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秋点点头：“准确来说，他不可能是一位坐堂的骨相师，把人改造成猪要花很长时间，在别人铺子里坐堂的骨相师恐怕没有时间完成这件事。”
林樊把差役们叫过来，让一批人去广陵府所有供养骨相师的脂粉铺子都调查一遍，把铺子背后的东家也要查个底朝天，另一批人则顺蔓摸瓜，去调查这批猪的来历。
邬寐皱眉：“只调查脂粉铺子可能性不大，老六！”
老六即刻出现在众人面前：“请阁主吩咐。”
“吩咐阁里的兄弟，去把广陵府大户人家女眷曾请过骨相师的人家找出来，把请过的骨相师的背景生平整理成册！”
苏异补充一句：“把他们使用过的药物也查清楚，列个单子出来。”
他转而对苏问秋说：“无面门的人改人骨相会用独门的秘方，药物用量十分考究。”
老六和差役们走后，苏问秋盯着尸体发了半天呆，他的祖父并没教过他怎么验这种尸体，老实说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苏异看出了他的难处：“若是无策，便交由提刑司自行处置吧。”
尸体的外形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只能从内脏取得线索，这方面精通五脏医理令史们确实更擅长一些。
苏问秋沉吟半晌，突然说道：“内脏交给提刑司的诸位令史，尸体我留下！”
苏异纳闷的道：“你要做什么？”
苏问秋咬牙道：“我要把她恢复成人型！”
苏问秋叫林樊先把尸体带回到提刑司或者官府的义庄去，然后叫人去帮他买一些没有备齐的东西，诸如刮刀、骨粉、绿豆粉、熟石灰、鱼胶、针线一类。
接到任务的小差役问道：“苏小先生，骨粉是什么，我去哪买？”
苏异帮苏问秋解释道：“骨粉就是动物骨骼磨出来的粉，你到买骨雕的地方弄一点，或者花鸟坊市看看，有人用这个东西养花。”
那人又问道：“那鱼胶呢？”
苏异说道：“鱼肚子上的肥油，你到卖鱼的地方弄一些。”
那人答应一声便去了，林樊用机关雀给衙门里递了消息，自从林樊和邬寐二人明目张胆搅和在了一起，机关雀这种璇玑阁的独门消息传递方式就在广陵府的提刑司内普及了。
但是衙门现在派不出令史来，似乎是昨个夜里两个江湖帮派公然在大街上发生冲突，衙门的令史们不只验尸，还验伤，是以现在医官司的人全部占着呢。
苏问秋无奈的垂了眉头，喊：“姐！！”
苏异皱眉，陆倾云则一个箭步窜到近前：“什么事儿？”
苏问秋道：“看看尸体，能不能看出凶手之前被用过哪些药？”
陆倾云原本一直站在比较远的地方，是以刚到近前仔细去看尸体，登时被惊得有些慌了神。
等她平静下来，苏问秋交代她去验内脏，陆倾云点头答应，套上了罩衫，把用托盘装起来的内脏拿到另一张桌上去用药水切片勘验。
苏问秋则对着尸体反复打量，思考该怎么做？
首先他要剔除掉不属于人的部分，然后按照解剖学把人体拼出来，有缺损的地方用他刚刚要的材料给它补上。
祖父给他讲的一些案例中不乏一些碎尸案，世人讲究死后留全尸，否则魂魄不得安宁。因此苏家有一套全尸术，既是为了破案，同时也是为了让死者能够安心上路！
苏问秋拿起一把小巧的长柄小刀开始工作，把死者被移植的猪耳、猪蹄、猪尾全部取下来，切开缝合线，把尸体按照人型摆好。
最难的部分是把多余的肉脂取出来，液态的油脂凝固之后就是白花花的一大片，填充的油脂与与人本人的肥肉之间有一道清晰的界线，苏问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开。
看到这个画面，众人明显有些不适应，苏问秋说道：“你们要是受不了就到外面呆一会儿吧。”
林樊说道：“我没事，阿寐你去外面吧。”
邬寐非常好奇却，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听了林凡的话就赶紧推了下去。
苏异看着苏问秋的麻利的动作，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动刀子，没想到你动起来这么熟练！”
“我的手法生疏的很，不过是你做的这把剖骨刀比较锋利。”我笑道。
这时被派出去买东西的小差役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冲进来，看见陆倾云也在，喜出望外地道：“大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陆倾云瞟了他一眼道：“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你没发现？！”
小差役有点羞愧，他一直被案子的离奇吸引，确实没有注意，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的陆倾云。
是以转头一看见摊了一木板床的尸体，便脸色大变地转换话题：“苏小先生，你咋把尸体碎了？”
苏问秋摆摆手：“别大惊小怪的，去弄些热水来。”
他让苏异把骨粉、绿豆粉、熟石灰按比例倒进一个铁盆里，等那差役把热水弄来，就往里面倒热水。等冷却一些之后苏异用手和成面团状，这东西叫作骨泥。
另一个铁盆里放鱼胶还有刚刚刮下来的猪脂肪，用小炭炉在下面加热，等融化之后掺进淀粉，放在旁边冷却。
苏问秋用手摸着死者的骨骼，在缺损部位填充骨泥，然后用刮刀仔细修整边缘。骨泥遇冷之后很快就会凝固，用手敲打会发出脆声，摸起来手感与骨骼很像。
做这件事特别费功夫，苏问秋时不时还要对照一下苏异手中人体解剖图，最后他把死者的盆骨、肋骨、牙齿和鼻梁骨全部修复完毕。
整副骨架并不齐全，缺少小臂和小腿，但这不影响破案。
这时陆倾云也昨晚了准备工作，她开始捣鼓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水了。
苏问秋把死者的血肉覆在骨架上，在下面填充鱼胶、猪脂混合的东西，皮肤用针线缝合。当一副人体慢慢成形，苏异感慨道：“我的少主，手艺不错！”
苏问秋笑笑，继续干活，重点是死者的头部，耗时几乎和身躯部分相等。
人的脸不是单单一张皮，下面有软骨、肌肉、牙齿支撑，他需要不断调整脂肪的比例，最后才把死者的脸复原回去。
这时陆倾云已经得出了结论。
她说：“问秋，我已经验完了……”
当她看见苏问秋手下恢复原状的死者，惊呼一声，说不出话来。
“结束了！”
苏问秋站起来直了直腰，苏异适时地为他揉捏按摩，这项工序前后花了一个半时辰，差点没把他的腰累断。
床上此刻躺着的是一具没有四肢、没有头发、没有双乳的女性尸体，身上有一道道缝合线，但是脸部却异常清晰完整，三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苏异说道：“无面门相比也没有这般的手艺，问秋，你还真是个宝藏！”
苏问秋羞臊的笑道：“只是对人体构造比较熟罢了，脸部有一定程度是我猜想的，不过八九不离十。”
林樊叫文书进来画像，邬寐和文书一起进来，他们看见复原的尸体惊讶不已，然后从各个角度给死者的脸画像，之后交由璇玑阁去确认死者身份。
苏问秋做了一下总结：“死者年龄大约为二十六岁到二十七岁，我在死者的肠胃里找到了不少没消化的料草，大概是她饿急了才吃的猪食，但是也有一些没有排泄完的人类食物残渣，可以判断死者最后一顿正常的餐食是在七天前吃的。”
而后他问陆倾云勘验出什么了。
陆倾云拿着记录的小册子说道：“死者的所有肺、肾、肝都有一定程度的病态，应该是近期才出现的。肝脏病变尤为严重，从里面化验出麻沸散，荨麻草之类的药物，还有一些鱼胆枝和紫霉肉残余，基本上都是在皮肉塑性时会用到的毒物，我已经开出一张具体的毒物单子。”
苏异问道：“这些毒物使用的具体剂量能推算清楚吗？”
陆倾云思考了一会儿道：“可以大致推算出来。”
苏问秋说道：“太好了，这是找到凶手和定罪的关键证据，姐，你太厉害了。”
陆倾云又看了一眼被复原的尸体，说道：“比起你做的，我这些不算什么。”
随后苏问秋问陆倾云：“内脏还要勘验吗？”
她摇摇头：“不需要了。”
于是苏问秋用剖骨刀把尸体腹部上的缝合线剖开，然后把内脏塞了进去，每样器官大致还是原来的位置，用针线固定好。
邬寐问道：“问秋，你这是干嘛？”
苏问秋面色凝重不说话。
苏异却悲悯的叹息一声：“尽量让死者留个全尸吧！”
陆倾云满眼都是与有荣焉：“问秋，你还是这么宅心仁厚。”
苏问秋还是没有说话，这大抵是每个验尸官都会做的事情。
把内脏缝回去之后，他取出一沓黄纸在死者面前烧化了，口中轻轻念道：“见有临终劝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俾于佛所深归仰，是故得成此光明！”
“苏问秋今日以苏家列祖列宗起誓，定会为你沉冤昭雪，你就安心的去吧！”他攥紧了拳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内里似乎有阵阵哭声在回应他，所有人都望着那具尸体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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