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一过，白昼变长，晚上路灯亮起，天光依旧微亮。
林玖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道上。
背上的包越来越沉，她的脚步也是。
每迈一步都像是拖着千万重的铁球。
她手里攥着一张名片，那是沈显天助理的名片。
她没有见到沈羁。
按下门把手，就撞见了沈羁的父亲。
沈显天没让她进去，也没让她离开，而是带她去了楼道，没有人的楼道。
他对她说了些话，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徘徊。
不是什么狠话，而是在叙述一个无形之中生成的事实。
林玖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或者说她根本没敢去想。
楼道很安静，隔着一层楼，能听见四楼频频传来的说话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五楼是单人间，全层都是，相比之下，五楼要安静很多。
沈显天比林玖高半个头，垂着眼盯着她。
楼道里有扇窗，从这往下看能看见忙碌的街道。
底下各种各样吆喝买卖的音频掺杂在一起，喧闹，噪杂。
林玖却捕捉到卖风铃的喇叭。
音频依旧是老婆婆的孙子录的，干净明朗，只是这次换了广告语——
“买风铃得心上人，快来看看呀，快来看看呀！”
——买风铃得心上人……
之前她买的时候，还不是这句话语，也不知道小男孩是在哪里学来的。
林玖低着头，抿唇，绞了好一会手指，才缓缓抬头问：“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嘛……？”
她以为他会问她来找沈羁做什么，你和沈羁是同学吗之类的，没想到他居然认得自己。
沈显天问：“那天公安局里的女孩是你吧。”
林玖怔愣片刻，点头：“……是。”
“我家附近的那个老房子是你奶奶的吧。”
“是。”
沈显天本就冰冷的眼神现在更像是要吃了人一样：“所以沈羁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你？”
林玖埋头不语，过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沈显天盯着女孩的头顶，默了一会，说：“听着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和我儿子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情感，总之，你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林玖有一瞬失神。
什么叫……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她茫然抬头，本不该多问的，她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沈显天眼眸转黑，氛围瞬间降了几度。
他凶狠地瞪着女孩。
女孩不胆怯，照样大胆地回看，殊不知，她的衣角早已被她拽皱。
她微不可察地咬住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沈显天一改方才的心平气和，不再掩盖自己对眼前女孩的“厌恶”。
“因为你，沈羁受了两次伤，手臂上的疤没消掉，现在又添了个后背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会受伤吗？”
“他一直以来都不会这么关注一个人，之前每天晚上那么晚回来，是因为要送你回家吧，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么？”
“他对你的感情，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无法去阻止，而你和他相差的距离你心里应该要有个数，他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是在外面混的！”
“如果因为你，他放弃出国留学，放弃继承，放弃光明的未来，我想你也不愿意吧。”
沈显天顿了下，视线略过脸色微变的女孩，不改语气，继续道：
“一年前，沈羁打架是因为你，现在躺在医院也是因为你。”
“你应该不傻，”他说，“沈羁喜欢的方式就是不顾一切，如果你是为他好，就离开他，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凛冽：“你会毁了他，你明白么？”
这句话在空旷的楼道里来回荡漾，最后灌进林玖的耳畔。
林玖骤然低头，下一秒，一颗豆大的泪水砸在地上。
一滴接着一滴往下砸。
所以之前的一切，他保护自己，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是因为他喜欢她。
所以那天他抱着她，声音雀跃说还有三个月，是因为三个月后高考，高考后就能在一起了。
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是喜欢着自己……
林玖从始至终都没敢去想他对她的情感，她觉得不可能。
喜欢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一直以来应该只有她去暗恋他才对啊。
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平平无奇的自己……
可现在知道太晚了，还没来得及说明情感，就要先说再见了。
两道伤疤，足矣说明，她实则是在“毁灭”他。
林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哭腔，闷声道：“知道了……”
她会远离沈羁的，她会默默地，站在世间的一角，偷偷地关注他。
沈显天看了她一会，眉头舒缓，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给身后的助理一个眼神示意，便出了楼道。
助理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林玖眼前。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小姐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沈总说了，他会安排少爷出国，只要你不再去干扰少爷，什么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林玖接过名片后，楼道只有她一人了。
楼下，卖风铃的喇叭声渐行渐浅，慢慢的就不再能听见。
林玖坐在一节台阶上，埋头闷哭。
心上人同那个喇叭一样，越来越远……
林玖回了家，径直走回房间，虞晓芬还没问什么，就听她房间关门的声音。
今天女儿有点奇怪，但她也没去追问，也许是学习学累了。
红烧鱼还焖在锅里，虞晓芬的思绪没在林玖身上多停留，就回了厨房。
香味四溢，林玖盯着昨天折完的星星出神，旁边就放着没用完的星星条。
为了美观，林玖专门留了一点空在罐子里。
她发了会呆，眼圈的红色慢慢褪去。
她扯下一张星星纸，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用熟练的手法，折好一颗完美的星星。
她吸了吸鼻子，将星星放进罐子里，晃了晃，打乱它们。
星星还是要送的，但恐怕不能自己送了。
林玖看向被自己扔在一侧的名片，呆了呆，然后给名片上的电话发了条短信。
【你好，我能再送个东西给他吗？】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
林玖吃完饭回来，才收到他的短信。
【什么东西？】
林玖心情低落，缓慢敲字：【星星罐。】
害怕被拒绝，林玖又加了句：【就当是我给沈羁的最后一样东西，可以吗？我之后不会再和他碰面了，我会和他断绝联系的。】
等了很久，等到繁星布满夜空，等到街道上的人渐渐离去，对面才发来两个字——
【可以。】
林玖刚松了口气，对面又发来：【我来送。】
她呼吸停滞一瞬，眼底渐渐染上红，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我明天拿给你们。】
这次对面回复的很快：【医院门口。】
意思是让她在医院门口给他们就好了。
连楼都上不了……
也许他们的结局就是这样吧……
有始无终。
林玖：【好。】
隔天放学，林玖如约定说的那样站在医院门口等，手里捧着星星罐。
卖风铃的老婆婆又来了。
她推着三轮车，走到摆摊的位置，喇叭再次响起昨天的那句话——
“买风铃得心上人……”
林玖看了好一会她，听见身旁一侧有脚步声，才拉回思绪，收回视线。
沈显天的助理从医院里走出来，快步走到林玖的面前。
林玖愣了片刻，将罐子递给他。
罐子递过去，就意味着她和沈羁真的要结束了。
这两年的时光，就相当于一片浮云，将要飘去。
罐子稳当地落在助理的掌心上，竟一点也不违和。
星星里写了她对他想说的所有话语，而现在，他和星星都要离开她，与她不会再有交集。
助理点头示意好，便要转身。
林玖下意识扯住他的一角。
助理皱眉：“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夕阳西下，西边的云彩变成金色，落在世间的光也成了金。
飞鸟排成一列划过天际，不知将要飞向何方，但终点终会是森林。
而她的终点不会再有。
林玖眼睛氤氲而起，蒙上一层水雾，她问：“真的不能再看看他了吗？”
她又没有好好地和他告别……
得来的回应，却是被挣开。
助理刚走了几步，蓦然停住，他转身望向她，眼里没有情绪。
林玖以为有了希望，倏地抬头回望。
可接下来的话语，更像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刮在她的心上。
他说：“还请小姐说到做到，拉黑或者删除少爷的一切联系方式，不再与他联系。”
林玖怔住，迟迟没有回应。
助理倒也有耐心等着她。
最后，林玖当着他的面，拉黑了沈羁的联系方式。
林玖失魂落魄地走到风铃摊前，也许是刚刚眼睛含过泪，现在她的眼底泛着深红。
老婆婆担心地问：“怎么了啊闺女，谁欺负你了啊？跟奶奶说。”
林玖闻言，破涕而笑：“没有奶奶。”
说着，她拿起和上次买的一样的风铃，问：“还是十块吗？”
“是啊。”老婆婆笑道，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绽开。
林玖付了钱，听喇叭里的话语，有些自嘲地问：“买风铃真的可以得心上人么……”
她买了啊！
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离开……
本就没觉得老婆婆会有所回应，她也只是自嘲一番，却没想到，老婆婆回答了她的问题。
“买风铃未必能得心上人，但有缘人必有红线，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能走到最后。”
老婆婆抬头看看笑问：“小姑娘最近有情感问题呀？”
林玖愣了片刻，抿唇轻轻一笑，摇头：“没，就感慨一下。”
老婆婆点头。
风铃“叮当”作响，林玖向着夕阳，往家走，没入金色中。
——买风铃未必能得心上人，但有缘人必有红线，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能走到最后。
所以，她和他并不是有缘人，也不能走到最后……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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