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和许忱言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覆盖开来。
月亮越发透亮,莹白的雪球堆在遒劲的枝丫上,玲珑剔透,但由于温度回暖,也渐渐有雪水往下落,滴在地上,帐篷,衣肩。
唐思璇慢吞吞地看向许忱言,言语间极其礼貌:“许小姐,你是把林子都走了一圈吗?”
秋水解释:“唐小姐别误会,刚才我们迷路了,雾大又走散了,只能不停地回忆着去的路,还好最后撞到对方,三小姐看到这边有零星的火光,所以就赶过来了。”
唐思璇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语气嘲讽:“那还挺万幸。”
“直接迷路到这里。”
许忱言不耐烦地盯着唐思璇,眼底蹿起怒火:“结果就是这样,你这是什么态度,能回来还带嘲笑,唐府的人也不怎么样。”
她感到眼前落下一个纤瘦却带压迫性的黑影。唐思璇直接把撩火枝干一扔,猛地起身,面无表情地回盯着许忱言。
“你……离我远点儿。”许忱言有些紧张地往后退。
“现在搁这我就告诉你,我管你是蓝鹤家族三小姐,还是只会矫情屁事一堆的累赘,我要动手他们也拦不住。”
女声冰冷,一字一顿戳在心口。
许忱言眼角微红:“我来帮忙你说这话也有伤仪态吧,太过分了!”
“我性格就这样,你管我”
唐思璇冷眼看她,神情不屑一顾。
玉天恒抱怀看着,眸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别这样看着我,我下手不知轻重。”
许忱言眸里压下一道狠戾,红眼跑进雾中。
“三小姐!”秋水没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提腿想去追。
戴伊沉声道:“秋水,哪儿都别去。”
“唐小姐说话未免过了。”她瞪着唐思璇,眸色不卑不亢。
戴伊看她,目光波澜不惊:“秋水,记得我姐出门说过什么吗?”
秋水蹙眉:“当然记得。”
“有提过许忱言吗?”
秋水唇间迟疑地开口:“大小姐让我照顾好你和……唐小姐……”
从始至终,没提过许忱言。
“因为三小姐功夫了得,所以大小姐当然没……”
戴伊轻笑,看了一眼所有人:“你觉得在场的几位,谁需要她来照顾”
先不说其他人,单论那两个深不可测的老太太,跟他们走了那么久的路依旧精神力足。所以,那么中途那几次歇息,是为了迁就!
秋水脑中逐渐清晰,一条思路慢慢呈现,她瞪大眼睛。
迁就许忱言,还有她吗
玉天恒挑了挑眉,眼中带了兴趣:“看来我妈那女人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许云战微微思索,淡淡道:“所以,唐思璇刚才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激怒许忱言”
芜云律和沈蝶恋的目光微妙地变了变。
“你们为什么怀疑三小姐”
秋水非常不解。
“因为她首先就想让我们死。”沈蝶恋缓缓开口。
“什么?”秋水听到有点禁忌的字词,有点震惊。
沈蝶恋手中提着那壶鱼花茶,壶盖慢慢打开,里面一滴不剩。
唐思璇沉下脸,她之前也是因为怀疑,没有百分百明确,但她没想到许忱言竟然连鱼花茶都不放过。
还真是,想让他们去见阎王。
“我当时出发前没琢磨透你们,所以还是特地备了十个装着茶的瓶子。”沈蝶恋从行囊里取出一瓶又一瓶。
“之前给你们装茶的瓶也都丢了,怕她在里面搞动作。”
唐思璇抬手准备把还剩一点的瓶子扔了,动作突然一停。
“沈大师,芜老,你有酒精吗?”
芜云律点头,“我当时想着如果受伤消毒来着,就做了一瓶揣口袋里。你需要它”
唐思璇弯唇:“总得骗点人,毕竟实在不爽。”
“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
玉天恒眼眸里染上零碎的坏笑,面色却是平平,语气明显不比以前随意。
“离开这里。”唐思璇目光沉着。
“刚才她跑出去注定我们在明处,她在暗处,如果贸然离开,只会被动承受伤害。”芜云律有点担忧地抿唇。
“对,所以是退到五十米以外,看看情况。”
离开,又不离开。
沈蝶恋眸中掠过一丝欣赏:“你打算做什么”
唐思璇手里玩弄着那瓶酒精,看着烧得挺旺的火堆,微仰头玩味一笑:“你们先走,看着就好。”
“那三小姐……”秋水依旧心觉不妥。
“台阶我已经给了,脸面她不要,还琢磨着害人。”唐思璇蹲下身,将旁边叠加在地上的叶子,一片一片丢进火里。
“你说,没一起烧了是不是我仁慈”她说得慢,却很冷酷。
戴伊唇角轻动:“确实好脾气。”
好像,很久没见她这样了。
她微微回忆了一下。
“我留下,芜老你带着他们先走。”
玉天恒拉了拉披风,一手从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丢给沈蝶恋,笑得有些邪气:“沈大师,送你的。”
沈蝶恋险些没接住,指尖触碰到时轻轻捏了捏,神色微变。
“也好,只怕那些人在周围盯紧我们,你们要小心。”芜云律看都不看唐思璇的眼神,直接点头。
帐篷拆得很快,人走得也很快。
周遭瞬间变得静谧,林中的生命气息还是较为强烈,叫声不断。
玉天恒看着一切,眼中擦过一缕暗光。
唐思璇依旧沉默着,持续把叶片扔进火里,眼见火势较之前更大。
“看来夜龙草确实难找。”
玉天恒微偏身,敛眉似是自顾自地低喃。
他轻轻眨了眨眼,深幽似水的眼眸深邃,薄唇紧抿,身上一贯的孤傲散漫沉敛下来。
两人都僵着不说话。
像是忽然间想通了什么,插着衣袋的手不由得一紧,少年闭了闭眼,抬眸里尽是潜藏的暗涌,他低了下头,直白地看着唐思璇。
“你救的方式,不只是挽救吗?”
他扯唇漫笑,眸色也带了冷意。
“还有,kill”
杀。
唐思璇手一抖,丢枝干的角度偏了偏,枝干掉到了火堆边,她猛地抬头,撞进那双带着虬龙潜伏般的黑眸,下意识地怔住。
“这就是不同道的原因”
玉天恒慢慢逼近,声音很低却割破空气,震荡在她的耳边。
唐思璇心底生起一点莫名的慌乱。
她不逃避,也不回答,只是不动。
他的身影压下来,整张俊脸无限放大,冷白的皮肤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细微小绒毛,明眸似海,这会儿毫不掩饰坏笑,只是还有更深的情绪被压抑着。
熟悉好闻的檀木香触使笔尖轻颤,好像在麻痹大脑。
主动的,大胆的,无所顾忌的肆意。
却始终带着破界的距离,绅士而痞痞地站在那里,伸手就能触及,偏偏选择尊重。
“玉天恒。”
唐思璇不由得轻声叫道,目光微偏。
玉天恒挑了挑眉,最终只是从她手里抽出那瓶酒精,勾唇轻笑:“''这事不能你来做,去一边躲着。”
唐思璇思绪回拢皱了下眉,不等她开口那人又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弄半天这火候还是差点儿。”
唐思璇起身,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这不怪他
“别闹。”少年看了她一眼,神色专注认真,嗓音低沉溢着点温柔。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喉结滚动,像是用气音说话:“就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唐思璇顿了顿。
“你先后退二十米,等我丢了就跑,懂不懂”
他要陪她唱完这一场戏。
不容她多想,一股力道推了她一把,使身体顺着背面方向走,她咬了咬唇,脚步不停,跑离这个地方。
玉天恒看着她跑远,弯了一下唇角,扯下已经被雪水浸湿的披风揽在臂弯上,抬脚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到七八米处,他缓缓扫了一眼四周,懒散地抬手向后微甩,同时快速用湿冷的披风裹住头部以下,飞跑出去,“嗖”地一下没了影儿,没有任何犹豫地蹿进密集的草丛堆里。
酒精精准地落进火堆里,瞬间“嘭——”地炸响,火花四溅,余热波及四方,热流猛烈地摧残着方圆五十米,甚至还带着微微的余震。
橙红火光擦亮夜空,惊动整个林子,鸟兽鸣叫。
震动之大。
五十米开外还在走动的几人顿时停下来,躲避余波时回头看,戴伊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这不是普通的75%酒精。
沈蝶恋想起玉天恒当时搭好帐篷却没进去一步,愣是在外面待着沾一身湿潮的冷气,甚至于他还脱下那件披风放置在行囊边……被树上落下的雪水打湿。
唐思璇也一直没进帐篷。
敢情这两人早就知道这酒精被动了手脚,不遇到火也会炸吗?
“装酒精的袋子,谁拿的”
沈蝶恋神色冰冷,语气不容置啄。
“我,我……”秋水眼中震惊和慌乱覆盖,声音有些颤抖。
“除了你,还有谁动过袋子?”
“我离开过一会儿,就跟着帐篷的包装袋放一起了……”秋水纠结着开口,脑中回忆。
“许忱言肚子疼前,曾经打开过包装袋拿卫生巾。”芜云律出声,神情难看。
“丫头,你不能去。”芜云律知道戴伊跟唐思璇之间的关系,有些担心她冲动。
“走吧。”
戴伊只是掉头,目光从那片橙红火光中收回,神色淡漠。
她清楚唐思璇的性子。
她既然肯留下,那就肯定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出事。
而且,玉天恒也不是什么善哉。
许云战低眸无意看了戴伊一眼,眼神波动,察觉到芜云律的目光,暗自向他努努嘴。
真是红尘蝶恋做久了,撮合上瘾拿亲孙子开刀。
他心底把他这位奶奶暗讽了一遍。
终是抬睫,天生带着冷傲骨感的那张脸,此刻却张扬地盯着戴伊。
“他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你们的关心也不能算是多余。”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他只看着她,在问她。
戴伊有那么一瞬间犹豫,可在看到男人时又强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行,不能让你去。”
许云战眉眼动了动:“我不在你们也一样可以去找夜龙草。”
戴伊抿唇,还是摇头。
“玉天恒不会让唐思璇有事的。”
许云战观察着她的脸色,还是跟着支持,嗓音低冷磁性:“好,都听你的。”
芜云律眼尾的深沟深了深,如苍鹰般冷锐的眉眼带着一道精光,唇角微勾。
“啪——”地一声响,一个巴掌直接扇在女人脸上,男人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冒着火苗,显而易见在气头上。
“真会给我找事。”英摩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搓了搓手。
“别在这打我族的人。”
英摩尔扭头撞进一双深邃的茶色眼眸里,笑了下,“淮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的人办事不利。”
“忱言,你确定她们找到了夜龙草的线索”来人没看英摩尔,倒是直接看向许忱言。
许忱言摸着滚烫火辣的脸颊,红眼却没掉眼泪,重重地点头。
“是,她们在村里找了个沈大师,那个沈大师带着她们去天颈湖。”
“天颈湖……”
过去就是禁地,筌幽谷。
“别吵,想把那两人引来吗?”
“你怎么在这”
茶色眼眸和对方视线冲撞在一起,莫名带着擦枪走火的意思。
英摩尔看到那人,总算是笑了笑,上前拍拍后背:“你总算来了。”
“懒得跟你们废话,自己处理。”
那人来到许忱言面前,含星的眼眸看着她,没什么表情,一字一顿:“你下次记清楚,我们的目标是夜龙草,不是动手。”
“理解吗?”
周围的蓝雾拢住大部分烟雾,由于气候仍是潮湿得不行,火势没那么大,加上雪水浸透变得冰冷的上百颗树挡着,最后那点橙光慢慢化为灰烬。
密集的草丛堆里,少年躺着微微喘气,盖在他头上的黑披风滑落到臂弯间,一只纤白的手紧紧扣住他的一只手腕,没打算放开的意思。
睁眼看这块的雪水最多,空气稍微清新些,没那么重的湿气,呼吸都变得顺畅舒坦多了。
玉天恒又闭上眼,脑海里回忆着,刚才那道冰凉的触感忽然碰到他的手腕,那双清冷的杏眼里带着倔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他紧绷的神经顷刻间松下来。
他没再执着地向未知的方向跑,就任由她拉着跑。
月色所有的光亮都来为那刻捧场,照着湿漉漉的路径,打在两个人身上,迁就地在地上勾勒出黑色印记。
浪漫而疯狂。
最后也不管后面的连续炸响,在这块摸不着底儿的地方,他反拉唐思璇向后摔在地上,磕的是他,而他却始终护着她的头。
两人慢慢缓着,也不知是想着回神的刺激,还是抚平狂跳的心。
“啧,要握多久”
唐思璇头顶传了一个散漫的声音,她睁眼抬眸看他,察觉到紧握的手忙松开,从地上直起身子,坐起来。
迎上的是那张过分肆意英俊的脸,明明生得带着冷感,却从眉眼到薄唇,都始终溢着温柔的光泽,轻微但存在。
那份温柔,应该是来自谭美琳的。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玉天恒,搞得他倒有点不自然。
“别这样看着我。”
他唇角挑起,带着贯有的坏笑,又拖着点调。
“容易失控。”
唐思璇伸脚踹了他一下,后想起什么,冷笑看他:“玉天恒,你总喜欢去赌没把握的事吗?”
玉天恒脸色怔住,向后挪了挪坐起,漫不经心道:“不死就好。”
唐思璇当时跑到十九米处停了下来。
转身。
趁着那点破时间从另一边绕到对面,跟上了玉天恒。
没想到他真的打算一个人边跑边摸索未知的路。
她此刻盯着他,低骂:“疯子。”
玉天恒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止不住笑出声,肩膀颤抖几下,整个人胸腔震动着,心情似乎愉悦不少。
这人怎么骂的那谁,到这会儿骂人这么没底气了
“唐思璇。”玉天恒挑唇叫她。
他只知道最后,她犹豫了。
她回头了。
“别拒绝我。”
唐思璇脑中慢慢炸开。
看到少年抬眼,棱角分明的脸庞被磨得锋利,第一次认真道。
“我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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