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死者已经恢复意识,他为什么不从芦苇荡里出来,还走到芦苇荡最里面的池塘,摔跌致死?”
这个问题一道出,众人就陷入一阵沉默。
直至谭局长开口,才将其打破。
“你们这些都只是推测,还不是证据。”
站在谭局长的角度,他的话的确有道理,毕竟猜测得再接近事实,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代表事实的全部,而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是不是鬼打墙?”小黑灵光一闪,突然说道,他扛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就是那种,一个人在一片旷野里走,尤其是有坟墓的地方,怎么走都感觉是在绕圈走,走不出来。”
林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憨实的下属,无奈地说道:“根本就没有鬼打墙。”看着小黑颇为迷惘的表情,他只能耐心解释:“所谓的鬼打墙,就是在夜晚或者郊区行走的时候,分不清楚方向,自我感知模糊,所以一直在打转,只是人的一种意识模糊状态。”
“如果每一个摸不清楚性质的案件,我们最终都用鬼打墙这种说法来解释的话,那我们的结案报告一定精彩无比。”秦明难得幽默一下,惹得众人都笑了出来。
顾念斜视看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微微挑着,心情看似还没有被停滞不前的案件影响到,她暗里碰了碰男人的手,在背后轻轻勾了他的手心一下,脸上却丝毫不见他们身后的调皮举动。
秦明感觉到女孩的小动作,反手握着她作怪的小手,惩罚似地捏了好几下,直至她微不可察地哼唧了一声,他才轻饶素放。
办公室里的笑声渐渐停止,秦明便接着汇报。
“我们看一下尸检的照片。”他指着荧幕上死者手臂的图片,道:“死者的前臂上有一些指甲印痕,是新鲜的生前损伤,我们反复尝试了,这种痕迹自己很难形成。”
为了更明显地传达他们的意思,顾念在自己手臂上比划了几下,证实了自身不能造成死者手臂上的痕迹之后,便转移到秦明的手臂上,轻易地复制了相同的印痕。
“谭局。”秦明神情严峻地说道:“我们明天需要解剖尸体。”
“可单凭指甲的印痕这一点,怕是不行啊。”谭局长道:“死者家属坚决拒绝尸检,我们不能硬干呀。”
他们有预感谭局长不会轻易授权,对视一眼之后,秦明便把下一个疑点提出。
“这是现场警察执法监督仪拍摄的画面,也就是现场原始的状态。”
荧屏上出现了警员把死者从水中抬起的片段,镜头刚好对着死者的头部。
“警察发现死者的时候,死者的衣服前襟上是没有泥土的,如果他是在现场俯卧位置额部撞击地面的话,那么他衣服的前襟上一定会有泥巴。”
顾念手持一个小号人体模型站到众人的视线前,接着秦明说道:“谭局,我们还有另一个对血迹流向的新发现。”她先让秦明把之前的图片翻出来,让大伙留意死者头上的血迹,“死者的流柱状血迹在额部,流动方向是从创口流向头顶。”
她一边摆弄着小模型,一边说道:“死者的创口在头部,这说明他摔跌受伤的时候是俯卧着的,但发现死者的时候,他的体位呈现的是仰卧位,这种体位变化,如果是死者自己造成的,可能性会有两种:一,俯位摔跌,通过坐立到站立变成仰卧位,这样的话,血迹会从头部流向口鼻处;二,俯卧位摔跌,通过侧翻到仰卧位,血就会从创口流向额侧。”
她顿了顿,对上谭局长的严肃的目光,道:“以上的两种可能性,都不会导致死者身上的血流痕迹,所以还有最后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死者俯卧受伤,经历一个倒立的姿态,再到仰卧位,血的流向才会如图所示,从创口流向头顶。”
她这么说,在场但凡有经验的警员都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不合理之处。
“难道他摔倒了之后,还倒立了一段时间?”林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显然是不相信死者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一个行为。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行为才能导致这样的血流呢?”谭局长看似有点头绪,但还是把问题道出,务求知道个一清二楚。
“相信大家都觉得死者是没有可能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完成这么一个行为,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种行为是由他人所致。”顾念坚定地说道:“肩扛。”
她看向大宝,队里唯二的女生开始展示他们的猜测。
由大宝扛着真实尺寸的人体模型,顾念开始解释道:“死者受伤后处于昏迷的状态,所以他的四肢和头部是自然下垂的,这样,血流就会从额部流向头顶。”
大宝稍微转了一下,把谭局长和林涛所见的角度调整到目击者的视觉角度。
“这个姿势,死者的臀部和凶手的头部都处于同一高度,所以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就会看成是一个无头的高大身影,也就解释了报案人所见到的现象。”
见状,谭局长了然地点头:“有道理。”
林涛抱着双臂,眉头一皱,道:“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场只有一种足印?”
“为什么只有一种足印?为什么血液会流向发际?什么样的凶手会杀人杀到一半就抛弃了?”秦明缓缓走到谭局长面前,“这些疑点我们都解释不了,但我认为只要有疑点存在,公安机关就有权决定解剖。”
谭局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环视一圈,目光最终在秦明和顾念之间徘徊。
他沉默了一小阵子,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好。”他沉声强势地说道:“明天对谢勤工的尸体解剖检查,通知谢豪让他到场,如果他拒绝到场,在笔录里注明。”
“是!”
解剖室外,小黑和几名警员焦虑地等候着检验的结果,然而解剖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无论秦明和顾念多么的激动振奋,他们依然需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作为法医,他们的宗旨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客观地为死者说话,指证凶手,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使命。
换上防护服,秦明和顾念,连同林涛和大宝,都围在摆放着死者尸体的手术台,发现尸体经过冷藏后,更多的伤痕已经暴露出来,尤其是两只手臂上的抓痕,现在呈现出青色的瘀伤。
“这有皮下出血的现象,很有可能是因为死者生前受过约束而成。”顾念分析道。
他们又把死者尸表上的痕迹重新检查了一遍,确保每一处伤痕都被记录下来之后,秦明才让顾念准备解剖。
这次,大宝没有加入,而是站在林涛身旁,开始习惯刑警的工作。
手执锋利的手术刀,秦明对准死者尸体的胸部,一气呵成地切开死者的皮肤和肌肉,动作的连贯性和准确度展示着秦明的经验和实力,可即便如此,就算协助他的顾念还是一个新手,但她的能力并没有被他比下去,两人的合拍和默契度极强,不用多时就把死者的胸腔打开。
“死者的死亡时间虽然已知,但我们还是提取胃内容物吧。”顾念提议道。
秦明同意道:“好,胃内容物虽然对我们推断死亡时间没有帮助了,但是可以确定一下他死前吃的什么、跟谁吃的饭。”
对于顾念的主动,秦明向来都是欣赏的,虽说他才是该发号施令的人,但顾念的才干跟他对比毫不逊色,她只是缺乏他所拥有的经验而已,所以他大多时候都乐意给她自由发挥的机会,还时不时提点她几下,大大有助于顾念累积解剖和检验的经验,也可以让她更快地提升到下一个阶段。
顾念得到秦明的首肯之后,在他的监督下,细心地把死者的胃壁割开,然后把胃内的容物用勺子舀进一个透明的容器里,然后把容器封上,放置到一边,有待检验。
与此同时,秦明对死者的腹腔进行了检查,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便暂时排除了摔跌致死以外的死因。
“开颅吧。”
开颅的流程不短,步骤也不容易,每一个动作都得用心,不然就会毁了一些很细微的痕迹,或者把原有的痕迹给覆盖掉,所以不管林涛如何着急,他们都得放慢动作,一步一步来。
待顾念道出第一个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帽状腱膜下出血,看着像是撕扯头发而成的。”
“直接暴力行为不能造成这样的损伤。”秦明接着说。
闻言,林涛和大宝也顾不上血腥不血腥,赶紧凑了过来看死者被掀开的头皮。
“ct片上为什么看不出来?”大宝疑惑地问道。
“死者的帽状腱膜下出血,集中在头的顶部,ct片里面不能很好地显示顶部,也是因为我们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颅骨骨折和颅内出血上。”秦明解释道。
他们进一步把死者的头皮掰开,将头颅骨展示出来。
“颅骨骨折呈放射状。”秦明说道:“我现在更加肯定这是一起命案了。”
林涛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死者的尸体,“是吗?”
“死者额部的骨折线错综复杂,是多次撞击造成的。”秦明回答道,随即望向顾念,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顾念会意,点头道:“一次的撞击也有可能形成这种放射性的骨折线,但死者这些骨折线的中心点不仅有一个,而且从每个中心点放射出去的骨折线之间有相互截断的现象,说明死者并不是一次受力,而是多次受力而成。”
同样有着法医知识的大宝接话道:“那就更加排除了这个案件是意外的可能,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多次摔跌。”
“那会不会是多次打击造成的?”林涛发问。
秦明摇了摇头,“损伤要结合起来看,死者还有帽状腱膜下血肿,这种伤只可能是撕扯头发造成的,而不可能是多次打击。”
顾念进一步解释道:“综合来看的话,死者应该是被人拽住头发然后不停地撞向地面,这样就可以造成头部的减速运动,形成减速伤。”
“我还有两个问题。”林涛把信息吸收完之后说道:“凶手为什么不把死者杀死,活着抛弃太不合常理;另外,现场为什么只有一种鞋印?”
他这些问题问得不无道理,秦明也没有觉得烦躁,而是耐心地说道:“不急,这些问题我们已经有些想法,不过得再去一趟芦苇荡才能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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