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垂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目光灼灼,含着情绪。

    她倏地想起初次去拳击馆那次,被人围堵,她拽住了他的衣角,而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告诉她“不要怕”。

    护士挤出膏药,正要拭去,林玖吸了口气,问:“能让我来吗?”

    空气随着这话一起安静下来,护士和沈羁皆愣了一瞬。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穿过枝桠间的缝隙,吹进病房,卷走浑浊的空气,送来新鲜的气体。

    他们两缠握在一起的手被照耀,沈羁缓缓松开她的手,静默着,不发表言语。

    气温高了很多,马上就要到小满了,林玖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袖口上的褶皱是刚刚沈羁拽的,现在在慢慢复原。

    护士看了眼垂着脑袋的沈羁,又看了眼女孩,没说什么,将药膏递给了她,叮嘱:“小心点涂,要都涂上。”

    林玖很乖地点头。

    护士应该是还有事,交代完就匆匆出去了,病房再次只有他们两人。

    林玖拭下方才护士姐姐挤出的那截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

    她时不时对伤口吹起,问沈羁:“疼么?”

    沈羁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热的,他的脖子通红,像是在滴血。

    后背上,温暖掺杂冰凉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滑过那块让人发怵的区域,林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他。

    她又挤了些药膏涂抹,隐约感觉到沈羁的身子紧绷着。

    但她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她现在满眼都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啪嗒——”

    “啪嗒——”

    沈羁一怔,背后其他地方忽然湿了,有液体略过他的后背,滑出一个近似直线的弧度。

    他眼神暗了下,轻声唤:“林玖。”

    “啊!抱歉!”林玖连忙擦掉掉在他背上的几滴泪,她带着歉意,笑着解释,“没忍住……”

    她拧上药膏的盖子,刚想说话,就听沈羁说:“别哭。”

    两个字,很简单的两个字,重重地砸在林玖的心尖上,碎成几十亿个碎片,散落在心间。

    泪腺涌出液体,这次没有敲在他的后背,而是垂直落在衣上,落在地上。

    她缓缓扭头看他,视线模糊,模糊里,他手臂上的疤若隐若现。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到有了铁锈的味道才松开。

    她吸了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模样,说:“我去洗个手。”

    “嗯。”沈羁抬眼看她,但她并没有看自己,始终都是掩着脸的。

    厕所里,林玖无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底泛红,下唇被她自己咬破,中间那块异常的红——是血。

    两个疤,都会永远地留在他的身上。

    林玖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总之很复杂。

    她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能知道未来是哪位女孩陪着他。

    但她知道,并且清楚明白,自己是想要一辈子陪着他的。

    哪怕她无法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能躲在世间一角,她也会默默地,不动声色地陪着他。

    林玖洗了把脸出去,沈羁叫了护士来给他绑绷带。

    她抿抿唇,说自己去买水果。

    现在是下午一点,路上行人不多,阳光却很刺眼,没有早上的和煦。

    她闲逛了一会,最后在一家水果店前停下,水果很多,林玖各买了一两个,零零散散地装进袋子里。

    街道边,一位老婆婆推着三轮车,喇叭放着应该是她孙子录的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风铃,快来看看呀,风铃!”

    小男孩的声音干净明朗又愉悦,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却没有人停下去买。

    林玖付过钱,和别人一样被吸引了目光。

    她瞧去,三轮车上放着木板,木板上摊着几个形形色色的风铃。

    铃托与阳光相撞,让人眼里熠熠生辉。

    林玖提着水果,走过去问:“奶奶这怎么卖啊?”

    老婆婆见有顾客来,立马笑颜大开:“不贵不贵,十块钱一个。”

    林玖抿唇笑,拿起一个挂着白色羽毛的风铃,举在阳光下看。

    微风过,风铃敲打作响,羽毛也随风飘扬。

    林玖看了眼老婆婆,掏出一张十元纸币,递给她。

    老婆婆爬满皱纹的手很小心地接过,塞进兜里:“慢走啊小姑娘。”

    林玖莞尔一笑回应:“好。”

    风铃声萦绕着少女迈动的步子,清脆地踏在地面上,踩在石块上。

    回到医院,林玖在门口和上次见到的三个西装男擦肩而过。

    三人中间是位西装革履,全是散发威严的中年男子。

    林玖认得他,是沈羁的父亲,一年前在公安局见过。

    无意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显天斜眼睇了眼她。

    林玖心一紧,避开目光,加快脚步回到了病房。

    沈羁在床上看书,听见开门声,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含着淡淡的笑意。

    林玖没有提刚刚遇见他父亲的事,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沈羁淡笑:“买了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把水果都买了几个。”林玖回看他,眼角弯弯,点缀着如同窗外太阳一样的光芒,“我还买了个风铃。”

    “买这个做什么?”

    林玖抬头巡视周围:“给它挂起来,送给你。”

    视线定在沙发上面的窗户,林玖蹬掉鞋,踩上沙发,垫脚,想把风铃挂在窗户上面的一个铁钉上。

    沈羁一愣,急忙下床,几步走到她的身后,虚抱她:“小心点。”

    林玖一手扶着墙,将风铃挂了上去。

    风铃“叮咚”响,林玖伴着它奏出的音乐,转身垂眸对他笑:“好看吧,要不要许个愿?”

    “许愿?”沈羁把林玖扶下来。

    “对啊,”林玖双手合十,“对风铃许愿,说不定风会把你的心愿带给上帝。”

    说着,她已经合上双目,闭目许愿。

    沈羁不信这些,他沉默地盯了她一会,也跟着闭上双眼许愿。

    没有人知道他们许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内心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林玖嘴巴抵在大拇指上,无比真诚——

    神明啊,如果您能听见,请保佑他一生平安,万事顺遂。

    沈羁许的比她快,她睁眼时,他正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林玖耳尖下意识泛红,她问:“你许愿了嘛?”

    “嗯,”沈羁视线没有离开过她,眼眸闪光,“许了。”

    “许了什么啊?”

    沈羁轻笑一声,难得搭腔:“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是句古话,流传至今,他从不信这些,但今天他信了。

    他不能说。

    因为他许的是——

    未来有她,足矣。

    往后的几天,林玖一有空就会来看他,有时是放学的那段时间,她会带上作业,在他的病房里写完两张卷子就走。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去打扰另一个,偶尔,林玖会有道题绕不过弯,就会问沈羁,沈羁还是那样,给她讲题从来不会不耐烦,像是把平生所有耐心给了她。

    这样惬意地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

    林玖的书桌上,不仅放着学习的资料,中间还摆着一个透明玻璃瓶,瓶子里已经装了三分之二的星星,瓶子边上躺着几束黄色星星纸。

    林玖每扯下一张,就会在上面写一段话,每张都不一样,写完后,待它完全干,才开始折星星。

    她想把这瓶星星送给他,作为出院礼物。

    虞晓芬敲门进来,给她带了盘水果。

    “这么认真啊。”她放下水果,感慨道。

    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在学习。

    不过她也没生气,问:“折星星给沈羁?”

    “嗯。”林玖不掩饰。

    这一个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虞晓芬心底已经有数,再加上前不久,林华和她说的,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女儿喜欢沈羁。

    她不阻止,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很喜欢他,甚至在一步一步地朝他走。

    若是在这条路上遇到了荆棘,她会凭自己的能力,提高自己,走过这荆棘丛。

    虞晓芬笑了下:“沈羁快出院了吧?”

    “嗯,”林玖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漫不经心地回答,“31号出院。”

    也就是六天后。

    她说:“明天晚上我想再去看看他。”

    “可以呀,”虞晓芬道,“别太晚回来。”

    走前,虞晓芬叮嘱了句:“早点睡。”

    “知道啦妈妈!”林玖雀跃地回答。

    虽然应下,但她还是折完星星才睡的。

    满瓶的星星,被洒下的月光照住,像是活了一般,在夜里生辉。

    发光的瓶子旁还放在没折完的星星条。

    林玖默默地在心里规划,明天去看他,后天把星星送给他。

    女孩子总是喜欢想象,她满脑子都是沈羁收到星星后的模样。

    最后,她嘴角含着笑意睡去。

    一夜好梦。

    隔天放学,林玖背上包就匆匆跑出去,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匆忙了,王北明和陈筱汐都已经习惯了。

    地震这件事新闻上有说,但没有把她和沈羁的脸放在上面。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主角是她和他。

    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

    林玖一路都是用跑的,现在天热了,南方都穿上了短袖,她脸上布满汗水。

    她正要按下把手,里面走出一个人。

    大热天的,里面走出来的人还是穿着一身西装。

    这人的身后这次只跟着一个人,不像平时,带着三个人。

    林玖的喘气的幅度渐渐平缓。

    她愣愣抬头,对上那人犀利的眼神。

    她下意识咽口水,咬住牙。

    她和沈羁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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