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悦在赵府养了近半月的病,那日自湖边归来,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反复连烧了五日,若不是老夫人从自己的库房寻来百年人参护住他的心脉,只怕人早已烧成傻子。人将将转醒能下地,李府就派人接回了河间,赵永恒看着拂袖而去的李家族亲,心中长长叹了口气。本想着这位世侄,人长得风流,又有手段、见识,还不似常人般嫌瘦喜胖,赵永恒还盘算着再过些时日找机会与世侄透露一二,将他与女儿的亲事定下来。好儿郎就该早早定下来,自家在河西,没办法像京城里的贵客那样榜下捉婿,自家姑娘又是个不入世俗欢喜的瘦竹杆子,找个知根知底的世家子侄最是合适。

    一时惋惜,当日晚膳时刻,赵永恒又说教女儿几句,还言等他过些时日休沐,要带赵蕊姬亲去河间向李家赔罪。赵蕊姬瘪瘪嘴,低头默不作声扒饭。

    “老爷,阿蕊也不是成心的,据仆从说,李公子和阿芯落水时,阿蕊正在岸边马车上歇息呢。那李公子都年满十二了,不会就在边上看着,或是让奴仆扶着他点,这点轻重都不知,也活该落水清醒清醒。”刘氏见夫君语气甚是严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女儿则可怜巴巴垂头听训,忍不住出声护崽。

    “那也是她想的法子约人去溜冰,明知人家初学也不会着人仔细护着。世侄从河间来贺喜,咱们赵府作为主人就该好生照顾着,没道理只图自己欢喜,叫人指责咱们赵府不识礼数。”赵永恒朝刘氏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大声辩驳,只得朝赵蕊姬喷火。

    夫君这番话在理,刘氏虽不爽他不留情面地教训女儿,但眼下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看儿子。

    许是察觉到姐姐被父亲训斥了,赵耀宗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将屋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赵蕊姬离的近,三两步小跑过去,抱起弟弟摇晃哄声。赵永恒和刘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抽了回来,看着女儿单薄身子颇有些费力地抱着儿子,赵永恒又有些后悔起方才的话。

    刘氏回头作势拍了下夫君的手臂,又丢个埋怨的眼神给他,粗声粗气轰他走。

    “老爷,饭吃完了,人也训了,您还是回书房歇息吧!今晚我们娘俩睡一处,说说心里话,就不留老爷您了。”刘氏是当真要留女儿在房里说闺房话,方才她分明在女儿眼中看见一丝落寞的神色,担忧她是被夫君的话吓着了。

    赵永恒见夫人嘟嘴冷眉横竖的模样,原本存了留宿想法的他只得悻悻然离去。

    赵蕊姬正一心逗弄诱哄弟弟,并未察觉到父母亲之间的打情骂俏,待她将弟弟哄睡过去,房里只余下母亲和奶妈。

    示意奶妈将儿子抱回屋,刘氏叫住请辞回房的女儿,嘱她今晚歇在此处。

    赵蕊姬抬头看了眼母亲,心如明镜般开口,“母亲,女儿并未因父亲的话伤心,父亲说的对,我是赵家小姐,理应好好招待客人,母亲可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同父亲怄气,不值当。女儿这些日子颇废了些时间,医理又落下许多,今晚还要挑灯夜战,就不在此打扰母亲歇息了,女儿先告退。”

    赵蕊姬说的是实心话,这些日子齐郎中给落水的俩人治病,她在一旁偷学,发现自己学了这么久,连医理的门都还没摸着,心中难免沮丧。但她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既已决定成为医手,便该秉心静气,潜心学习。

    刘氏见她坚持,眉间也不似伤心之色,便嘱咐她切不可熬夜伤了眼睛,随她回房了。

    隔了几日,赵蕊姬从青杏嘴里得知,二婶母杨氏被从庄子上接了回来,二房的人偷偷整治了一桌酒席,给杨氏接风洗尘。赵蕊姬对此嗤之以鼻,难怪这两日赵蕊芯气焰又高涨了起来,原来是有狗头军师回来给她支招撑腰了。也不得不说杨氏运气好,母亲顺利诞下麟儿,赵蕊芯落水重病,需要人照顾,这就顺理成章地回来了。

    青杏还在愤愤不平,赵蕊姬丢了筷子,意兴阑珊道,“人家毕竟给赵府生了一儿一女,又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若非天大的死罪,否则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庄子上。咱也不必气愤,这回就当是给她们的教训,再有下回,我定叫她们有去无回。”

    吐完狠话,赵蕊姬收拾好衣裳,往寿康堂奔。今日起晚了,眼看就到点卯时刻,赵蕊姬只得拔腿就跑。

    未及正厅,赵蕊姬便听见里头传来搭话声,一声浑厚老态,是祖母。一声沉稳有力,却是从未听过。赵蕊姬纳闷,祖母平素早间要礼佛,若有来客,皆是安排在午后,今日竟在这时间见客,来者是何身份?

    小碎步跑进厅内,赵蕊姬躬身给祖母见了安,起身直刺刺盯着另一人,丝毫不见羞怯。来者是一位少年,削脸深廓,浓眉细长眼,高鼻将皙白脸蛋割成对称的阵营,薄唇紧抿,一丝气血不足的淡粉色在唇瓣晕开,瞧着是副倔强、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一头乌发倒是油亮顺滑,被一根白发带紧束在头顶,叫赵蕊姬羡慕不已。因为体寒,加之吃得不多,赵蕊姬的发丝总带着一丝枯黄,每日梳发得抹不少头油才能堪堪梳成发髻,惹得青杏常打趣每回梳完头,她手中的剩油都可炒盘菜了。

    少年并不看她,只坐在椅上垂眸静气,周遭气息清冷如窟。

    “咳、咳,姬姐儿,还不快给清公子见礼。”老夫人见孙女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一点女儿家的羞态都无,只得出声提醒道。

    “民女赵蕊姬,见过清公子”赵蕊姬暗嗤一声,浅浅行了礼,扭头就往里间的书桌走。这人太冷了,一只蚊子飞过去,估计都会被冻僵,就算生得一副好皮囊,也是中看不中用,还是离此人远些好,赵蕊姬在信中暗暗腹诽。

    老夫人看着孙女傲娇模样,有些失笑,又见少年不为所动的神情,只得端正身子,细细同他说话。这可是淮阳郡主的唯一外孙,老夫人不敢怠慢。

    直至少年道明来意,赵蕊姬在书桌后隔着屏风打量起这位清公子来。治病?难怪他一脸苍白,眼珠虽然被耷拉的眼皮遮挡住了瞧不清,但眼下那一圈乌青着实过于打眼,应是常年未曾安眠留下的。不过听他自述乃是头疾,既是头疾,为何发丝还能养的那般好,不仅质优还量多,可比自己见过的不少女郎都要好。

    “故,清公子此番前来,是应淮阳郡主的吩咐,来找老朽瞧头疾?”老夫人将身子稍稍摊回圈椅,放松神情问道。

    “正是,小生受头疾之苦已逾多年,也上京城寻太医看过,皆不得果。外祖母忆起您曾多年前治愈过她的隐疾,这才唤了孙儿前来寻老夫人相助,以解小生顽疾。”少年拱手,不卑不亢,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低沉磁哑,勾人心魄。

    赵蕊姬伸长了脑袋,好奇地看着外间的少年。祖母与淮阳郡主有旧,这还是她前世在堂妹大婚后半年得知,且堂妹嫁的就是淮阳郡主的外孙,难不成就是这位?

    以堂妹那种凭色断人的喜好,喜欢上这清公子实属正常,不过能忍受这能冻死人的美男性子,赵蕊姬不禁有些佩服起赵蕊芯来,若是自己,只怕恨不得隔河相望,互不越雷才好。

    “老朽已多年未给人瞧病,怕是担不起郡主此番看重,误了公子病情。”老夫人推诿道,倒不是她轻视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多年不曾出手,对面这少年又是淮阳郡主唯一血脉,她怕一时失手,连累赵府上百口人。

    “老夫人不必自谦,小生这病本就多年累积,若是尝试一番后仍旧无解,小生当是老天爷安排,终有这一劫。若有幸治愈,那便是老天开眼,借老夫人之手除了小生此生疾苦,小生必然感激不尽。但不论何种,唯有一试方知,恳请老夫人施以援手。”少年站了起来,恭谨道。

    对方都如此言辞诚恳,若再推迟,倒显得赵府有些托大。老夫人递手虚扶一把,应承了下来。

    这话说的还真是滴水不漏,赵蕊姬在脑海中搜索前世自己这个堂妹婿的点滴信息,却发现一丝都无。前世自己也是与赵蕊芯不和,姐妹俩只维持着表面平和,自及笄后与李昌悦定亲,为免堂妹与未婚夫有碰面的机会,赵蕊姬也是多番阻止李昌悦来赵府。成亲之后,赵蕊姬更是连娘家都极少回来,赵蕊芯大婚那日,赵蕊姬胎孕未稳,不想来回奔波伤及胎儿,便没回来送亲。至于清公子在府上治病的两年间,前世的她因为害怕旁人指点她的身材和异样目光,平日里都只在自己和母亲的院子里转悠,自然从没见过他。

    正苦苦思索线索,赵蕊姬忽听得祖母吩咐,回神细听,祖母竟将蔷薇园拨给了少年寄住养病。赵蕊姬瘪嘴,那可是赵府中,除父亲、母亲居住的衡芜院和这寿康堂外,最精致典雅的院子了。二叔一家恳求过祖母不下十回,欲搬进蔷薇园居住,皆被祖母拿话噎了回去。此前赵蕊姬还以为祖母是想留着这院子给弟弟居住,毕竟弟弟是嫡孙,又是赵府未来之主,今日倒叫他抢了先。

    少年随张妈妈退出了寿康堂,自去蔷薇园落脚。

    赵蕊姬眼眸忽闪,若她没看错,方才那少年临走前往这头瞧了一眼,清亮如炬的目光扫过来,冷淡、疏离,又带着些探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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