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房里等着流朱回来,然后齐齐摸去了小厨房,各自带着一个食盒回到屋内。
因着如今身份和时机特殊,甄嬛也不敢多铺张,只好略带歉意地和杜如英说:“这时候准备不了多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安陵容手里的食盒里端出一碗冰湃的果子挪到她跟前,又说,“一些时新的瓜果我这儿呢是不缺的,你想带些走也可以。只是备不齐多少你喜欢那些肉,流朱浣碧都不好出门去买,只能拿这些尝个味儿,你可不能嫌弃啊。”又从浣碧手里端了几碟爽口的小菜出来,一样样摆好,流朱和浣碧两人紧跟着张罗开桌椅碗碟。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我什么都挑,唯独吃的不挑。”杜如英打开自己手里的食盒,说是没有什么肉,这里边还是好好摆着白煠猪肉,糟鹅胗掌等熟食。
“这话你看看我们谁信?”甄嬛指了指另一边站着的流朱浣碧,她们个个都在偷笑。
“陵容也来,我可是为你也备了些。之前问过萧姨娘,她说你平日里在家爱吃这些,你来瞧瞧对不对,”甄嬛见安陵容在一边站着似乎有些不适应,特地叫上她一块站到桌子旁,和大家一样被烛火将脸颊照得一片热意。她牵着安陵容,指着一些冰点说,“另外你肠胃弱,吃不得口味太刺激的,生冷的也要少吃,否则倒是咱们可要一块被罚。”
得了甄嬛的话,安陵容这才像是找到了一点干劲,跟着钻进热闹的桌子边。她手里的食盒刚打开,就听流朱突然窜到跟前忙说:“诶,糖蒸酥酪放我这边,放我这边,我特地求了小姐给我留的。”
“也没人跟你抢,急什么,生怕谁不知道你好吃啊。”浣碧故意拿肩膀撞了她一下,话这么说着,手里却抢先一步端着糖蒸酥酪往自己这边走。
流朱着急了,连忙要去抢,“你还说呢,你怎么就往自己跟前端了。”
“这儿还有呢,瞧你这馋样儿。”甄嬛笑着拦住了流朱,又端出来几碗,正正好一人一份。
“我还以为没剩多少了呢,”流朱安分下来,端着碗放到跟前,“这些又从哪弄来的。”
“好东西我又怎么会不想着多存些,芳若姑姑叫我们这些日饮食上要格外小心,要防吃错东西,肠胃不适,还要防我们贪嘴,导致体态出现什么变化。我便将平日的用度攒着留到今日,这些日子过得不爽,咱们非得好好吃上一顿不可,否则人都要给憋坏了。”
“可别说,这些日子的规矩真是大得吓人,”浣碧排着胸脯和杜如英说,“什么三叩九拜,行礼问安,还要备着一箩筐的吉祥话,分着时候儿往外说。如今就这样,还不知道往后要怎么过呢。”
“你们入宫的日子可定了?”杜如英问她们。
“定了九月十五。”提及入宫,甄嬛面色不像刚才那么快活。
“那是快了。”数了数时日,杜如英才觉日子过得飞快。
“我一定会想你的,想着以往咱们出门的日子。”流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姑娘,她先一步坐在了凳子上,捧着脸依依不舍地说,“往后可就没那么自在了,我都还没学会骑马呢。”
“那我可是学会了,”浣碧喜滋滋地将流朱爱吃的小吃放到她跟前,嘴上却不忘挤兑她,“杜姐姐可说过好几次叫你别怕,她一定会接着你的,你就是不敢上去,学不会就别怪别人。”
“浣碧比我们都要强,”甄嬛拉着安陵容说,“你可不知道,咱们仨里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就她一学就会,甚至还学了些拳脚功夫,出门我都得靠她护着我。”
“呀,说这些干什么,”浣碧看了一眼杜如英,“我也就是按着杜姐姐说的来学而已,是老师教得好。”
“老夸她做什么,平日写写画画那些她可没我学得快。”流朱做了个鬼脸,然后飞快地躲过了浣碧即将敲到脑门上的一筷子。
安陵容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惊讶,这些日在宫里的姑姑各种嘱咐下,她真想要将规矩带到身上随时挂着,生怕自己出什么差子,丢了人。如今再看甄嬛几人不把所谓的尊卑礼数放在眼里,肩并肩站在一块,那缠在腰上束手束脚的规矩一下子就变得没那么紧要,甚至有些多余。
她从未觉得站在这个屋子里是件这么松快的事。
“你们竟然还学了拳脚功夫?”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浣碧流朱。
“嘿,可不要小看我,”流朱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兴奋地朝安陵容比了比手臂,“我一个打两三个那是没问题的。”
“听她吹牛,她连杜姐姐三招都接不住。”浣碧毫不留情地拆台。
“好了好了,别闹了,”眼见流朱浣碧二人要打起来,甄嬛连忙打圆场,“时间也不早了,咱们都坐吧。”
几人落坐,只见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这还是甄嬛说的张罗不开,张罗开了可不知道要摆到哪里去。她分好牙箸汤匙,拉着安陵容坐到自己和杜如英中间,目光在桌子另一面的流朱浣碧面上淌过,“咱们今儿就不要拘束,没有什么主子丫头,彼此只是姐妹,只记着我们要一起吃喝一起玩闹,”又看向杜如英,“过了今日,咱们只怕再没有多少能见你的机会。你我几个也算是认识了多年,今日备了茶水,以茶代酒,算是全了我们这段情分。”说着和流朱浣碧三人端起茶杯。
杜如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出口的只是叹息,“从没想过几年过得这样快。”
流朱端着茶杯嘟囔着说:“是呀,这些年过得好快。”
“时间过得虽快,可我们之间的情分可不会这样快消散。”浣碧方才说的吉祥话一下用到了场合,笑眯眯地看着杜如英,“我们都会记着你的,不论将来如何,和你一块玩乐的日子我们必定忘不掉。”
“说的是。”甄嬛笑着附和,随后几人纷纷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甄嬛落杯,安陵容也端起了茶杯,“杜姐姐,一直没能认真感谢你的出手相助,还请不要见怪。”
“说什么见怪呢,”杜如英笑着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我最见不得旁人欺凌弱小,不论是否会被感谢,我都会帮,更何况你这样好脾气。”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安陵容鼓足勇气,看了一眼桌子边的几人,好不容易才将一番话说了出口,“能够认识杜姐姐,还有甄姐姐,流朱,浣碧,是我的福分。”
“那可太生分了,咱们就是注定要认识。”甄嬛说。
“我一个月下山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偏偏叫我赶上时候遇见你,”杜如英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天注定要我们相遇,值得喝一杯。”说着伸手拿杯子碰了碰安陵容的茶杯。
茶杯被磕得一响,安陵容的脸像是被烫了一样红,上牙磕着下牙,半天才说了一声细弱的“是”,说完才跟着杜如英一道喝了茶进肚子。
喝了一圈茶气氛稍热了些,流朱捡了些她们过去和杜如英一块胡闹的事说给安陵容听,给她解闷,她嘴皮子利索,还有些评书的天分,一些不怎么起眼的事竟然叫她说得那叫一个传神,“……你可不知道,那姑娘脾气可火爆了,我跟小姐碰见的时候正巧听见她说要以身相许什么的,这辈子都跟定杜姐姐了……”
“真的吗?以身相许,”安陵容连菜都忘了吃,忙去看身边捂着脸的杜如英,“那可是以前的花魁诶,我还没见过呢,漂亮吗?”
“忘了。”杜如英捂着脸艰难地说,听不出是真是假。
这事是前几年发生的,她随手救了路边一个想不开的女人,劝了她几句之后才得知她是风尘女子。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便打算凑钱帮她赎身,这就有了元宵节那天夜里她抢宫灯一事,宫灯卖了正好给这姑娘赎身。哪知道她一早存了笔不菲的身家,赎身缺钱什么的都是胡扯的。一见杜如英真的拿了钱过来,便对她青眼有加,非说要从良跟她走,说什么都不听。
杜如英说自己居无定所,这姑娘便说情愿和她浪迹天涯;杜如英说自己整日游手好闲,这姑娘说乐意陪她游山玩水;杜如英说自己家徒四壁身无分文,这姑娘更狠,直接说自己不愁吃穿,还乐意养着她。
这姑娘说到做到,给自己赎了身,出来做正经生意,打定主意要一直纠缠杜如英。如果不是甄嬛,估计她到现在这会儿都摆脱不得这姑娘。
“安姐姐,那姑娘后来开了一家豆腐店,”流朱这会儿又继续说,“你要是去问啊,店名估计没几个记得清楚,但一提豆腐西施,立马有人能告诉你店面在哪。这么一听,你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这是不是书上说的,”安陵容立马反应过来,“艳福不浅?”
“你又看的什么书,正经书不看,尽看些闲书是吧。”甄嬛笑了,问她。
“我能认得几个字呀,这不就拿着你书房里的话本打发时间,”哪知安陵容反将一军,“闲书可是你说的啊,与我无关。”
“好呀,竟然不知道甄大小姐书房里还收着闲书,”杜如英立马跟着说甄嬛,“我原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跟我们这些看杂书的人混作一起。”
“赶紧吃你的,这芙蓉糕都堵不上你的嘴。”甄嬛佯装生气,要去捂安陵容的嘴。
“诶,这是你自己说的呀,怎么还先生上气了呢。”安陵容跟着杜如英一块笑她。
“就是,就是。”浣碧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块起哄。
“你们看来都是吃饱了,那这碟虾仁可就全都归我了,”说着,她就把剩不了多少的虾仁全赶到了自己碗里,“嘴巴一刻不得闲,都看着我吃好了。”
“我都没吃几个呢,你怎么能全拿走!”浣碧着急了,伸长了手就要去她碗里抢。
“走开,走开。”甄嬛抱起碗就拿背对着她。
“你这可不就是欢迎我来嘛,我不客气了,”此刻的甄嬛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刚背过身,就被杜如英夹走了两颗虾仁,还分了一半给安陵容,“谢谢款待。”故意看着甄嬛,吃得津津有味。”
几人一块胡闹了许久,这餐不像话的饭才叫结束,屋外夜深了不少,她们也不敢太过猖狂。
“如英,我有东西要送你。”杜如英也准备离开,甄嬛叫住了她,让她跟着自己进陈设书柜书桌的里间。
“什么?”她走了进去,安陵容和流朱浣碧留在了外头。
甄嬛从书柜一侧抽出一卷画,展开在她面前。只见画上的是一深灰色罗裙的女子,眉目颇为英气,双目似剑般锐利,身姿笔挺。
杜如英愣了,“这是……我?”
“我知你习惯以男装示人,”甄嬛握住了杜如英的手,话音有些不忍,“只因这世道如此,不能容许一个真正的女人潇洒行走。作这幅画,是我想满足自己,见一见你本来可能的模样。”
“你何必如此,”杜如英无奈,“我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若非不得已,又有谁乐意以女子身去作一个男人,”甄嬛说到这时,眼眶有些红,“这幅画横竖我是带不进宫里,以免留在外头糟蹋了,所以想送给你。我知道你习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生,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脱下这身男人的伪装。我希望她能替你作一个真正的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杜公子,杜大侠,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杜如英。”
杜如英低头看着画像上的自己,神色怔怔,似梦非梦般说:“你又何必为我难过,若是这都熬不过,我这一生恐怕只在苦里头熬着。”
甄嬛闻声抬头看她,“什么?”杜如英有意压低声音,所以她话只听清了一半。
杜如英面不改色,定定地看着她,“我是说,你们入了宫,这日子可会好过?”
甄嬛苦笑,“如今谁也说不准,只能说,不论好不好,总归要过。”
“是啊,”杜如英面有不忍,不再看她,“不论好与不好,你们的一生都得在那里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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