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堇的意识昏昏沉沉,有微光撕扯着她向上飘去,但底下又有万钧之力禁锢着她的身体。
她要向上去,上面的光芒虽然渺茫,但那才是她的身之居所。
上面才是她的归途,她的同类在那里,她要挣脱泥泞束缚,她要去那里。
不断有声音如此告诉着她,沈慕堇觉察到拉拽着她的力量在慢慢减弱,慢慢减弱。
凌虚宫顶上的那片天,雷云密布了一个多月,比乌黑浓紫的云还要令人心悸的是,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的威压。
天道赫赫,法则恢恢。
凌虚宫完全进入了战备状态,在外之人全部赶回,防御大阵开启,沈久玦以雷霆手段、强势态度回绝了其他世家以“保卫四境学府学子”的理由入驻凌虚宫的提议,沈家数位天阶太上长老出关,默许家主的选择。顾容两家对是否要派人驻守凌虚宫之事闭口不言,但俨然是反对其他三境世家公然派遣大批高阶灵师进入凌祈州的态度。
对凌虚宫到底抱着什么浑水摸鱼的心思,东境世家管不着,但凌祈州是东境地界,若在此时来犯,那便视之为敌。
哪怕偌大一个凌祈州中,只有一个凌虚宫。
让人彻底收敛了心思的,是南境几大世家,尤其是林家的暧昧态度,不听不言,装聋作哑。
哪怕是提到林长楚、叶致珽几个,也全打马虎眼过去,嘴里念叨的全是“凌虚宫传承千年,能人众多,现身在凌祈州的魔妖少之又少,没事的没事的”之类的套话。
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但没人想做出头鸟。
尤其是当有几位名号响当当的世家子尚在凌虚宫中的时候,维持平和表象时,他们是四境学府的骄子。若是因某些人的贪婪一不小心撕破了脸,他们可就成为了质子。
没人敢担这个责,也不想自己在前打头阵,一回头反而又要承担世家的怒火。
随着四境不断出现地阶乃至天阶的魔妖、妖族,不少人的视线终于从貌似元气伤得最重的沈家和凌虚宫身上移开了。
但凌虚宫内的气氛依然沉重。
沈慕堇已经昏迷三个多月了,沈久玦抱着浑身是血、经脉俱断的女儿从彻底瓦解的秘境中出来时,她尚还有些意识,知道收敛起法则,生怕失控又强悍的法则伤到自己的父亲。
等将人送到凌虚宫后,安三长老感应到气息直接离了藏书楼,同沈久玦一道,将沈慕堇送上了安焱峰。
安焱峰自此便封锁起来,无长老玉牌不得入。
刚开始沈久玦还能进去,隔着石门感受沈慕堇的气息,到了后来,等他压制完外面那些对着凌虚宫和沈家跃跃欲试之人之后,他被安三长老拦在了安焱峰外。
“阿堇法则不再受控了,任何踏入她领域的生灵会被无差别地攻击,你不能再进去了,”他神色依然沉静,眸光更是坚定,“安焱峰已经彻底封闭,若再过半年仍无好转迹象,我会亲自唤醒姐姐,再由我们三人唤醒老宫主。”
沈慕堇此时的状态,对她而言绝对不算好事,甚至已经是在死亡边缘了,但对于凌虚宫其他拥有法则或正在探索法则的人来说,却如逢甘霖。
或者说,对于全大陆任何一个灵师而言,若能受她此时的法则余威沐熏,那都是天降奇缘。
安三甚至都隐隐感受到自己法则有再进一步的迹象,但他硬是控制了下来,他都如此,尚在闭关的众人只怕会再度沉浸在玄妙之中,出关之日遥遥无期,强行唤人出关恐有损修行,眼睁睁看着沈慕堇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乃至跌落无尽深渊又绝不可能。
他只能选择折中,若沈慕堇能在时限之内控制住,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他便是拼着他们这群老人受伤,也得想法子把人给救回来。
雷声轰鸣,落在凌虚宫内所有人耳中都不吝于天道预警。
但对沈慕堇而言,却宛如动听仙乐,在呼喊着,在昂扬着,在期盼着她的归来。
回家、回家……
她似乎有了力气,她开始能挣脱底下的牢牢束缚了,她在把脚从柔软泥泞的沼泽里抬出来。
脚……
那是什么东西?
沼泽,又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把这种柔软却牢固的禁锢,当作是一种叫“沼泽”的东西。
她抬脚,抬脚要去哪儿?
要回家,回家,回家,有生灵在呼唤她,在大声地呼唤,在叫她回家,在欢迎她回家。
回家……
家,又是什么……
沈慕堇似乎又听到了别的声音,在对她说——
“我们回家。”
“现在回家?”
“走,回家。”
“回沈家。”
“我要回凌虚宫。”
来自与铿锵有力的呼唤截然不同的方向,沈慕堇忽地意识到,这些声音应当来自不同的生灵,语气、音色都不甚相同,他们在沼泽里,这些声音都来自于沼泽。
有男有女。
男女、又是什么?
她,又是什么……
沈慕堇迟疑了,她本该干净利索、用尽全力地挣脱开沼泽的桎梏,向上飞去,但她发现有好多疑问围绕在她身边,她想要知道答案,她要找到答案。
她会找到答案的。
沈慕堇开始留在原地思索,她做事习惯了抽丝剥茧,要先找到一个点,然后顺着一根线找到答案。
就从“家”入手吧,毕竟这个东西,还有声音,而且上下都在说,让她回家。
“家,是什么?”
她自言自语道。
在一片风雨飘摇、混沌不安的天地中,她冷静地站在原地,沉思着。
上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慷慨激昂。
回来!回家!来这儿!
反反复复似乎只会说这些。
沈慕堇有点烦,解答不了她问题,只会无能狂吼的废物,要它何用!
“这就是阿堇的院子了,以后阿堇回家就住这儿。”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清泠泠但很温柔。
温柔得像是、娘亲……
娘亲。
沈慕堇默默念出了这两个字,仿佛稚儿刚学会说话一般,生涩又僵硬。
院子,回家,院子就是家,什么院子呢?
“在院子里种一片月莲,”仍然是一个女声,仍然很温柔,但沈慕堇能确定这不是方才的声音,“夜晚无月的时候也能看见月亮。”
一个男声响起,沉稳成熟,“这样阿堇随时都能在院子里赏月,就是辛苦陆……”
月莲,月亮,月莲……
月莲,月莲好像有个什么作用。
沈慕堇头有点疼,身上好像有哪处在隐隐发烫。
蓦地一副画面涌入她的脑海里——
一个长身玉立、挺拔劲瘦的身影在月下舞剑。
很熟悉的动作,很熟悉的剑,但那把剑、那把剑不该是这样的。
很相似,但不是这样的,剑的边缘不应该泛着月白色,整把剑都应为乌黑才对。
最极致的黑,最强大的剑。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握着的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剑。
不得不承认,这把剑也很漂亮,漂亮得出色,但她还是觉得应该通身乌黑才最好看。
这个人也很漂亮,虽然她看不清脸,但她觉得这人应当是最好看的了。
这个人会说话吗,沈慕堇有些期待,或许是执念太深,画面进行到收剑之后,竟又从头开始了。
明月高悬天上,月色中的身影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沈慕堇猛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把那把剑换成长岁就更好了。
长岁,一声惊雷响起,尖锐得令人脑袋刺痛。
凌虚宫上,一道紫雷轰鸣而亮,骤然降下,但并未落到实处,只在半空中击打了一下本就不充沛的灵气,仿佛只是在示意。
沈慕堇有些烦躁了,她现在不觉得高亢的“回家”有多生机勃勃了,她只觉吵闹,于是她抬手像是能抓住那道并无实形的雷一样,握住然后随手往旁边一扔。
吵死了,只会重复说那几个词,还一惊一乍的。
看看人家,还会月下舞剑,舞得好看,剑长得好看,人更是长得好看。
所以长岁是一把剑,就是那个人手里拿着的那个长长的东西。
那他手里的剑,有没有名字,他的名字又是什么?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有名字!
沈慕堇本来混混沌沌的思绪骤然清明了一瞬,她的名字!
阿堇!
她叫阿堇,有好多人都同她说过与回家相关的话,她有一个院子,院子是她的家,家里种了月莲,因为她想看月亮,有人在月下舞剑,这把剑第二好看,第一好看的剑叫长岁,第一好看的人叫长……
长什么来着。
该死的,别吼了!沈慕堇真的生气了,她在很认真地思考事情,上面的动静就没停过,吵死了,能不能闭嘴,安静一会!
她抬头对着同样混沌雾蒙的上面吼了一声,果然动静小了许多。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自然不会知道此时的她神情冰冷睥睨,一丝人间烟火气都无。
沈慕堇继续思考着,她不死心非要想起这个名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察觉到其他生灵的气息,闯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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