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上官清浊便告诉她一个道理,不要做有软肋之人,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变得强大。
可以爱众生,但是不可以爱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人。
苏九熙当时只觉听着不难,毕竟年少轻狂,未曾亲身体会,便觉自己能手执天下之事。
可当她八岁那年,便迎来了师尊为她交代的第一课。
燕子顺着屋檐滑下,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却不知何时被遮上一层淡淡的黑云。
燕子低飞,是要下雨的预兆啊。
可这不并是预兆,霎时间,乌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短短一瞬就实现了昼夜交替。
狂风怒号,将她的屋门吹得咣咣作响。
苏九熙紧忙收拾一下院子里晾晒的衣物,锁紧房门打算休息片刻。
此时山门外却传来陆陆续续的声音。
“在下请求上官尊上救人一命。”
“在下请求上官尊上救人一命。”
……
声音铿锵有力,即使风雨雷电交响,却也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
苏九熙将窗户上的雾气擦去,远远的能看见一个黑衣少年,双腿屈膝跪在山前。
他穿的很单薄,雨水打湿他的衣物,紧紧贴在了他的肌肤上。
他似是将外套都披在身侧躺着的老翁身上,血迹从老汉身上涓涓流出,顺着水流染成一片血泊,触目惊心。
苏九熙在甚至来不及取伞,心急火燎的便上山去寻师尊。
路上的石阶是用石条砌造的,平日里连石缝都合不稳,再加上下雨脚底打滑,她这一路走的磕磕绊绊。
“师尊,山外有人要求见你。”
上官清浊随即放下书简,跟苏九熙下了山。
黑衣少年背部挺得很直,两侧的头发打湿贴在脸旁,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缓抬起头。
这是苏九熙第一次见萧涪江。
少年剑眉星目,气宇不凡,黑瞳坚定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上官清浊俯身查看老翁,眉头紧锁,萧陌行转头望向他。
师尊似是察觉到身旁有一道目光打来,定格了好一会,像是在探查身旁的少年,随即他转头,与萧涪江四目相对后,脸色骤变。
苏九熙懵然无知的被上官清浊拉进山内。
上官清浊双眉紧處,“那老汉已然行将就木了,此时就算是神仙来也救不成了。”
苏九熙脑海闪过萧涪江的模样,不由得生出淡淡悲凉之感。
“还记得我告诉过,可以爱众生,但不可以爱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人吗?”上官清浊道,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苏九熙微微点头,“徒儿记得。”
师尊转头看向山门,似乎是一个局外之人默默透过门观察着情形。
“那现在便是考验你的时候了,那少年跪在梧风山前,你现在告诉他,跪一晚我便能施于援手相救,待到明日时,在告予他真相。”
苏九熙听完周身似是被冰冻一般,那少年的处境,已经是目不忍睹,若在火上浇油,怕是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师尊,为何?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事态早已无力回天,为何我们还要雪上加霜呢?”
上官清浊听罢低头一笑,薄唇轻启“因为芸芸众生。”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苏九熙至今也未能明白。
雨下了一夜,苏九熙趴在窗前一夜未眠,雨水将地面打的泥泞不堪,而少年却未曾移动,双膝早已深压出两个泥坑,像是沼泽一般。
天刚蒙蒙亮,鸟雀恢复了往常,叽喳不停。
从天边蔓延出一道彩虹,山中像是昨晚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苏九熙推开山门,铁门因为雨水的拍打,锈迹斑斑,咯吱作响,水滴顺着门框急速下滑。
少年察觉身边的人,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时间静止了片刻,苏九熙低头缓缓道:
“抱歉,他已经是一个离世之人了。”
萧涪江似是心停了半分,“上官清浊呢?他不是说能救吗?”
他一天滴水未进,嗓音急促又伶俐,还带着些许嘶哑。
苏九熙顿了顿,忍下心说:“我就是上官清浊的关门弟子,苏九熙。这就是现实,别想着逃避。”
少年眼中的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死寂缓缓渡上眼眸。
他身上的戾气太过强盛,虽然年纪不大,却危险凌人。
老汉的死对他的冲击一定很大,苏九熙怕此事如蚁穴溃堤一般压在他身上,让他想不开,便言语上狠厉了些。
“如果自己不强大,如何保护身边之人?与其在这怨天尤人,央求他人,不如自己去谋一条路。”
“不是人人都有义务去救你,世上没人能帮得了你。你得活着……才能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萧涪江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
夏日的早风很凉爽,丝丝扣扣的钻进他的发间,头发飘起,随性凌乱。
一夜的跪求,让他的双腿已然没有知觉了,可他强撑着颤抖,抬眸,眼底落下了一层红丝,丝毫不避的注视着苏九熙。
萧涪江随即讥讽的笑了笑,嘴唇遍布密密麻麻的口子渗出血来,在苍白的唇挂上了点点鲜红,明艳而刺目。
萧涪江缓缓用手抹过,道“既然救不了,那这一夜算什么?羞辱吗?”
苏九熙哑声,她没理由再说什么。
……
七年不见,萧涪江变了,变的煞气更盛了。
看来那件事情,对他的触动很大,以至于在多年后,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苏九熙哑声道:“萧小将军,七年前的事情,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萧涪江大笑,将酒壶中的水一次性倒了个干净。
苏九熙没躲,酒水顺着肩膀滑落,冰凉的触感,将她整个人浸了个透。
“苏小姐,这做出来的事情,就如这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江译看不下去了,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苏九熙的身上。
“萧小将军,今日是我翼族的宴请,萧小将军在此如此行事,怕是不合时宜吧?”
苏九熙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江都督,此事你不必牵扯进来,既然萧小将军睚眦必报,那我便拭目以待。”
酒席已然摆好,殿内很是宽敞,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菜肴个个都是八珍玉食。
外人看来算是给足了排面,可是苏九熙知道,父皇这是在为她铺路。
萧涪江见她也在场,眉毛轻扬,嘴角勾着一抹笑。
黑衣少年鬼事神差的坐在了她的对面,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苏九熙暮然抬头便会对上他的眼睛。
见他懒洋洋的倚在靠背上,苏九熙只偶尔会抬眸扫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感谢龙族不远万里而来,与其一同抵御外敌。孤先敬太子一杯。”苏寒锦抬臂道。
“龙族为了此次彻底铲除妖物,可是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不知陛下做何表示?”
龙族太子楚肖钰向四周撇了撇,没有回敬那酒,而是开门见山。
再如何论,苏寒锦都应是楚肖钰的辈长之人。
翼族皇上尽足了地主之谊,而龙族太子却没有遵宾客之道,总归是不客气的。
“拜见太子,我便是翼族不二之人选,与萧家一同除妖之人。”
苏九熙起身,一声女声突然响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楚肖钰挑眉,一个女人?好生标志。
龙族太子只是代表东汉城觐见之人,并非一同参与,而萧家兄弟却是与苏九熙一路同行之人。
这给本就不轻松的除妖之行增添了几分困难。
萧涪江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
“一介女子怎能担起如此重任,未免有些轻率了。若体力不支死在途中,这可如何是好。”
苏寒锦听罢笑容僵在脸上,这萧涪江在东汉城不知有何等能耐,传闻是连龙族皇室都会忌惮的存在。
苏九熙自是听出了他话中言外之意,可她没有退缩,拾起酒壶低身为萧涪江斟酒,举过酒杯道:
“小女先敬萧小将军一杯,小将军不信我,不如赏个脸与我比试一番。若是小女侥幸赢了,小将军可否能同意此事?”
萧涪江扬眉不屑一笑,似是受到了挑衅一般,起身与她碰杯,他撞击的有些许用力,水花四溅了出来。
少年唇边挂起一抹狂妄的笑道“好。”
萧涪江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
三年征战沙场,从无败绩。
他被世人沦为传奇一般的存在,仅凭一只银枪便可杀破万军。
因此,萧涪江享民心,得军随,受爱戴。
因为年纪不大,被世人广为传颂为萧小将军。
殿中的位置还算宽敞,苏九熙在库房挑了把趁手的长剑。
猛然发觉,练功生涯漫漫长,她竟连一件随行的兵器都没有。
苏九熙发觉时间有些久了,便急匆匆的赶回去。
进门便看见萧涪江懒散的抵在柱前,似是等了很久。
他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指尖肆意把玩着匕首,手腕一转,短刀在空中轮了一圈,又稳稳的落回掌中。
那把匕首是他在侍卫身上随意扯的,总觉得用刀枪有些欺负人,看苏九熙长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在给她打哭传出去就不好了。
见她回来了,萧涪江这才提了点精神,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道:“苏小姐,若是好好求我,我兴许还会让让你。”
萧涪江低下眉,目光不自觉的便移向了她的膝盖。
苏九熙不知这样的眼神,是让她跪下求他,还是看她膝盖的伤势。
不过萧涪江怎么会这么好心……
苏九熙冷声道:“别多说了。”
说罢,苏九熙一道剑光划去,萧涪江二指夹着匕首轻松抵挡。
二人似是从前交过手一般,有些路数,外人看不懂,但是彼此却能轻易识破。
可能上一秒还在殿旁两侧,下一秒却又打在一起。
衣尾缠绕在一起,一黑一白,一剑一刀。
据楚肖钰所知,还未曾听闻有人能在萧涪江刀下活过三招。
可如今,这少女竟与他对了十余回合,还当真是一个奇女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就连苏寒锦也被惊到,苏九熙提出要比试时,他还提着一颗心,未曾可知,十五年未见,自己的女儿竟成了武学中的如此翘楚。
剑挥声停着,苏九熙持剑稳稳的架在了萧涪江脖颈处。
窗口的微风透进来,少年发丝扬起,轻轻滑过银剑,剑刃锋利,只稍微一碰便拦腰斩断了他几缕碎发。
萧涪江手握短刀,直指少女心口,可奈何匕首太短,连苏九熙蓬起的纱裙都未曾触碰到。
萧涪江挑眉,望向刀尖,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怪自己太恣意轻狂,终究还是差了两分。
苏九熙歪头莞尔一笑。
“萧小将军,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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