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国,长明城。

    近日良芳茶铺中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书说的绘声绘色,讲的故事也新颖有趣,且大都是些妖神鬼怪的传记趣谈,每日都能吸引一大批听客在这里。

    郗荣也在这里,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位一身白衣,俊美的不似凡间公子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消,趴在桌上怏怏的摆弄着眼前的茶杯碗筷,看上去好像是不大精神。

    他俩之所以坐在这里,倒不是慕名专门跑来听书的,而是恰巧路过,恰巧觉得口渴,恰巧就进来坐下了。

    二人在二楼坐下没多久,那位新来的说书先生便缓步走上了一楼厅堂那个高出一截的台子上。他步履多少有些蹒跚,头发半白身形略有佝偻,周围人一看,大声阔谈的闲聊声接着便轻了下来,转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大都是在交换“不知这位老先生今天又会带来怎样精彩的故事”之类的意见。

    要说起这个听书,郗荣接着就不困了,她对旁边那位少年轻声道了句:“小月!支棱起来,有故事听。”

    守月抬了抬脑袋,努了努力,没撑多久又耷拉了下去。

    怎么说呢,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心情不好的小黄狗,懒得整个人恨不得都摊到前面的桌子上去。

    没用多久,随着说书先生的潇洒一挥,他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被甩开,周围瞬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郗荣满心期待着这故事的新奇内容,却听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第一句便是:“话说五千年前,天地战神玉泽神君与魔君黑羽在凛崖谷决一死战,最终同归于尽,魔尊一死,魔界大乱自此不成气候。”

    “玉泽神君其妻清和上神不忍夫妻分离,自毁元神随夫而去,留下年仅三万岁的碧落仙君痛失双亲,被迫一夜长大,一面独当拂云殿。”

    这是第二句。

    郗荣那只白而纤细的手端着的茶杯,忽然间便漏出水来。

    眼前的少年状态切换飞快,几乎是同一瞬间伸手接下了那些落下来的茶水,一只手不够干脆两只手都递上了,将那些漏出来的茶水一滴不落的接了下来。

    眼尖的小二路过看到了,立马过来要用肩上的抹布去擦少年的手,却又被飞快的避开了,他再一拍手——水已经没了。

    那小二看呆了,以为自己方才一不小心观了场极其精彩的戏法,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赶忙对那位美的不敢令人直视的女子关切道:“姑娘,没烫着吧?”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桌的客人都是如此出众的长相,方才他绕了一圈却没注意到。

    水温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般灼热,却还是烫红了一片,只是疼的不在手上,在别的什么地方。

    “没事,”郗荣笑了笑,“烦请帮我换一个吧。”

    小二被这笑迷了眼,迟钝的“哎”了一声,这才麻利的去后面取。

    他前脚刚走,守月“腾”的一下站起来,问她:“不走吗?”

    郗荣道:“听听看吧,总要清楚,如今那位碧落星君在凡界是怎样的名头。”

    守月歪了歪头。

    她猜他想问,名头是什么?或者问,为什么要知道自己的名头?

    那位先生自是察觉不到楼上的一小段插曲,依然绘声绘色的讲着那个曾经举世无双的碧落星君的故事。

    “……就在众人以为那乳臭未干的女娃不会来接这拂云殿的重担之时,只见那一抹清丽的身影竟准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她穿一身几乎已经被血水浸得看不出颜色的便衣长袍,一张美的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她一只手拿着她父亲玉泽神君的那把破势,一只手提着妖界四大羽帝之一红颜祸水的项上人头,一步,一步的登上了这大殿之端。”

    “啪”的一声,这次是醒木重重落案的声音,众人的心绪被这段故事提的热血澎湃,很快便有一处声音响起:“这碧落神君既然这么厉害,那现在供奉的神殿里怎么没有她?”

    台上那位年过半百,体型略胖的说书先生慢悠悠的抚了抚自己垂到胸前的胡子,对着那位发出质疑的年轻人道:“急什么,老朽接下来就要说到了,”又感慨了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想这位神君也是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凭着一腔热血兢兢业业斩妖除魔两千年,结果一时冲动铸下大错,跌落神坛贬入寒山,连带如日中天的拂云殿也跟着受挫受辱一蹶不振,真可谓是家道中落家门不幸……”

    这时,又有一人疑惑道:“那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能让第一武神跟第一神殿自此一落千丈?”

    听的入迷的人群中很快有人附和,纷纷道:“是啊是啊!”“究竟犯了什么错?”“那那位碧落神君现在怎么样了?”

    那位说书先生漫不经心的捋着胡子,忽然动作一顿,眼中露出微微凶光,低声道了三个字:“屠皇城。”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窥,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大厅瞬间变得静谧无声。

    但这寂静只维持了片刻,只听得楼上有位女子轻笑一声,仿佛还觉得不够,又清晰的道了句:“精彩。”

    她清亮的嗓音也瞬间点醒了众人,很快又有人追问了起来:“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刚刚听你说是被贬入寒山了?如今放出来吗?”

    那位先生目光眺望至窗外,担忧之色显露,半晌才道:“前几日我听闻千寒山堆积了千年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想必是天罚已撤,关在山上的神君已经出山,但神殿里的人迟迟未接到上天指示动身重塑神像,想必官复原职怕是难了。只是不管此事是真是假,照那位神君的性格,奉劝各位最近还是多多行善积德,切勿张扬招惹事端,以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郗荣赞同的点了点头,对着又重新趴回去的守月道:“以后出门,可千万别叫我……你荣姐姐的另一个名字。”

    守月又歪了歪头,不太明白,正欲开口问,只旁边又是“啪”的一声,有个人边骂边往下面噔噔的冲:“不惹事,不张扬?你干脆直接说要把我这位少爷闷死在家里得了!”

    李天翊头戴玉冠,穿一身橙色锦衣华服,怒着一张脸嚣张的迈着大步从楼上赶下来,他方才受了家里的气,心里正愁堵得慌没处发泄。

    一听是他,方才还聚在大堂台下的观众一哄而散,谁不想也不敢正面碰上这个京都瘟神。

    观众跑得了,但那年迈的说书先生可跑不了,李天翊下来矛头直指向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叫骂道:“好啊,本来我听你这故事还听的津津有味的,敢情绕了这么一大圈,又是一个含沙射影冲着本少爷来的!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是活腻了不成?要真有这么个神仙,今日本大爷我就在这惹事就在这生非,看哪个敢跳出来管老子!”

    在他抓住那说书先生衣领的那一刻,守月又“腾”的一下站起来了,郗荣扫了下面一眼,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又没打到你身上,坐下。”

    守月有点不情愿,被她扫过来的视线剜了一眼,乖乖的坐了回去。

    李天翊说完便将那先生一把推倒在地,对着后面跟过来的那几个小厮喊道:“给我砸!”

    楼下一阵人仰马翻,等到这群人撒泼撒够了,那个贵公子蹲在地上拍了拍他那张惊魂未定布满皱纹的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今日留你这条狗命,是希望等你碰到那个碧落神君的时候记得让她来找我,若她不来找我,我就只能再回来找你了,啊?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厅,想来是闹够了痛快了,终于出了茶铺的大门。

    郗荣始终漫不经心的喝着茶,也只看了下面一眼,神色未有一丝波动。

    守月看看下面,又看看她,直到那群人走了她都没什么动静,终于按讷不住。

    “荣姐姐骗人!”

    郗荣挑了挑眉,神色却比方才冷了几分,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就是骗人!”

    他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的直接消失在了殿上,所幸大家都在栏杆处看着热闹,没人关注到这边悄然消失了一个人,更没人知道这位神色平淡不太爱看热闹的女子,杯中的清茶已经换成了辣喉的烈酒。

    她晃了晃剩在杯底的那一口美酒,半晌喃喃道了句:“只剩这点了,可惜。”而后她笑了一声,笑的声音极轻,动作却比声音大,像是狂喜,却带着点自嘲的味道。

    “又能如何呢?”

    说完这句,她留下银子,起身出了茶馆。

    ————

    就在这位嚣张跋扈的世子爷大闹茶社的第二天,这个如今凡界最繁荣的帝都城里便满大街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世子爷失踪了!

    大家表面上:世子爷可千万要平安无事啊,期盼早日找到!

    背地里:苍天有眼,天灵灵地灵灵,绑匪可千万要是个谋财害命手速又够快的狠角色!

    众望所归的“绑匪”将这位世子爷已经挂在丽水河畔的歪脖子树上吊了一天一夜了,这里离长明城并不远,但因这几年闹鬼闹的厉害一直鲜有人来,所以就算是这一天里这位世子爷在这个地方叫的嗓子都哑了,依然没人发现他。

    哭也哭了,叫也叫了,裤子都尿了好几回,对于前日里在茶社他无端做的那些愚蠢行为,此刻他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夜幕降临,山中虫鸣鸟叫声不断,偶尔还会有几声猛兽的低吼,自打太阳沉下去之后,他一点声音都未再敢发出,只盼着这山里的水里的,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统统都把他当做一件物件,千万别打他的主意。

    事实好像还是叫他失望了,子时一过,他便感觉周边越来越鬼气森森,有时候感觉有东西就在他眼前,他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寒气,但不论怎么看都看不见,只能努力憋着气,心里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来自我催眠。

    这时周遭渐渐有了声音,几只鬼的身影也逐渐清醒了起来,围着李天翊的鬼共有五只,三只皆是一身正经却简陋的深蓝色寿衣,有一位女子穿着破旧的仿佛是泡的发白的罗裙,另一只穿着一身破败褪色的红衣。

    一只看上去年纪小一点的鬼趴在离他只有一尺的地方边闻边道:“嘿!我觉得这小子快吓死了,要不咱再吊他几天,这滋味可不比断胳膊腿的好受。”

    有一只反对:“不行,他找人打断我的腿,我也必须得让他断一根尝尝这断骨之痛!”

    另一只鬼扶着自己的胳膊立即附和,道:“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可以打断胳膊腿之后再把他放这里吊几天!”说完对着旁边的那个女子道:“芳珠姑娘,你也不能便宜了他!”

    他们所说的那位芳珠是一个水鬼,浑身上下滴着水,脸泡的发白,但还能看出生前容貌清秀,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此刻她颤颤巍巍,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迟迟没有答话。

    刚刚说要打断腿的那只鬼道:“他伤的是芳珠姑娘的身子,断胳膊断腿都算是便宜他了,依我看,直接把他命根子给砍了,省的他到处发情祸害姑娘!”

    飘在李天翊旁边的那只鬼也道:“好办法,这小子整日里就知道强抢良家妇女,今日咱们哥几个就为民除了这个祸害!芳珠姑娘,你来动手吧!”说着把手中的鬼刀递给了她。

    那鬼刀不伤身,但伤魂,一刀下去肉身完好无损,但是魂魄会受损,也就是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废了,而且想废哪就废哪。

    芳珠看了看这几个鬼,表情复杂,不敢接刀,也不想说话,犹豫半天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时那只说要断他胳膊的鬼急道:“你怎的都当了两年鬼了还是这般懦弱不堪的样子,前几日你不是发狂拽下去了几个人吗?那本事上哪去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芳珠整只鬼恨不得再死一次,其他两只鬼看她实在是难受,劝道:“算了算了,女人嘛,胆子本来就小,咱们来吧,反正都一样。”

    世子爷李天翊秉着呼吸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如何处置自己,又是断胳膊又是断腿又是要那啥的,几乎吓的要晕了过去,他浑身寒毛直竖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竟又吓的尿了一次裤子,哭着断断续续的喊道:“各位好汉饶命啊!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别把我……哇……你们想要纸钱我烧给你们,想要人……想吸|精气我也给你找人,只要你能把我放了,你要什么我娘都会给你的……只要你们能把我放了!”

    下面几只鬼听他这番话,纷纷无情的嘲笑了一顿。

    “这小子居然这时候了还在做梦,哈哈哈哈!”

    “他不知道咱们鬼都是不差钱的吗?一看就是没当过鬼,干脆今天晚上就给他个痛快让他下来试试做鬼的滋味好了!”

    “不行不行,千万别冲动,玩死了他就不能受罪了,还是活着受的罪重一点,咱先把他给卡擦了,再砍了他的手脚,等会我再喊几个弟兄过来,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好歹落在咱手里了,可千万别便宜了他!”

    那个穿褪色红衣的鬼也开了口:“我看我们直接把他精元吸了吧,嘿嘿,他这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精元味道肯定足!”

    李天翊这个祸害活到这么大,该干的好事一件没干,不该干的全干了个遍,这么一听,直接吓晕了过去。

    可他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又讨论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人敢上前先下第一刀,树上头的人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了半天终于失去耐心,催促道:“你们到底行不行啊,要动手就赶紧动,这么多废话。”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一位女子,嗓音清亮慵懒,拖着明显的鼻音,似是吃多了酒还没清醒。

    这几只鬼原本就是临时被人拉来的没死几天的新鬼,生前就没杀过人,死后胆子依然没能大到哪去,但一听树上那人是个活的,瞬间来了底气,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还是死的更可怕一点。

    “哪个不知好歹的,没看见我们几个鬼大人在办事吗?信不信不动他先把你拉下来先收拾一顿!”

    “哦?”树上那女子轻笑一声,道:“那也得看你能不能把我拉下去咯!”

    方才喊着砍胳膊的那个胆子最大,挺着干瘪的肚子,嚣张道:“那小爷我可就上去了!你可别吓哭咯!”说完就要往上飘,脚刚离地便被方才那个提议说□□元的鬼拦住了,低声道:“小心为上,万一她再是个捉鬼的道士,咱们几个又没什么法力,被逮住了可就糟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树上的人听到了,只听她悠悠道:“这个还算是个有脑子的,除了他跟那个芳珠,其他的报完仇就赶紧走,跑慢了我就把你们都抓起来扔进炉子里头炼丹。”

    众鬼一听愣了愣,低声讨论道:“她是抓鬼的?抓鬼怎么只留他俩不留咱们?难不成她跟你们两个有仇?”

    那个想吸|精元的一听不对劲,脚底抹油就想跑,只见树上突然落下来一根金丝绳索,套住他一只脚,三两下的就把他倒挂到那树上去了,正好与李天翊挂一起,上去的时候整只鬼撞到了他身上,鬼气袭来,寒气贴肤,冰的李天翊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醒了。

    他刚一醒便看见那张蓬头垢面白中发紫的鬼脸一闪而过,当场一声尖叫,又晕了。

    那女子从树上一个漂亮的翻身,转瞬便落到了那几只鬼的面前,因还醉着,落地的时候还明显的踉跄了一下。

    几只鬼一看这几个人里边多少有点功夫的一下子就被收拾了,当机立断,直接跪下齐声喊了句:“女道长大慈大悲,法力无边!”

    那女子一身青衣,发饰极简,只别一只极其普通的木簪,头发半散一直捶到腰间,一双标志的丹凤眼此刻半眯着,打量着地下这几只小鬼,以及树上挂着的那两个。

    她朱唇轻启,嘲笑了几声,道:“张嘴闭嘴的提报仇,连提刀的胆子都没有,没出息。”

    几只鬼以为她是在说寒碜话,忙道:“小的们刚做鬼没几天,不清楚道上的规矩,还请女道长放我们一马,我等虽然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实际上真啥也没干啊!”

    剩下的那几个也跟着附和:“啥也没干”“他一根手指我都没碰”“女道长明察”“是别人捆来的,跟我们无关”“……”

    自始至终,只有芳珠一直伏在地上,未发一言。

    那女子一听眉头皱的更甚,忙道:“打住,打住,我嫌你们怂,又没嫌你们伤人,赶紧的,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报完了赶紧滚蛋,不然人让你们吓死了你们也下不去一刀。”

    众人面面相窥,这女道长怎么回事?不是来捉他们的吗?怎么还纵容行凶呢?

    见他们还没明白过来,那女子叹了口气,拖着长腔郑重道:“我,不是道长,我就是一酒鬼,你们,抓紧,该干嘛干嘛,不敢干就滚蛋,把树上那个和这个女的给我留下来。”

    几人动作有些迟疑,方才那个叫嚣的是个讲义气的,忙道:“这位姑娘,既然您不是道长……那能不能……也放过这位他俩?”

    那女子唇角笑意未散,道:“不行。”

    那鬼疑惑道:“那……是为何呢?难道他们二人得罪过您?”

    只见那女子拿起腰间白玉的酒瓶,抬头饮了一口,喝完脸上方才的笑意已散,冷声道:“因为他们,作了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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