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将一桶桶热水送到屋门口,侍女再将热水转移至屋内的浴桶,忙活着倒满水的小丫鬟边擦汗,边问冬花,“昨夜殿下才洗过,今天怎么又洗?”
冬花眼神飘飞,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昨天救回来的女婴活下来了,医师说让贵人抱过能保佑孩子长寿安康,央殿下抱一抱。结果殿下刚抱孩子就尿了。”只能再洗一次。
“噗,”小丫鬟连忙捂嘴止住笑,“看来是真有福气的孩子。”
帷幔后,姬羲元长发盘起坐在浴桶内快速洗完澡,夏竹帮着擦身换衣。
“消息都传出去了吗?”姬羲元指着另一套窄袖的襦裙,这次出门带的三套胡服要么没戏洗要么没晾干,只能穿裙子了。
夏竹手上忙着,嘴上不停:“他们天不亮就按殿下说的去通知了,找到赵氏女的人赏赐百金,找到尸体也赐二十金。暗地里传播昨日那三十来人因为略买罪受处决,下午要搜查各家各户,一旦有被略买的妇女,哪怕只是尸体也要问罪。听说,今天城门一开就有很多人带着妇女往山里去呢。”
“善,”姬羲元笑道,“林听云她们准备好了没有?”
“昨夜殿下回来时,队伍里多了个女卫,就是林娘子派回来通风报信的。让殿下只管放心,她那边都安排好了。副将在山间扎了个小营地,今天早上派人入城告诉我们,可以将人送去安置。”夏竹顺开裙角,再为寻摸出适配的罗袜绣鞋配上。
姬羲元点头道:“今天早上由冬花张罗着,把所有来自认是赵氏女的人留下,我与你去街上看看。我看后面那条街女人还挺多的。”
既然要出门,夏竹为姬羲元梳头时插木笄为底,装饰一支银钗。
“殿下觉得如何?”
姬羲元举起铜镜左右欣赏,大概是昨夜睡得不安稳的缘故,眼皮下有淡淡青灰色。姬羲元一贯是不上妆的,看着更像是邻里邻外玩闹到半夜不休息的小姑娘了。
“就这样吧,带两个男人,让他们穿麻衣。我看街上没有独自上街的小姑娘,还是得注意些。”
姬羲元从后门出来,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多远,溜进小道,尽头颇有人烟。炊烟袅袅,通过打开的窗能见里面织丝的妇人。
打发侍卫远远跟着,姬羲元拉着夏竹凑到窗前敲敲窗沿,“娘子是在织布么?真有趣。”
妇人突闻人声也不惊慌,不紧不慢踩脚踏,穿丝排线。她在间隙间抬起头瞥姬羲元一眼,“是哪家孩子,当真是金贵,十多岁了连织布也不晓得。”
姬羲元腼腆地笑,指着夏竹说:“这是我阿姊,我们俩是打小给公主做杂役俾女的,织布这些活计都没学过。”
公主?妇人好奇地多看姊妹两人几眼,手上的活也停下了,“要是一辈子跟着公主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确实是不必学这些了。可你们日后嫁人可怎么办?瞧瞧这手白嫩的。留的茧子都和读书人似的。”
姬羲元手上略有些茧子都是习字练剑磨出来的,大大方方举给妇人看,“确实是读书,宫里有内文学馆,宫教博士会教史、子、集、书、算、众艺,宫人尽可学的。至于嫁人,我是打算在公主府呆一辈子的,倒也无所谓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听起来真好。我家已经是卅山县少有的富户,小郎还得靠新妇采桑剥丝我织丝绸,一匹一匹给他换来老师书本与笔墨纸砚。宫里竟能学这么多,还不要你们交布匹钱财。”妇人略有羡慕,“怪不得人人都想往宫里去,果然是不一样的。”
“卅山县的路上都不太能看见女人,我走着都有些害怕,陌生的男人还盯着我与阿姊笑。”姬羲元随手虚指方向,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刚才路过那边的房子,有呜呜的声音,太怕人了。”
“天黑前,你们这样的小娘子确实得赶紧家去,否则被人抓走卖了就遭了。至于呜呜声……”妇人皱眉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一点,“你说的大概是城西家宅大且破旧的那家吧,是那家的男人在打婆娘呢,我记得附近有户人家,祖屋还在家业落魄了,正经人家不愿嫁女儿,他们家就从那些丧良心的人手里买人。这些年溺死了好几个女儿了,只活了一个儿子。一天天有不顺心的就吊起来抽打,周围人都叫她家吊死鬼。”
姬羲元面色一凝,“原来如此,那我一定避开走。老天怎么让这样的畜生活着。”
妇人叹气道:“谁说不是。”
告别妇人前,姬羲元解下腰间纯素面的荷包递给对方,“给娘子补贴家用,今日就好好歇一歇吧。”妇人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吊钱。
四人向朝南的街道走出妇人的视线范围,姬羲元立刻转身向城西去。夏竹迅速跟上,并提醒:“下午要出门搜查,殿下切莫忘记时间呐。午膳是必须吃的,不能为了杂事拖延推却午膳。”
“去城西杀把个人而已,很快的。见了血吃得更香也说不定。”姬羲元悄无声息地摸出短剑,转手间又消失在手心,“老师说得对,有杀心后我的剑才能用得更出彩。”
夏竹管不了公主,只能转头瞪侍卫,“你们可谨慎些,保护好公主。”
俩侍卫对视一眼,各自从身上摸出武器,缠在腰间的长鞭与一双匕首。夏竹无奈,从袖子里拿出指虎带上。
夏竹无力道:“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身份,为何搞得和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一般,尽做一些以武犯禁的事情。”
说话间已经到达目的地,确实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姬羲元挑眉笑道:“我们是为国为民除害来的。”说着敲响宅门。
“谁呀?”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沉重的嘎吱声打开一条缝,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探出头见两个妙龄女子,顿时缓和语气,挂上笑脸:“你们找谁?进来喝一杯么?”三角眼盯着姬羲元看个不停。
上次被冒犯是什么时候来着,姬羲元想,她是极大度的人,只要对方留下性命,一切既往不咎。
夏竹掏出腰牌,“我们是公主府的人,听说你家的娘子像是赵氏女,特地来带人回去给公主辨认。”
“真的?”中年男子激动地再三确认,“要是真的,会给我百金是吧?”
姬羲元右手拿出一串铜板在他眼前晃了晃,“定金。”
“谢谢、谢谢。”中年男子推开门伸出手去拿。
姬羲元淡淡,“不客气,买你的命。”左手握着的短剑顷刻间扎进对方的心脏,血液涌出沾湿衣襟。短剑抽出后鲜血滴答,姬羲元用手帕擦干短剑上的血渍。
拿出的铜板被落在在地上,叮叮当当散落一地,短命鬼的命总是不太值钱。
昨夜的情形,夏竹并没看见。此刻震惊于自家公主干脆利落的手法,说不出话来。
侍卫已经见过,此刻竖起大拇指夸奖:“殿下越来越利落了。”
把尸体搬开后,四人大摇大摆地搜查起别人的宅院,除了被吊在后院房间里的女人以外,没有任何人。小孩子可能是跑出去玩了,介于是死了无数女婴后得来的男孩,姬羲元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他,女人被救了也没有表示,自顾自嘟嘟囔囔。
夏竹把女人放在板车上,由侍卫拉着。回去的路上四人毫不遮掩,彻底坐实了公主为了找人不停杀人抢女人的传闻。
县令终于坐不住了,他曾听过俗语:女人见了官,胆子大过天。这能做皇帝的女人的女儿胆大包天,堂堂正正地杀人抢人,她难道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么!
走到公主的院落外,县令惊讶地发现很多刺头将还没有出手的新鲜“货物”都乖乖送来了。他抬头望天,今天的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啊。
院门两边白纸黑字贴了大字:“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这句话出自《尚书·胤征》,意思是歼灭带头作恶的主官,跟随的从犯不要惩治,染上恶习的人都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暴民们又没有读过书,如何明白文字的含义,乖巧如斯。
县令的疑惑很快得到消解。
面目全非的董县丞吊在墙上,脸上红红白白的不知道是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喊:“把拐来的人全都交出来,现在交出来的人可以去董家拿三吊钱,否则被长善公主抓捕到的人全部做吊死鬼、挫骨扬灰。”
一旦有人想逃跑,董县丞就会挨上一鞭子,逃跑的人也会被羽箭射穿发髻作为警告。每多一个人主动上交,董县丞就可以吃一口豆饭或者喝一口水。在外面搜查的人,也由董县丞的母亲兄弟带领着。公主什么时候喊停,刑罚什么时候停止。
县令咋舌,长善公主听起来不是很良善啊。难不成是缺什么补什么?
没等县令想清楚,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飘进耳朵。
“这不是卅山县的县令么?奴等候多时了,公主殿下有请。”
豁,原来那句话是给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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