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时候,孟浪和张秀共同打着一把伞在雨中慢慢走来。

    朦胧细雨中,男的高大女的柔美,倘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这该是一幅浪漫的雨中漫步图。

    可现在是在上工期间,社员们已经连续劳作了两三个小时,疲惫爬满脸庞。

    农民也是人,是人就会累,见了这样闲适的两人,别说欣赏了,看一眼就是一肚子气。

    张秀拎着一包东西,脸上带着怜悯的笑,偷偷看了谭念邱好几眼。

    念邱并没有发现,她正费劲的在雨衣中登记。

    一边思量还是要弄个斗笠更方便些,一边告诉他俩,没有请假,按旷工算。

    孟浪脸色不太好,家里每个月都会给他寄钱寄票,那点工分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只是念邱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不爽。

    “小邱不应该这么斤斤计较,俗气。”

    “我又不知道下雨还要上工,去买伞也不是去玩,凭什么算旷工?”张秀不乐意了,觉得谭念邱就是公报私仇。

    念邱还没说话,社员们先嘲讽起来。

    赵大嘴说,“买来耍猴吗,还能一手打伞一手干活?”

    罗招娣说,“哎哟,这些知青书读得多,没想到还是傻了吧唧的,就没见着带斗笠批蓑衣的社员?”

    张秀当然看见了,何止蓑衣,连披肥料袋的都有。

    可真没想到这一茬,当时只觉得这样穿的农民又穷又丑。根本想到自己也跟农民一样需要干农活。

    大家表情嘲讽不满,孟浪有些不高兴,少爷什么时候被人一群土货嫌弃过?

    立时就打开包裹请社员吃糖,这招他用得极其顺手。

    其实他也不是没其他办法,只是以前一直都是用散财这招。

    便宜又不用动脑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为何不用呢?

    “这可是奶糖,可贵了,一颗糖比一个鸡蛋还贵,里面可是加了牛奶的,一颗化开了能兑一杯开水呢~”

    张秀的声音仍旧缓慢温柔,特别是最后一个‘呢’字,拖得老长。

    但她下巴高抬傲慢又轻蔑,像暴发富看乡下来的穷亲戚,既看不起又想炫耀。

    啥,值一个鸡蛋?

    还有牛奶!

    大家伙一听,都顾不得挤兑二人,激动得扔下手里的秧苗,纷纷聚拢过来,生怕慢了领不到。

    张秀不知道农村连开水瓶都没有,可不兴喝开水。一年四季渴了都是井水,或者喝米汤和稀饭。

    奶糖这么精贵的东西,哪能只兑一杯。

    有那节约的说不得直接烧一锅,一大家子灌个水饱,农闲时就能混一顿过去。

    但是这一刻的张秀是得意的,她同孟浪站在一起,仿佛也成了那个阶层的人,社员们越是激动羡慕,她就越爽。

    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就是她拼命想往上的爬的原因。

    不过一个奶糖而已,还有许多上层人士的保姆,也看不上眼的东西,却是许多老百姓听都没听说过的,这就是现实。

    而她,除了抓住孟浪,又能靠什么跨越阶层?

    她知道谭念邱瞧不起她,可那又如何,笑贫不笑娼,只要她成功了,谭念邱以后一个农妇,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这么想着张秀脸上的表情更猖狂了,仿佛那一天就在眼前。

    癞子看了张秀一眼,仗着地利优势,第一个领到糖。

    黑红的脸乐呵呵的顺嘴夸了两句,孟浪一高兴就又给了他一把。

    这些农民大智慧没有,生活中的小聪明却超越了你的想象。

    立马就意识到,夸孟知青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好话是不要钱的往孟浪耳朵里灌。

    小孟一看就有出息。

    不但如此,还长得好。

    也不知道啥样的天仙,才配得上你这样的小伙。

    孟浪听着听着社员的奉承话,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头发一甩,一边美一边想,农民就是没文化,夸人太直白了,手上抓糖的时候却无意识的多抓了几颗。

    张秀本就和孟浪站在一起,见自己被忽视,就也抓了一把糖分发起来。

    虽然她没出钱,但她自觉已经跟孟浪十分亲近,沾点光没啥问题。

    孟浪虽意外她的举动,也确实没说什么。

    张秀得到默许,底气更足了,整个人嘚瑟起来,迫不及待的向谭念邱示威,比发喜糖还欢快。

    “谭念邱你要不要来两颗。”

    谭念邱收好本子,不赞同的摇头,“快点上工吧,你们迟到还耽误时间,要是被队长看见就不好了。”

    张秀道,“你这是嫉妒了?”

    谭念邱翻了个白眼,“嫉妒你美得不明显吗?”

    张秀:尼玛,说不过就人生攻击!

    整个生产队,上工的就有三百来人,那点糖哪里够分。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孟浪伸手一抓,抓了个空,一时间有点懵逼。

    看着那些兴冲冲的脸,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请小弟。

    孟浪脸色猛地一变暗叫要遭,还没等他想出办法。

    张秀那个瓜婆娘已经把往里挤的人,往外一推喊道,“没了,没了啊,别挤了。”

    张秀还没意识到问题,孟浪却已经脸色发黑,事情也往往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史春香没领到,心里老大不高兴。

    虽然家里不缺这口吃的,但她是什么人啊,那是无事都搅出三分浪来,何况现在还吃亏了呢。

    在史春香看来,没占着便宜那就是吃亏,哪怕只是口头便宜。

    “这俩知青咋回事,咱们给他捧场凑人头,结果毛都没有,耍人玩呢么!”

    还没领到的人一听没了,当即不乐意了,干啥呢,闹着玩呢,这不耽误干活吗?

    张秀面对一张张愤怒面孔,瞬间明白不患寡而患不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的看着孟浪。

    好在孟浪也确实不付张秀期待,双手一抱拳,说着也不知从哪部电影里背来的台词。

    “小弟初来乍到,准备不周,明儿中午我再去一趟县城,保准给补上,对不住了各位,小子年轻,叔婶们可别跟我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听到人家都这样说了,社员虽然不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已经给出解决方案了,晚一天也没吃亏。

    孟张二人抹了掉冷汗,刚松口气,万万没想到,史春香一句话又把矛盾了挑了起来。

    “凭啥幸福村和长寿村今儿就领了,咱们吉利村却没领到。”

    知青们刚来,哪能分得清楚,吉利村里住的都是哪些人。

    那是谁冲在最前面就先发谁,弄到最后吉利村里就只有贾癞子领到糖。

    人都有亲疏远近,比起幸福和长寿当然是自家吉利村的人更亲近。

    另两个宅里都有那么多人乐呵呵揣着糖,吉利村的人就不大高兴,纷纷抱怨起来。

    “这俩知青会不会做事,自家村子不管,先发别人家。”

    “啧啧,还想邻里领居的,多照顾照顾,现在,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还想着掐把青菜去看看他们,这幸亏没去,住咱吉利村心向外边。”

    “哎,你们可别这么说,咱好歹是一个生产队。”

    “切,你怎么不说是一个国家,同住地球村?”

    孟浪额头青筋暴露,啥意思,给糖都不满意,当我是冤大头?

    原本想着吃人嘴短,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讲究,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孟浪心里十分恼火,满脸阴沉又不得不劝架,否则被后妈安排的人捅到老头子拿去,就麻烦了。

    “别冲动大家,我本来是好意,要是惹出事来,那不就成了我的错吗?”

    有人呵斥道,“没你的事,一边去。”

    孟浪就被人扯出人群,发型乱了,扣子掉一颗,连装糖的袋子也不知道被谁顺走了。

    他傻愣愣的站在外围,妈蛋怎么就不关我的事?

    这时又有人道,“怎地,人家就乐意亲近幸福村、长寿村,这说明什么,说明吉利村不厚道,城里来的知青看不上你们这帮瓜娃子。”

    张秀心想,关我们啥事,别动动嘴就泼污水,不然以后还怎么在大宅里混?

    她连忙声高喊,“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闭嘴,咋咋呼呼干啥,走开。”不知道谁将张秀也给推出人堆。

    张秀气得呀,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真想问问这些穷逼农民是个什么逻辑,最后怎么就成了知青的错了,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社员们吵吵嚷嚷一副快打起来的模样,苏文把谭念邱往远处拉,“站远点,一会牵连到你。”

    谭念邱问苏文,“不管管?”

    “积怨已久,每年都要打几次。”

    “队长呢?”

    “让人去通知了,这会还没到,估计是想等大家把火都发了再处理。”

    谭念邱心里嘀咕,就不怕打死人吗,要是收不了场怎么办?

    似是知道谭念邱的疑问,苏文道,“累了一天,有力气也剩不下多少。”

    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这是个难得的让社员解决恩怨的机会。

    插秧的时候,唯一的农具就是扁担。只要不往人脑袋上狠砸,那就出不了大事。

    别的时候闹起来不是锄头、镰刀就是斧头菜刀,利器太多了,根本没法控制。

    谭念邱一脸受教了,才要点头,就见苏文往人堆里去,想也不想一把将人拉住,“你干嘛?”

    苏文察觉念邱眼里的担忧,眉目舒朗起来。

    叮嘱道,“我去缴械,你到处转转,记录下那些还在认真劳作的社员,离得远远的不要靠近。”

    谭念邱仍旧拉着苏文的衣袖,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几百号人打群架,这会去送死吗?

    苏文低首浅笑,抽回衣袖说,“没事,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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