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内,张云中正同妻子闲聊。他昨日跪得久,膝盖於伤严重,正好趁此赖在院里。赵蕊姬进入竹园时,入眼便是琴瑟和鸣的夫妻俩在绿树花架下的躺椅上浅浅闲聊,树梢还有鸟儿在嘀叫,阳光透过叶隙笼罩住两道身影,如梦似幻。

    门口的两人看呆了,怔在当下几瞬,及至赵欢慈抬头望见两姐妹,浅笑着招呼她俩进院。

    “玉环和阿蕊怎不回去歇息会?今早一大早就赶回来,此刻应当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息会。”赵欢慈起了半个身子招呼俩人,又偏头吩咐丫鬟搬来两张躺椅,以供休息。

    赵蕊姬却不愿一人去躺藤椅,揪着空档,她往姑母的藤椅中挤了进去,如水蛭般赖在姑母身上。赵欢慈笑呵呵地推了推侄女,见她将自己抱得死死的,还使劲往自己怀里埋头,顷刻间母爱上涌,她揽住侄女,贪婪般嗅着发香,眼中浮现一丝黯然。若是当年没有出意外,那个孩子只怕也能蹒跚着唤母亲了。

    见赵蕊姬窝在舅母怀中,刘玉环一脸艳羡,自己母亲是张家大小姐,自小就是按照大家闺秀教养长大,行事端正有余,灵泛有度,只是落在自己身上,便是无跳脱之可能,更别说出格之事。像此般与长辈亲昵耍赖之行径,她也只敢偶尔在外祖母身旁施展一二,且还是母亲不在场之际。

    虽艳羡,刘玉环却并不嫉妒,待丫鬟将躺椅安置好,便捡了个靠近二人的位置也躺了下来,听俩人闲话。才听了几句,却听得阿蕊就将话题转至了二舅身上。

    “姑丈,听闻老夫人同余府老夫人交好,阿蕊前日初入岷江城就曾听路人赞过余老夫人不凡过往,甚是好奇,姑丈可知其中详尽?”赵蕊姬自姑母怀里露出半张脸,睁着圆澄澄的清澈眼睛问姑丈。

    张云中正暗叹俩侄女坏了他与妻子静谧美好的闲适时光,忽听得赵家侄女问及母亲的故交余老太太,一时未反应过来,反问一声,“余老夫人?阿蕊问这作甚?”

    赵蕊姬见姑丈的神思还未转过来,只得又重复一遍,复又盯着姑丈看。

    见得侄女目光灼灼,显然是对这位余老夫人的事迹颇为好奇,张云中不疑有他,挑重点将自己知晓的消息娓娓道来,末了还不忘感叹一句,余老夫人当真是豁达女子,那般艰难之下都能力挽狂澜,领着余府自谷底翻身,真真是位有勇有谋,又不失胆色的女中典范。

    赵蕊姬没想到姑丈对余老夫人评价如此之高,不过在其中她倒是抓住了一点有利之点。既然余老太太豁达直爽,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想必自己若揣着一颗赤诚之心去同老夫人恳求,她定然会答应的。正好玉环表姐提到余老太太近日身子不适,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虽还未经验证,但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不过自己贸然上门只怕不妥,倒是可以借姑母的名义一用。

    回头抱住姑母,赵蕊姬娇娇道,“姑母,这余老夫人好厉害,不过听闻余府近日在城中延请名医,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赵欢慈极少出府,又不爱听下人嚼舌根,故而对外府之事一概不知,听得侄女问起余府之事,她只得偏头望向夫君。

    接收到妻子的求救,张云中开口解围,“余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有些毛病积弊在身,前些日子头疾发作,疼得茶饭不思,连母亲都寻了空档前去探望,据说消瘦得不成模样。余府人素有孝心,故而费尽心思寻访名医,以期能减轻老夫人的痛楚。”

    赵蕊姬心中一喜,但她不便在面上表露,免得旁人以为她对余老夫人不敬。略一思索,赵蕊姬装作无意道,“头疾这病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疼起来着实要人命。之前淮阳郡主的外孙,苏公子寄居赵府时,就曾痛晕过去,若不是祖母一套针灸技法下去,只怕人都疼傻了。姑母,祖母真是个厉害的医手呢!”

    此刻张云中总算明白过来,阿蕊这一连串的询问是为何,一切都在这等着呢。不过岳母的医技他曾在妻子口中听闻过,年轻时岳母曾是享誉延庆的女医者,后因朝代更替,当朝不喜女子抛头露面,这才安心归于后宅,叫人渐渐遗忘了她那一手上乘医技。

    但张云中初始以为这只不过是妻子仰慕母亲而夸大的话,没想到连淮阳郡主都放心将唯一的外孙交予岳母诊治头疾,想来妻子过去的话并未作假。自家母亲与余老夫人交好,若自己能请得岳母出山,为余老夫人治好头疾,或许能缓和母亲对阿欢的偏见。

    思虑到此处,张云中看向妻子,目光轻柔如水,隐隐还含有一丝期望,“阿欢,岳母的身子,可能前来为余老夫人诊治头疾?”

    赵欢慈摇头,并白了眼夫君,早间阿蕊才提起过母亲因自己的事眼疾加深,这身子骨定然禁不住马车颠簸,这才不过两个时辰,他就忘了,还妄图请母亲出山为余老太太诊治,未免有些过于冷漠了。

    张云中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当即结结巴巴道歉,幸而赵欢慈并未同他深究,白眼之后就低头同侄女闲话。

    只是这话正中赵蕊姬下怀,只见她撇了姑母的话语,抬头同姑丈搭话,“姑丈,祖母只怕是不能前来,不过阿蕊不才,随祖母学了几年医理,祖母为苏公子诊治头疾时,是阿蕊打的下手,诊脉施针抓药,皆有实操。若姑丈不嫌弃,阿蕊愿为余老夫人解忧。若阿蕊当真瞧不出所以然来,也可去信请教祖母。”

    张云中见阿蕊自告奋勇,虽有些犹疑,但听得她说苏公子已全然大好,且遇问题会写信回去请教,并不会趁匹夫之勇,便放了心思,点头同意。

    “我先回禀了母亲,再派人去余府递帖子。阿蕊若需要准备何物,可随时吩咐流烟去采办。”知晓看诊需准备许多,张云中干脆将自己的贴身小厮拨给了赵蕊姬调遣。

    赵蕊姬自然俏声应下,只是她还有些顾虑,若此事叫张老夫人知晓,怕是没那么容易成行。此刻,赵蕊姬终于知晓上世姑丈那般珍爱姑母,两人最终还是走到分道扬镳的境地,可不就是这愚孝所致。若这世不将姑丈这陋习纠正,即便姑母生下子嗣,两人还是会在众人挑拨下渐行渐远,届时姑母又会陷入前世的郁郁寡欢之中,落得同上世不差一二的结局。

    只是这种习惯,只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纠正的,必得有一痛彻透骨的事件才能唤醒,眼下还是先将姑母带离张府为上。

    有了姑丈张云中的斡旋,第二日,余府的回帖便送到了张府,邀请赵欢慈携侄女前去赏荷。看诊需要之物也很快备齐,只是在去余府看诊前,赵蕊姬还有一事要做。

    兰园里,赵蕊姬与刘玉环并桌坐在窗下,下首站着两男子,其中一位稍年长,胡须灰白相间,一幅智者模样。

    稍年轻的男子朝刘玉环拱手,“刘小姐,我家老爷命小人寻来胡大夫,胡大夫擅女子病症,尤以诊脉护胎最为擅长。老爷嘱小人传话给小姐,小姐出门在外,但有需要,可随时去信,老爷万死不会辞。”

    见荣叔叔这般客气,刘玉环抬手让男子正身,并嘱咐丫鬟递上鼓囊囊的钱袋,“多谢荣叔叔,此番事虽小,却是需要费不少心力,你也辛苦了。还请帮忙带句谢意给荣叔叔,就说待我回家后,定会在父亲跟前唠叨几句,不让父亲因事务而忘了当年同程之谊。”

    那仆从见她如此说,道了谢后收下荷包,转身退出雅间。

    “胡大夫,不知荣叔叔可曾同你提及过此行岷江城的缘由?”见仆人离去,刘玉环转向年长的男子,代赵蕊姬问出口。

    “荣大人有提过一二,刘小姐放心,老朽知晓该如何行事。”老者上前一步俯身,恭谨道。

    “胡大夫不必拘谨,我们此举也并无他意,只希望胡大夫在诊治后按实禀告即可。”赵蕊姬接了话,虽然她希望能借此事带走姑母,但若当真是自己误判,她也有其他法子,故而不想胡大夫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扯谎,平白将荣大人牵扯进来。

    胡大夫应声退下,随丫鬟去偏房等待召唤。

    “阿蕊,此事,你想怎样安排?大舅母那般谨慎之人,只怕不会轻易让咱们的人去给她诊脉的。”瞅着大夫离开,刘玉环偏脑袋问。

    “自然不能由咱俩或是姑丈姑母提出,我是有个法子,但需要表姐配合。”

    “好说好说,阿蕊只管吩咐便是。”

    “我记得,表姐的母亲自生下表弟后,已有五年光景没有动静,既然这胡大夫擅此类病症,正好可叫他给夫人瞧一瞧。一来若能调理好夫人的身子,喜得佳讯,二来也可借此引起大夫人的注意,届时不消我们述说,只怕大夫人会主动找上门来,请胡大夫前去相看。”

    “这法子虽不错,但眼下咱们没那么多时间等待,且我父亲远在泗州,如何得来佳讯呢!”

    “所以,咱们不必等那么长时间,我前两日见夫人面色苍白,唇色黯淡,显然是血亏之症,且几步路就隐隐有虚汗,双手也时有捧腹,可见腹部有寒症。咱们只需将这些信息透露给胡大夫,由胡大夫出面给夫人开几剂药调理一两天,应当就会有好转之势。届时表姐寻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在府外药铺中提及胡大夫善名,尤以大夫人的仆人在买药的当口,彼时又有夫人一番举荐,此事自然就能成。”

    赵蕊姬没想瞒着刘玉环,况且此事还需她帮忙成事,故而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并嘱她此计切不可同第二人说起。刘玉环听得她任务艰巨,当即兴奋应下,还让赵蕊姬不用忧心,自己定会按照她的嘱咐安排妥当的。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赵蕊姬安心窝在姑母的院子里等待消息。且在等待消息之际,陪同姑母去了趟余府。在进行一番问切之后,赵蕊姬发现余老夫人的病症并不严重,只是因一些俗世之事引起癔症,加重了头痛罢了。依着记忆给余老夫人扎过几回针后,赵蕊姬还开了几服药材,并言及老夫人需得离开余府,去一僻静之处静养半月方才能痊愈。

    只是余老夫人并不愿离府,经众人劝说后才勉强同意。偏头深深看着来探望她的老友,余老夫人起了心思,故意用落寞语气话道,“别人暮年都是子孙绕膝,热热闹闹的过活,我倒好,只能孤零零一人在僻壤喝茶数石子。静思,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吧!咱们姐俩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同处一处,连平日里说话都是掐着时间。正好趁此机会,咱们撇一撇子孙们的那些糟心事,快快乐乐过自己的痛快日子,怎样?”

    静思是张老夫人的闺名,张府这次来赴宴的,除赵欢慈姑侄俩,还有张老夫人,只因她并不太信任赵蕊姬的医术,更怕她童言无忌惹恼了故交,致使两府交恶。

    张老夫人没想到姐妹会突然提及自己,还让自己陪她一道静养。只是这静养需得远离府中,以自家后宅鸡犬不宁的情形,只怕难以丢下离去。况且听闻大媳妇今日也请了名医诊治,不知结果如何。但姐妹难得相邀,直接拒绝只怕不妥。思及此,张老夫人斟酌着答,“你就会折腾我,年轻那会儿就如此,如今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如此,也不怕子孙笑话你。”

    “谁敢笑话,看我不撕了他的嘴。不过静思,咱们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日子可以此般潇洒,不如就趁此机会放松一把,咱姐俩好好唠唠嗑。”余老太太精眼扫过屋内众人,还特意在自己几个子孙面上略有停留。

    “此事不难,只是你也知晓我屋内几个都不是省心的,这样,你先行一步,待我处理完屋内的那些事就来寻你,可好?”张老夫人实则也有些心动,故而并未将话说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家到底是何事引得你如此放不下心,不如说出来,让老姐妹给你支支招。”余老夫人爽利道,余家后辈皆敬重她,故而她并未过于操心后宅之事,此刻听得老姐妹提及家中难事,一时起了好奇的心思。

    张老夫人目光扫过屋内皆垂头的晚辈,最后停留在二媳妇脸上,沉声道,“叫老姐妹看笑话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也算不上大事,就不说出来惹你烦忧了。”

    见姐妹不说,余老夫人倒也没坚持,转头吩咐赵欢慈姑侄留下来一道用膳。赵欢慈欲拒绝,还未开口便被婆母截了话。

    “你今日陪着我们说了半响的话,又思虑了许多病症之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怎好叫她们姑侄俩再扰你清净呢。还是待过些日子你头疾好转了些,再让她们来拜访你,岂不两全。”

    赵蕊姬撇嘴,张老夫人还真会那自己当人情,偏生还将这人情揽在了她自己身上,却又叫人挑不出话来。

    这下,余老夫人只得放她们离去,并嘱婆子好生护送出府,还约了三日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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