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司朗最初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宋佳雯和自己的母亲温月华都来过医院,陪护他、安慰他,何司朗一度也觉得事情不会太糟。
可随着手术之后他被截肢、成了一个缺了左侧小腿的残疾人之后,宋佳雯就以自己心理无法承受、需要治疗为由逐渐减少了前来医院的次数,到最后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母亲温月华虽然还会前来,但她牢骚的埋怨和恶毒的咒骂让何司朗恨不得她别再出现。
何司朗痛苦、迷惘又后悔,他在极度的煎熬中破罐破摔地错过了最佳复健期,并且在又一次拒绝了母亲强迫他戴上义肢到家族的公司里上班、子承母业之后,被温月华送到了市区附近的白家村。
在这里,温月华每个月给村长两万块钱,让村长给他一个住的地方、再找人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把何司朗“安顿”好了之后,温月华在此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都没有到过白家村。
何司朗疼的微微发起抖来,他浑身都冒出了冷汗,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想以此来抵抗身体的颤抖。
幻肢痛是心因性的,是大脑作用于□□上的、一种也许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疼痛,何司朗明白,可他还是疼的冷汗直冒。
突然,几声叽叽喳喳的鸡叫声将何司朗从幻境和回忆的梦魇中拉了回来。
他勉强睁开眼睛,顾不上去擦眼睫上悬挂着的汗珠,低着头寻声看去。
几只从鸡棚里溜出来的小鸡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何司朗的脚边,围成一团仰着头冲这院子里唯一一个活人——可以给它们喂食喂水的人——叽喳乱叫,提醒他到时间给它们喂吃的了。
何司朗弯下腰,朝着其中那个叫的最大声、最急迫的小鸡崽伸出了手。那只小鸡立刻灵活地跳上了何司朗的手心,然后继续冲着他大声鸡叫,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鸡爪子在掌心移动时微微发痒的触感令何司朗莫名鼻头发酸,他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小鸡崽橙黄又柔软的羽毛,小声道:“是不是想那个总给你们喂食的小坏蛋了?”
小鸡崽“叽叽叽叽”地叫了好几声。
“我也有点想他了。”何司朗轻叹了口气,有些负气道,“那个小坏蛋,才敲了十几分钟门就放弃走了,他今天说了那么难听的话,都不知道应该最起码给我道歉半个小时我才好原谅他吗!”
“叽叽叽叽……”
“你是说,我的要求太苛刻了?”何司朗皱了皱眉,认真地跟小鸡崽“对话”,“也没有吧?他说话那么过分,我只是让他走而已,又没有骂他。”
“叽叽叽叽……”
“真的有点过分?你觉得他认错态度还挺诚恳的,我应该十分钟就给他开门?”
“叽叽叽叽……”
“不要吧,我觉得十分钟也太短了,都没起到惩罚他、教训他的目的。”
“叽叽叽叽……”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明天早上他再来找我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他开门吧。啊?直接把反锁打开,让他开门进来?不行不行,这太掉价了,不行不行……”
“叽叽叽叽……”
一人一鸡就这样“讨论”了半天,最终以五分钟为时间节点定下了明天早上白小枫敲门道歉的时长。
对这一切都浑然不知的白小枫在家里准备着明早的食材,直到白大壮敲响了他家的门。
“给,小枫。”白大壮一进门,就把手里的电脑包往白小枫怀里一递,“修好了。”
“这么快?!”白小枫又惊又喜地接过电脑,“谢谢大壮。”
“害,自己人客气啥。”白大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修电脑的说是小毛病,换个配件啥的,他那正好有货。要是没货,可能得再等几天。”
白小枫抱着修好的旧电脑,将白大壮让进了屋里。姥姥听到屋外有动静,便摸索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壮?”姥姥站在门口,面朝着白小枫和白大壮的方向,“吃了没?家里有饭。”
“还没呢,姥姥。”白大壮亲昵地应了一声,“刚从市里进货回来。”
“那快洗洗手来吃饭。”姥姥慈祥地笑着说,“小枫,去给大壮盛碗饭,多盛点。”
“哎,好嘞。”白小枫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我先去放个电脑。”
晚上白大壮在他家吃完饭,又陪着姥姥聊天,一直到九点多才离开。
白小枫照顾着姥姥睡下之后,才蹑手蹑脚地把电脑从电脑包里拿出来,抱着来到客厅的小餐桌边上。
打开电脑,白小枫先是上网查了姥姥的病,又查了市区几家治疗白内障权威的医院和医生名字,然后开始拿出个小本本就着昏沉幽黄的灯光算账。
哪里能再省几十块钱、哪里的支出可以适当增加、哪些钱可以原封不动地存起来放在银行……
算来算去,白小枫感叹道:都说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妈的,这算来算去,只有开源开好了才能真的存住钱!明天早上我一定要去何司朗家门口,态度诚恳地道歉,敲门敲到他开为止!
打定了主意,白小枫又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不管明天何司朗说了什么难听话自己都大人有大量地不跟他一般计较。不仅如此,自己还要特别真诚恳切地道歉、再耐心和善地开解,总之,一定要保住这份工作!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十点多了,白小枫有点困了,就想上床睡觉去。他把整理出来的医院、医生的信息和姥姥这种疾病的注意事项粘到了一个文档里,准备把文档保存在电脑中。
鼠标随便点了几下,白小枫就点到了d盘里一个放了很多何司朗文件的文件夹里。
出于好奇,白小枫点开了这些文件夹。因为之前看原小说时,作者没有花费太多笔墨去写何司朗的从前,所以白小枫并不了解且十分好奇,索性就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去看看何司朗的过去。
在那些文件夹里,白小枫看到何司朗从前是建筑学系的学生,毕业论文似乎还得了什么奖,有何司朗穿着学士服、拿着证书和奖杯的照片。
照片上的何司朗剑眉星目、笑容阳光,立体深邃的五官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颀长健壮的身材在一众同学当中显得特别的鹤立鸡群,绝对是人群中最耀眼、最受人瞩目的那个存在。
即使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时空隔阂,白小枫还是瞬间就被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青年给迷得移不开眼。
鼠标轻点,照片一张一张地往后划过。
看得出何司朗人缘很好,那些跟他合照的人多的白小枫简直记不住脸。有同学、有老师、还有何司朗的亲人。
这是白小枫第一次看见何司朗的妈妈——温月华——这是一个面相看起来就很强势的女性。她穿着深棕色的职业套装,虽然有了些年纪,但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庞都保养的十分到位。
温月华一手提着昂贵的皮质包包,一手轻挽着何司朗的臂弯,笑容中写满了自豪。
明明他们看上去那般和谐,白小枫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母亲放任自己受伤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农村,并且还一年都不来看望。
就算再忙,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不可能一点空都抽不出来吧。
再往后,就是很多何司朗跟宋佳雯的合照。照片里,宋佳雯也穿着学士服,笑颜如花地跟何司朗站在一起,把头轻轻靠在何司朗的肩上,看起来小鸟依人又温柔体贴。
两个人从相貌到身高都绝对的般配,看起来真是一对佳人。
白小枫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何司朗的那个树下,当时他那冷酷决然的表情和对宋佳雯冰冷敌对的态度,怎么看都和照片中的那个青年判若两人。
白小枫叹了口气,抱着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跳过了宋佳雯跟何司朗的那些合照,转而继续去看何司朗的其他照片。
越看,白小枫就越发现何司朗是那种在学校里人人都羡慕、并且人人都渴望与之成为朋友的那种人。
他健康、阳光、家境殷实却又没有架子,和善的微笑和过人的成绩让同学和老师都会很喜欢他。
何司朗几乎精通所有的运动项目,篮球、足球、网球、障碍跑、三级跳……文件夹里很多照片都是他参加学校运动会的各个不同项目并且赢得名次的记录。
看着看着,白小枫的心里就有些难受。他开始有点明白何司朗为什么会想要修好这台电脑却最终又决定把它丢掉。
这电脑里承载了何司朗从前的所有荣光和美好,那些年轻鲜活的岁月有多澎湃,那么现在的他自己就有多落败。
何司朗肯定也舍不得忘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可现实的残酷却每分每秒都提醒着他他是怎么狼狈地再也回不到从前。
白小枫越想心里越难受,索性直接关了电脑,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以后对待何司朗一定要尽己所能地温和、细心、谨慎,一定一定不要再说可能会惹何司朗不高兴的字眼。
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就不要再让他更难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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