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苏清辞的头疾再度好转,在淮阳郡主的催促下,他得赵老夫人的嘱托,拜别而去。临别前,苏清辞去兰溪园与赵蕊姬告别,恰逢赵蕊姬陪姑母上街闲逛,两人就此错过。
此后的日子,赵蕊姬每日上午去寿康堂学医,下午随胞弟去私塾识字,晚间则在母亲与姑母的院子来回串门,时间就这么过去三年。
秋日的一天午后,赵蕊姬正快步去往私塾,途中被门房的人拦住,一封带香味的信被送到她手上。展信一看,却是远在扬州的刘玉环所写。
刘玉环在信中提及她即将订亲,邀请赵蕊姬前去观礼相聚。
赵蕊姬没想到只比自己大一月的刘玉环竟然已经订亲了,消息来得突然,下午夫子的课,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劲沉浸在震惊中。
刘玉环并未在信中提及订亲对象是哪一家公子,只说是世交,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订亲日期定在下月初十,河西去往扬州需得半月的行程,赵蕊姬想亲去扬州为好姐妹贺喜。幸好姑母半年前已诞下麟儿,赵蕊姬如今在府中除学医识字外,并无他事。细细盘算了自己学识上的进度,赵蕊姬下了课便拖着弟弟往母亲院子里奔。
“母亲,玉环表姐要订亲了,可否允准阿蕊去同她贺喜?”赵蕊姬才一进屋,轻快清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刘氏正坐在窗下给儿子缝制衫子,听得女儿声音,回头看向门口。
伸手接过姐弟俩的书箱,刘氏唤丫鬟奉上热茶,又指着桌上的碗碟说道,“我熬了两碗银耳雪梨羹,秋日天干气燥,阿蕊脸上都起红痘了,快快喝一碗降降火。”
待姐弟俩心满意足地喝完,刘氏才望着女儿说,“阿蕊,这扬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费不少时间,万一路上再遇上些水匪之类,岂不徒增烦忧。”
刘氏的担忧不无道理,河西前去扬州,需得水路转陆路再转水路,辛苦不说,这一路要经过不少地方,其中几处常年闹水匪,官府屡禁不止。赵蕊姬一个小小女娃,若真碰上了,只怕也是极难避过,最后说不定落得个人财两空。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得这么一个手帕交,这两年只靠书信来往,虽说情分未减,但终究有些话不便说。故而赵蕊姬苦苦哀求母亲同意,就连赵耀宗也帮着姐姐一道说情。
但刘氏一想起上回阿蕊一人去岷江城受了那般多的苦痛,这回她怎么都不愿松口,直至赵永恒下值归来,父女俩三人一道劝说,才堪堪让刘氏点头。
征得母亲同意,赵蕊姬用完晚膳便回房给刘玉环回信了,正院里,赵永恒携妻子在花架下纳凉闲话。
“夫君,你为何这般支持阿蕊四处走动?可是有何缘由?”刘氏实在不懂,为何女儿每次请求外出,丈夫都是毫不迟疑地支持。
伸手拍了拍妻子手背,赵永恒看着风韵犹存的妻子缓缓解释,“阿蕊因身子原因,幼时便不大出门,与各府小姐们也说不到一处去,若整日闷在府里,不但为人处世上会学的畏手畏脚,只怕日后与人相看也愈加艰难。如今阿蕊好不容易寻得一闺中好友,咱们何必因小失大,为那点飘忽不定的危险拘住她。不如放她去,经些事总好过不谙世事,日后也能识人心辨污糟事。咱们终究会离去,届时何人护阿蕊周全?靠人不如靠己。”
听得丈夫解释,刘氏思索片刻,觉着不无道理,只是她依旧担心女儿路上遇险,难免有些戚戚然,“夫君此话不假,但阿蕊毕竟还是个女娃,此回路途遥远,还需夫君多派些人手护卫左右。如今阿蕊大了,若再受伤,只怕会留下疤,影响她的姻缘。”
赵永恒早就料到妻子会有如此一说,放低了声音安抚道,“这是自然,阿蕊毕竟是我赵永恒的掌上明珠,这出行的准备定然会做足了。我明日就去城中寻最好的镖局,护送阿蕊去扬州。”
待安排好女儿出行之事后,赵永恒揽着妻子进了屋,留下一地光辉。
三日后,赵蕊姬自家中出发,浩浩荡荡领了三马车的行囊往扬州去。一路经水路转陆路,再由水路,历时近二十余日才抵达扬州。
因赵蕊姬晕船,故而速度慢了不少,刘玉环算着日子每日都打发人去码头候着,直至她猜测阿蕊路上是否遇见了危险而担忧不已时,总算接到仆人来报,赵府租的船即将靠岸。
急冲冲赶到码头,刘玉环一眼便瞧见了那道清瘦身影,正脸色苍白,无力地由丫鬟扶下船。刘玉环飞奔过去抱住赵蕊姬,急切问道,“阿蕊怎这般样子,可是哪里不适?”
赵蕊姬本昏昏沉沉的,还未晃过神来,忽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顺手搭上怀抱之人,赵蕊姬靠在刘玉环肩头,慵懒道,“阿环表姐,你家好远啊!我都吐得暗无天日,总算踏着土地了。”
说罢,一阵恶心涌上喉间,赵蕊姬干恶几息,才压下不适。
刘玉环后退两步,拉开与赵蕊姬的距离,捧着她苍白的脸心疼道,“阿蕊,原来你是晕船,幸好幸好,我还担心你是遇上水匪了,才这么晚到。不过阿蕊,在张府时,你可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还有这毛病。你这身子啊,着实得好好调养了,正好我爹前些日子得了棵上百年的人参,用来调养身子最好了,你就在这好好养着,待那人参吃完了再走也不迟。”
百年人参整个炖汤太补,阿蕊这瘦弱身子禁不住,只得每日切个一小节煲汤,循序渐进最好,够吃上十天半月了。
寒暄一阵,刘玉环领着赵蕊姬回到刘府,将她安置在自己院里的西厢房。
“阿蕊,这处是我的院子,我住东厢房,你若有事,可随时唤我,或是吩咐银杏去办。”刘玉环指着个沉稳的丫鬟,朝赵蕊姬嘱咐道。
赵蕊姬倚着软榻颔首,有气无声地应了声。刘玉环见她依旧未缓过来,便告辞离去,留下她歇息。
当晚,刘大人下值归来,还整治了一桌给赵蕊姬接风洗尘,引得赵蕊姬有些受宠若惊。
“赵小姐千里迢迢赶来为我儿贺喜,实在有心,这些日子就好好同阿环游玩一番,领略我扬州风采,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同你伯母说,或是知会阿环也可,千万不可拘束了。”
刘国武看着坐在女儿身侧的少女,和蔼可亲道。自家女儿眼光颇高,与大多世家的女子都不合群,两年前去了趟岳母家后,归来便兴致勃勃的同自己说交到一位同脾性的好友。自那后他便好奇,这位得了女儿亲近的女子是何性子,今日一见,虽说与自己所想有些出入,但大致不差,是个伶俐活泼的女子。
“多谢伯父费心,阿环同我心意相通,如今她有了好姻缘,我自当前来见证。接下来的日子,阿蕊少不得要叨扰府上,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伯父伯母海涵。”赵蕊姬见他毫无官架子,话语间也俱是亲昵,便顺着他的话改口伯父了。
“阿蕊不必客气,环儿难得交一知心好友,你就安心住下即可。阿蕊应当从未来过江南,这扬州城虽比不上苏州和杭州丰饶,但亦不落下风,吃食、好玩之处众多,阿蕊可好好游玩,也不枉这千里奔波了。”
同客人客气完,刘国武转向女儿,细细叮嘱道,“环儿,你的订亲宴还有些时日,府中事也皆有你母亲打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陪阿蕊游逛,银钱去你母亲那随意支就行,务必让阿蕊玩得尽兴。”
刘玉环早就等着父亲这番话,此刻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抱着父亲娇俏道谢。
赵蕊姬看着和乐融融的父女俩,有一瞬想起了远在河西的父亲。虽说上世的父亲在她的婚事上颇为固执,但其他方面不失为一个好父亲,只是这两年她年纪渐大,父亲注重礼仪,常推脱她的亲近举动,父女俩这般亲昵,已是模糊记忆中的事了。
移过目光,赵蕊姬瞧见刘夫人面上些许不自然。此前在张府,刘夫人就不大喜欢她,如今到了扬州,刘大人都如此说,只怕刘夫人此刻是进退两难,尴尬不已。
可她毕竟是阿环的母亲,赵蕊姬有心与刘夫人缓解关系,便主动与她搭话,说了不少赞美恭维的话哄刘夫人开心。女子都是爱听好话的,况且刘夫人自小就生在富贵之家,嫁人后也是锦衣玉食的,保养极为得宜,肤色柔嫩白皙,一点都不似育有一儿一女的妇人,故而赵蕊姬也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引的刘夫人眉开眼笑,心中的那点儿纠葛荡然无存。
刘夫人不喜赵蕊姬,也是因着娘家长嫂手腕了得,哄得母亲偏心大兄一家,嫂子娘家又得势,她一出嫁姑子,回了娘家少不得要看嫂子脸色。二嫂不仅不得母亲欢喜,性子也偏柔弱,相比之下,自然是亲近大嫂更为稳妥,张氏这才同大嫂同仇敌忾,连带着看不起二嫂娘家侄女赵蕊姬。
今日接触,她发现,这位赵小姐并不似大嫂口中的不知礼数的野丫头,反而说话行事处世皆拿捏得恰如其分,既不让人觉着谄媚,又能让人心生愉悦,愿意同她亲近。刘夫人渐渐放下对她的芥蒂,与她畅谈起来。
晚宴便在众人和乐融融中散场,赵蕊姬与刘玉环皆喝了不少果酒,俩人踉踉跄跄,相互扶持着回海棠苑。
次日,刘玉环果真一早就奔去西厢房,拉扯赵蕊姬醒来后,出府往城中逛去。
闲逛半日,赵蕊姬累得口干舌燥,拉着刘玉环往一处酒楼走。
“这间酒楼的饭食一般,前头有一家不错,阿蕊,咱去前头吧!”刘玉环抬头看清酒楼牌匾,反手拉着赵蕊姬扭身往前头走。
赵蕊姬本想拒绝,她实在有些走不动道了,昨晚喝的醉醺醺,回房后她还没来得及吩咐红袖寻出醒酒丸就睡死过去,早间又被玉环扒拉起来,迷迷糊糊逛了大半日,此刻早已累瘫。若是有把椅子摆在跟前,赵蕊姬觉着自己下一瞬就能同周公相会。
只是还未张口,身侧的人便停了下来,待赵蕊姬醒眼,她已坐在一处雅间里,刘玉环正噼里啪啦念了一大串的菜名,大有要将菜单的全上遍。
伸手拉住刘玉环的手,赵蕊姬出声止住她,“阿环,够了,这么多菜,即便这一屋子的人都坐下一道吃,只怕也吃不完。索性我在扬州城还会待上一阵子,下回再来尝鲜即可,不必全于这一时。”
听得阿蕊如此说,刘玉环总算停住报菜名的话,嘱咐小二将她点过的菜上来即可。
等菜的间隙,刘玉环凑到赵蕊姬身侧说话,“阿蕊,对面雅间可看见秦淮河,风景尤其美,可惜我前些日子忘记预订,没能让你领略一番。方才路过时,我看见一处未曾坐人,虽然掌柜说那边的雅间都订完了,但眼下没人,咱们也可去瞧一眼,去否?”
赵蕊姬摆手,她此刻正摊在桌上假寐,实在无力气再挪动。
刘玉环似是兴致颇高,赵蕊姬的昏昏欲睡都挡不住她,伸手扯了赵蕊姬的手臂,扶住她的腰便往对面雅间走。
来到临河雅间,咸湿的河风吹来,倒是令赵蕊姬清醒不少。雅间的窗户大开着,赵蕊姬与刘玉环倚在窗边探出头去,两岸风景尽收眼底。
河上画舫摇曳,隐隐有曲歌声传来,婉转低吟,最是吴侬软语,撩人心弦。河旁店铺林立,行人穿梭,偶尔还有花伞掠过,夏风掠动绿柳,惊起浅浅涟漪。赵蕊姬闭上眼,享受着河风的清凉包裹。刘玉环还在一旁叽叽喳喳,指着对面的铺子滔滔不绝,说到高兴处,还拉着赵蕊姬一道点评。
“两位小姐,我们这处雅间已被预订了,您的菜肴已在对面上齐,还请趁热品尝。”门口处传来店小二恭谨的声音,隐隐还夹杂着不安。
赵蕊姬应声睁眼回头,冷不丁地对上一道熟悉目光,两人皆是诧异。
“你怎会在此?”俩人同时出声。
刘玉环看着并不认识的男子,眼神在俩人身上来回打转,继而挽住阿蕊的手,低声问对面男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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