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意见不和,师尊已经好久未同她说过话了。
这几日的天气也阴暗的很,一如苏九熙的心情。
早饭过后,上官清浊也是浅尝了两口便下桌了。
容容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将头探到苏九熙眼前。
“怎么回事小师妹?你同师尊吵架了?”
苏九熙被她吓了一跳,随之淡淡叹了口气,“不是吵架,就是意见不合,导致师尊不想理我。”
她这几日也尝试于上官清浊主动搭话,可都无功而返了。
“什么意见不合?”
容容很是惊奇,她自打入梧风山以来,还没有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这么微妙的时候。
“就是因为萧涪江。”苏九熙咬了咬筷头,不知从何说起。
“萧涪江?该不会是你与萧涪江书信往来,师尊生气了吧?”
容容不知道萧涪江的身份,更不懂煞气的由来。
“差不多吧。”
苏九熙不知作何解释,只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
容容意味深长的拉了长音。
“哄人这方面我最在行了,小师妹,要不要我给你支支招?”
苏九熙有些怀疑的看着她,可容容篮眸闪烁,似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她只能将信将疑的说:“那好吧。”
容容一脸兴奋的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随即苏九熙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夜晚的敬南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即使天气不佳,但也完全不影响人们玩乐的心情。
“容儿,你大晚上的带我来这里干嘛?”上官清浊向来不喜参与这些凡间烟火。
“师尊,你就来陪我玩一玩嘛。”
容容撒着娇扶在上官清浊身侧,让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他问道:“玩什么?”
容容指了指,“师尊,你看见那些戴面具的人了吗?”
“看见了。”上官清浊点了点头。
“那个是面具的游灯会,若是戴面具赢了的人,可以得到最上面的兔子灯。”
容容看着高高的杆子上挂着的灯,满眼欢喜。
“我可是好生喜欢呢,师尊,你可以帮我拿到吗?”
上官清浊道:
“自是可以,只不过,这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就是我很喜欢啦,师尊,你最好了。”容容嘟着嘴,又露出了耍赖的模样。
“好。”
上官清浊简单应了一句。
随后容容便将一个透着银光,覆盖半张脸的面具放在他的脸上。
白衣男人本就气度不凡,温润如玉,遮上半边脸气质更显清冷。
精致的下颌收紧,白衣翩翩而起,落于面具人的擂台之中。
擂台赛的规则是,两两一组,以一刻钟为限制。
在烟花燃尽的最后一刹那,兔子灯落于谁手便可以独占擂主之位。
同时,所在的组别的队友也会有相应的奖励。
但若是中途被打出擂台者,则视为取消比赛资格。
不可使用法术,否则被算为作弊。
这样,就完全只能靠腿部的力量和功底。
两组有一根红绳系在中间,上官清浊虽格外出众,可也只是站在了擂台边上的一角。
他不同于旁人般粗矿,而是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虽位置隐蔽,可也引来不少人的视线。
看台的人们似乎都在探讨,哪来的这样一位白衣儒雅的公子。
上官清浊目不斜视,视线却缓缓落在站于对面中心位置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穿绛红色衣衫,袖口衣襟还衬着铭黄色的藤纹。
她带着一个狐猫形状的,红白相间的面具,上面还点缀着一缕红色的璎珞。
虽与平日中清雅的打扮不同,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苏九熙。
苏九熙望着他咧嘴一笑。
上官清浊如墨的眼眸半眯起来,不动声色的转动,顿时察觉了此行的来意。
师徒之间,可能本就无需多言。
既然用语言无法解释的问题,那就较量一下方可化解。
擂鼓声敲响,众人一齐而上,还荡起阵阵的余波。
可高板足足有十多米高,没点轻功之人是无法登上的。
一位富家公子在旁边嚷嚷道:“快快快,你们一个踩一个,我顺着你们爬上去。”
“我家娘子最喜欢这个灯,若是得到,对你们必有重赏!”
其中人像是都被买通一般,一齐拥在面前。
本来这比赛就是图一个乐呵,又有几人真的为了兔子灯而来。
有这样赚钱的大好机会,所有人当然是乐意不得。
但他们并非城中将士,平时更是疏于训练。
只能一人架着一人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往上爬。
晃晃悠悠,活像快要散架的梯子。
富家公子在一旁着急,转头看向苏九熙,“你干嘛呢?赶紧过来啊!”
苏九熙勾唇,倏忽间,集气流蓄力于腰部。
富家公子惊的口中能塞进一个鸡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身子一偏,肩膀被人重重的踩了一脚。
苏九熙轻巧踏上,顺着刚刚建好的阶梯飞快向上。
“诶……不对,不对,下面别动!”
“我没动啊!……啊,谁踩我!!?”
“……”
所有人一时间慌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七零八散。
紧接着一个侧身,众人重心不稳,纷纷倒递。
上官清浊也同样顺着长板的弧度,一步步踏上。
兔子灯悬于最高处,同时间,两侧之人伸出手臂,衣袖被风吹起,刹那间像是定格在空中。
灯的两头被人齐齐抓起。
上官清浊缓缓一笑,长腿横在苏九熙臂膀上借力。
苏九熙弯身一躲,抓住长杆围绕了几圈。
长裙飘散,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芯。
苏九熙猝然带起灯笼,想将其拽下,可却被上官清浊却死死抓住。
于是她手腕一转,兔子灯在空中一个回旋,同时脱开两人的手。
上官清浊将脚间抵于长杆之上,随着轨迹迅速落于地面。
在兔子灯快要落于少女手中之时,他忽然将其踢在空中。
一时间,灯光正对慢慢星空。
下面的面具之人,都张开双手想要接住。
却不想在这转瞬之间,两人纷纷踏上,将灯笼齐齐握于手心。
力量博弈,亦或是心有灵犀。
灯笼再一次被两人踢去,旋转着飞出。
台上的人都扑身想去接,台下的人在这一刻不敢呼吸。
最后,兔子灯灯弹落在红绳之上,两侧不偏不倚。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红绳两侧各闪过一道身影。
砰—
擂鼓声响起,擂台赛结束。
而兔子灯,却被两只手同一时间握住。
两人均抬了下眼,四目相视。
苏九熙揭开面具,挑眉道:“师尊,有段时间没有与你切磋身法了,徒儿的武艺可有精进?”
“现在同为师已经不相上下了。”
上官清浊欣慰笑道,心中的矛盾已然冰消瓦解。
擂台赛结束,无论怎么将兔子灯分配,最终都是到了幻容的手中。
两人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只要不提那一事,便不会再有那种尴尬情况的发生。
容容蹦蹦跳跳夹在两人中间走着,时不时拿着灯到苏九熙面前晃悠。
“好看吧?嗯?好看吧?”
容容跟小孩子一般炫耀。
苏九熙:“……”
“好看。”
“嘿嘿。”
容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样子,苏九熙甚至会认为,她被容容诓骗了。
“前方让路!”
“前方让路!”
正想着,一道浩浩荡荡的兵马从眼前飞驰而过,行人陡然被吓退了步。
容容:“咦?这是怎么了?”
苏九熙看着神色也变的凝重起来,这样的行径一般不会出现在城中。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吁。”
江译也从不远处驾马而来,望见苏九熙后停住了步伐。
“公主,你怎么在这?”
苏九熙紧着问道:“都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江译道:“城中边境遭遇妖物突袭,伤亡不在少数。”
“什么??”
苏九熙心中一颤,不再说多余的废话,踩上马鞍落坐于江译的身后。
“公主,此行我军众人尚够,还请……”
江译话音未落,马儿的缰绳便被身后之人一个拉紧,前蹄腾空踏去。
苏九熙穿着便装,在精致的战甲一行人中,显得尤其突出。
江译不再多说什么,一把夺过苏九熙手中的马鞭。
“坐好!”
旋即,马儿几乎腾在半空之中,快到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
难免这几日城中阴霾缭绕,原来在边境,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
然而雨水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满地是惊心动魄的红,还有残留的尸骨与兵刃盔甲。
应是经历过一场苦战,在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本是万物沉睡的时辰,却总能听到陆陆续续的哭声。
天空似是理解了这种情绪,雨竟从未有顷刻停过。
苏九熙慢慢挪步走着,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
在梧风山十五年风平浪静,殊不知,是一条条血肉之躯塑造的太平盛世。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上一次是萧家,这一次,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指尖已经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可面对生死,她却无能为力。
头顶猛然传来一片安逸,噼里啪啦的雨水声也被隔绝在外。
江译执着一把伞,举过她的脑袋。
“公主,还是不要淋雨了。你若是生病,在下也不好交差。”
苏九熙望着这一地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我淋的这些雨,跟这些战死的将士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并无别意,只是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都督,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吗?”
江译不敢妄言,只能实话实说。
“在城中边境,妖物贼寇魔域入侵,都是常有之事。驻守在这里的将士,都签了生死状,无一都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
“视死……如归。”
苏九熙重复了一遍。
这几个字说起来谈何容易。
可若非是局中人,谁又能懂得,这到底要下多大的决心。
“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一个老妇哭着磕磕绊绊的跑了过来,脚下一滑,猛地往前扑了几步。
苏九熙一惊,几乎整个人身子倾出去,都来不及,没能碰到她半寸。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迈的女人狠狠的摔落在泥潭中,硬生生的呛了两口血水。
老妇发了疯般的在地上,翻滚着一个个尸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苏九熙将油纸伞覆于女人的头顶,伸出手想去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僵硬的持在半空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这一幕,苏九熙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
她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以至于连一个年迈的女人都扶不起。
老妇的情绪已经临近崩溃的状态,踉跄着寻找,却无一人是她的孩子。
老妇坐在原地,哭声戛然而止。
老妇这才注意到,她的面前站着两个衣着还算得体的人。
这个时候若不是死去将士的家人,没人愿意来这种穷凶极恶的地带。
这人她见过,就是前段时间册封的敬南公主。
老妇冷眼看着苏九熙,除了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打透,脸上,身上没一处伤痕。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甩开苏九熙手中的伞,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向后倒去。
“你这个妖妇,凭什么在这?我的孩子死后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你的衣服上反倒一点血迹都不曾沾染!”
“你怎么好意思?你配的上这公主之位吗?!?”
女人的力气不算小,掐的苏九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失去孩子的悲痛,无法亲手报仇的心情,似乎化作了一股股力量。
老妇孤身一人,年事已高,所有的寄托都在孩子身上。
孩子,就是她所有的情绪来源。
江译在一边急忙阻止,“你快放手!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相信我,一定会为所有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老妇已经红了眼,“你给我死!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妖妇的存在!要不然,我的孩子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苏九熙的情绪几乎也已经接近了麻木,任由她把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
她的意识不清,眼前也已经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如一摊烂泥似的坐在地面。
苏九熙向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稳住脚步。
老妇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杀了你又有什么用?讨回公道又有什么用?报仇雪恨又能有什么用?”
“我的儿子,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苏九熙苦笑一声,她说的没错。
无论怎么样,逝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她深深的在老妇面前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深夜,在柴房的油灯,经久不灭。
江译执着火把,踱步走进,见少女背对着他,身上还是那件未干透的衣服。
“公主,我已经给你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你这样穿,是会受风寒的。”
苏九熙恍惚的低下头,这才发觉,她都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啊……我给忘记了。”
小姑娘脸色煞白,连精气神也比平日少了很多。
江译问道:“公主,这么晚了你不注意,在柴房是做甚?”
苏九熙扯了扯嘴角。
“这场战争的伤亡惨重,医师都忙的不可开交。我便想着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她哑着嗓音,“却不想,我除了能熬些汤药,什么都做不了。”
抖动的烛光晃在她的脸上,倒为她憔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色彩。
江译看着也于心不忍,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多虑,若是伤坏了身子,岂不是情况更遭。”
“我之前总不懂我的父亲,身为一朝之主,为什么会忍气吞声的活着?”
苏九熙说着说着,眼眶渐渐蔓延出深红。
“但现在,我似乎能理解了。”
“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能比减少死亡更重要的事呢。”
江译也不知说些什么,“公主……”
她不理解,不理解苏寒锦为什么对母亲的惨死无动于衷?
不理解苏寒锦为什么对楚丰然的滔天仇恨视而不见?
不理解苏寒锦为什么让自己远离他身边十五年?
但现在,她似乎懂了。
为了太平盛世,为了国泰民安,为了生命的可贵。
林逸青的自求废后,苏寒锦的卧薪尝胆。
都是为了不再战乱,不再血流成河。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有大家,才有小家。
身处高位,便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更应该舍弃小我,成全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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