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熙回府上的时候,总能有意无意的察觉身后有道身影跟着。

    那人不是什么高手,甚至连动作都有些拙劣。

    苏九熙在路过街边小贩时,假意看了看首饰,动作轻微的挪了挪摊面上摆放的银镜,反映出的画面正好对上那人灰溜溜的钻进巷子里。

    她本不打算在意,可她回城行事严谨,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脑海里回想起当日在街上被行刺一事,苏九熙勾了勾唇角,心中似是有了答案。

    于是她转身向着与原路相反的方向拐去。

    那人紧随其后,却不料进入拐角后被一股力量生拉过去抵在了墙面,脖颈处被锁死,让他动弹不得,手持匕首的银光映射到少女脸上。

    苏九熙挑眉笑道“小世子?”

    苏戟出生在亲王府,尽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出来行刺虽说穿着比平日低调,但用的却还是上好的布料。

    尤其他腰间悬挂的令牌,乃是亲王府独有的。

    “不知小世子一路尾随我,是为何啊?”

    苏戟有些喘不过来气,苏九熙松了松手上的力度。

    “妖妇还敢回来,我娘亲碍于情面虽不在意,但我要替敬南城的百姓除掉你。”

    他比苏九熙小了几岁,讲话也带着一种奶声奶气的音调,语气却生硬的很。

    苏九熙低头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刀虽是好刀,可用在小世子手中实属可惜,想杀我,不知世子有没有那个能耐?”

    苏戟身边尽是对他言听计从,一力吹嘘之人,哪受过这种挑衅。

    用足了力气想要挣脱,苏九熙见状坏坏一笑,将手松开。

    奈何苏戟日日疏于玩乐,武艺不精,她突然一放力,竟让他顺着力度扑腾了几下。

    “世子有大仁大义之心,长姐实属敬佩,可这仁义之心并不是谁都担的起的。见小世子根骨还算不错,勤加练习,终有一日,无需这些偷袭之法,我也会死在世子刀下。”

    苏九熙笑道,轻轻扶起苏戟,转身离去。

    苏戟呆木在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

    一介妖妇对他如此嘲讽,却无可奈何。

    他咬牙将匕首摔落在地上,愤愤道:“好啊,那你等着!”

    幻容早早的幻化成猫咪,将头搁置在门槛前,等待苏九熙回来。

    山中虽然吃喝不愁,但食材单调,远远不及城中做出的花样多,害的她这几日又胖了一圈。

    她的猫爪烦躁的抓了抓头的同时,眼睛一亮。

    感受到苏九熙的灵气,便嗖的一下子窜起来蹦到了苏九熙怀中。

    苏九熙被突如其来的幻容吓了一跳,猫毛剐蹭着她的脸有些痒。

    苏九熙噗嗤笑出声来,“容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师尊了?”

    猫的属性天生就是粘人,总乐于找到身边喜爱之人亲近。

    幻容哭丧着脸,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小师妹,你去哪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吗?你是不是到了临南城有了新朋友就不想要我了?”

    一双蓝眸忽闪忽闪,似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模样可怜的很。

    这样子还是她第一次见,有些惊讶的捏了捏她的脸。

    “这还是幻容吗?我是不是认错猫了?”

    容容不爽的拍走苏九熙的手。

    “没看见我不高兴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干嘛去了?”

    苏九熙耸耸肩,实话实说。

    “我今天又碰见了当日在街上的那个男子,闲来无事与他切磋了一下。”

    敬南城中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容容本性单纯善良,苏九熙并不想把她卷进来。

    幻容似是被吓到了,砰的一下变回了人形。

    见过那人之后,她几夜都如鬼压床一般未曾安稳入眠,他长相虽是惊艳俊美,可气场竟比山间的老虎还要恐怖。

    猫族最善于治疗之术,容容抬手就要为苏九熙检查。

    “小师妹,你没事吧?他没伤到你吧?”

    苏九熙笑道:“他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应是在我之上。只不过我运气好,侥幸赢了而已。”

    幻容安心的了一大口气,不过反应过来又惊呼。

    “你你,你赢了?”

    “侥幸而已。”苏九熙单指拂了拂鬓边的青丝。

    “萧涪江,今夜我还要去会会他。”

    容容不放心的嘱咐道:“小师妹,你一定要小心些,实在不行就找师尊来教育他!”

    苏九熙一顿,沉默不语。

    十五年岁月恰似弹指之间。

    她初到梧风山之时,当夜风雪连绵,马车踏着冰霜,将士齐步作响。

    一个年迈老妇挪蹉着身子将她从马车中裹抱了出来。

    梧风山的夜晚昏天暗地,弟子们静候其左右,星星点点的火花在雪夜中显得分外通亮。

    上官清浊执着一簇火把踱步而来,火光将他脸上的棱角照的格外柔和,他轻柔的将婴儿头上的布匹揭开,似是怕吵到她的熟睡。

    火光映射到脸上,婴儿没有睡,她在对他笑。

    面对纯真的笑颜,他心中泛起层层波澜。

    灵焰在风中阵阵摇曳,孩童稚嫩的眼睛被它吸引,明眸随着打转,似是被染成了赤金色。

    “这初生之犊竟不怕灵火,真不愧是纯正的翼族血脉。”

    幻容此话一出,真不知是夸还是贬。

    翼族,怎么就和牛犊产生联系了。

    自打苏九熙记事起,便日日听闻山中之人将这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若不是她当时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非要还上几句嘴才肯罢休。

    她与幻容算是不打不相识,她从小便是上官清浊唯一的亲传弟子,而这只猫却比她来的时间更为长远。

    总是当着她的面冲师尊撒娇卖惨,博得了师尊不少心思和时间。

    初时二人看对方都及其不顺眼,时间久了,这种小吵小闹竟也成了她们友谊的铺垫。

    闲来无事便会寻对方斗嘴找趣,也给索然无味的练功生涯增添了不少色彩。

    长此以往,就变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存在。

    山间的阶梯足有几百层,而久居山顶之人,正是她的师尊。

    梧风山中不以术法论尊卑,却以进山资历分长幼。

    而苏九熙恰是师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且年龄最小,住在山脚处。

    在梧风山的庇护下,苏九熙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历风霜。

    梧风山的清晨总是格外静谧,山上的弟子都在忙于各自的事情。

    苏九熙每日不可或缺的一环便是为师尊敬早茶。

    推开殿内房门,屋里空无一人,有丝丝的寒意钻入,苏九熙不由得瑟缩一下。

    按理说山顶是日光所极最近之处,可眼下却似是没了烟火气一般。

    师尊昨晚一夜未归吗?

    苏九熙来到山崖处,不出所料,他确在此处。

    师尊气质本就清冷绝尘,眉眼如画,傲然屹立在崖边,有一种常人难以接近的仙人之姿。

    “师尊。”

    苏九熙淡淡开口道。

    上官清浊似乎看的有些入神,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他,回头望后,才惊觉她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你来了,日后不必敬早茶了。”

    苏九熙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清浊,他面色如纸,薄唇不带一丝色彩,墨色的眸子夹杂着淡淡的血气,眼下透着微微的幽青。

    “这是,为何?”

    师尊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使她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丝丝扣扣的凉意。

    上官清浊踱步走到她面前,眉眼间透着温温的情绪,他生的一双笑眼,看所有人都这么温润如水,却好似一不留神下一秒就会簇成冰一般。

    “十五年之期已到,明日…你便收拾下山吧,你尘缘未了,本尊不应把你绑在身边,你有你的羁绊和使命。”

    上官清浊嗓音有些沙哑,短短几句话明显是挤着嗓子说出来的。

    本以为这与平日里交谈并无差异,可话到嘴边,却溃不成军,不成样子。

    苏九熙扯了扯唇角,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是啊,已经十五年了。

    他不忍在看她。

    梧风山中有处秘林,春秋湿润怡人,夏日遮光蔽日,冬日挡风遮雪,对修炼之人是一处绝佳宝地。

    她日日与师尊一齐舞剑,相得益彰。

    与今日的情景形成了极大落差。

    只师尊一人执剑,衣袖随之摆动,像一幅水墨画不经一丝晕染。

    竹叶沙沙作响,风铃般悦耳。

    上官清浊知道她来了,她也要走了。

    剑刃甩的更加有力,带起一阵阵微风。

    苏九熙微微侧身,望着白衣少年许久。

    她提起淡紫色的长裙,缓缓低身跪下,双手交叠放在首前。

    “弟子苏九熙,拜别师尊。”

    执剑之人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不禁失笑,连剑都拿不稳了吗?

    女子停顿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一拜师尊奉之养,赐之教。

    二拜师尊永无虞,永康健。

    三拜师尊心所想,必所得。”

    三拜三叩首。

    苏九熙缓缓起身,随即忍下心,在鸟语交错的林间小路渐行渐远。

    身后一道目光见证了她的离行。

    白衣翩翩少年一步一挨的推门而入,换作平时,上官清浊只会修炼修到七分满,而今日却足足修到了极致。

    本以为筋疲力尽便可以无暇思绪其他,可看到桌上的字迹,便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轰然倒塌。

    那字体苍劲有力,行云流水般肃然于纸上。

    “浊乱纷争无盛世,清衣传至万古流。”

    他知道,这是她留下的,她为他所提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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