有人主动给了台阶下。

    筱风正站着给他倒茶,突然房门被人暴力地踹开,筱风手一抖,部分茶水洒在了季灼春衣服上,他急忙起身擦衣服,然后听见门外的人说:“你们什么身份?”

    季灼春愣了一下:“呃……”

    “别管什么身份都带回去审问,走吧。”

    “……”

    好吧,虽然这台阶有点扎脚。

    赵鸿仁这一次没打招呼就让城里唯一一家客栈关了门,黎王来问时他却不愿多说,店里所有人他也不愿意放,只说不会伤及无辜。黎王对于他越过自己直接押人有点不满,但有宋怀昱护着他,他生气归生气,也管不着这些人怎么行事。

    季灼春没想到审问不是开玩笑的,他一来就被请到了黎王府的狱中,因为黎王府的人都认识他,狱卒带他进去时嘴里还开着玩笑。

    “季大人放心,我们狱里下雨不漏水,刮风听不见雷声,您吃好喝好住好哈。”

    “哈、哈。”季灼春嘴角都抬不起来了。

    报复!赵鸿仁肯定是为了报复他!公办私仇!

    筱风跟在他身后犯嘀咕:“黎王,知道后应该会救咱们吧?”

    季灼春在心里冷笑,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和这位大哥之间真有什么兄弟情义,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平时闹太僵不好看,关键时刻在确定对方没得救以后肯定不会施以援手,这次是赵鸿仁把他抓起来的,黎王能不能管得住他还真难说。

    再说宋怀昱在黎王那里百般试探,黎王估计自己都得时刻防备着,哪有功夫照顾他?

    不过他并没有打断筱风自我安慰的话,而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权当安抚了。

    临近狱房,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季灼春不止一次来着这种地方,上一次是因为变法失败,他被皇帝关在了监狱里。

    那时候在这种阴冷的环境下觉得浑身都难受,现在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这一次跟上次不同了,他现在不是罪臣的身份,说话也管用了。

    他边走边看,看到一间房还算干净,于是停下来,对狱卒说:“我要这间,给我开门。”

    说完看见身后筱风不安的眼神,于是又指着筱风补充道:“他跟我一块。”

    ——

    黎王的书房里,十几个大夫跪在其间,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起身。

    黎王则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头,疑惑又天真地说:“嘶,本王养了你们这么多天,是让你们替本王干什么来着?”

    一位大夫声音颤抖着说:“让、让我们配解药。”

    “哦——”,他故意拉长声音,引得大夫们头低得快要贴在地面上了,又问,“那你们配出来了吗?”

    “没……”

    “废物!”黎王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大夫踹倒在地,“没配出来还好意思说?本王养了你们这么多天,你们就在本王府里白吃白喝是吧?”

    “不,我们发誓,我们、我们一直在努力……”

    “结果呢?本王不管你们努没努力,本王只看结果。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们让本王怎么跟皇上交代?嗯?”

    明明房间外的地上还铺满了雪,房间里跪着的大夫们却已经大汗淋漓,都是被吓出来的虚汗。

    黎王的视线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压得那些人不敢抬头,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被踹倒的那位大夫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跪好了,没有人敢忤逆他。

    他突然沉着声音说:“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如何到时候还不能解决瘟疫,那本王看你们家里上下老小怕是得……”

    人群里怕死的人先开口:“王爷放心,我等这一个月一定尽心竭力,誓死效忠王爷!”

    “誓死效忠王爷!”其他人也跟着喊道。

    等黎王离开后,第一个人站了起来,看着黎王离去的背影发呆,他就是带头效忠王爷的那个人。

    他旁边的人也站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叹气:“唉,当初就不应该来这黎王府。现在妻儿老小是生是死不知道,还要受这种人渣威胁。”

    “欸小声点!让人听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可我就是气不过,”说话的人开始哽咽,“子轩你说,咱们活了大半辈子,怎么命还是这么苦啊?”

    殷子轩没说话,这问题他也答不上来,他们从一出生就被分为三六九等,底层的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出路,这命烂透了。

    “唉。”

    书房里的大夫平均年龄都以四十有余,大家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跪这么长时间,他们都互相搀扶着离开,叹息声接连响起,有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

    监狱里灯光昏暗,昨晚刚下了一场小雪,监狱到了晚上更加阴寒,季灼春跟狱卒要了两根蜡烛,烛火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监狱里也随着一暗一明。

    季灼春倚墙坐着,一条腿曲着,头低着,看不清神色。

    筱风抱着他跟主子的包袱,躲在角落里,看着蜡烛发呆。

    突然,狭长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在向他们走来。季灼春睁开了眼,抬头看去,瞳孔不经意地放大一些。

    他看见宋怀昱从黑暗里朝他缓缓走来,一身白衣像是发着光。

    季灼春没想到,审问他的人居然是宋怀昱。

    虽然他深知自己什么也没干,不会有事,赵鸿仁关他多半只是想报复一下,但当他看见宋怀昱时,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虚。

    虚什么虚?又没偷没抢的。

    季灼春撑着身子想站起来,但是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刻意,他保持着手撑地的动作,心里却犹豫要不要站起来,于是在他犹豫的功夫里,宋怀昱早就已经让人开了门。

    见他还不起来,宋怀昱挑了一下眉,奇怪地问他:“你喜欢睡在这儿?”

    季灼春这才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既尴尬又想笑,说道:“呵,腿坐麻了。”

    筱风早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走到了季灼春的身边,他欲言又止,想感谢宋大人,又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只能盼着主子能开口感谢一下。

    但他主子的脑子早就不好使了,只会尴尬地傻笑:“呵呵呵……”

    宋怀昱侧身给他们让出路来:“还愣着干嘛?出来啊。”

    季灼春于是马上走过去,跟宋怀昱一前一后往外走。

    宋怀昱没有提审问的事,明明是季灼春被关了一晚上,但他却说:“赵鸿仁这么多年脾气都没变,你别生他气。”

    季灼春心里泛着苦涩,却抿唇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跟宋怀昱聊赵鸿仁,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周围围满了围观者,身上藏污纳垢的任何东西都暴露在了别人眼里。

    宋怀昱就是其中一位围观者。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故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知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章 客栈,故梦,笔趣阁并收藏故梦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