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十一月的尾稍,南济市郊外墓地。
无数墓碑顺着山丘连绵,寒霜无休无止回荡在其间,不时传出几声骇人的风啸,这里鲜少有人打理,枯萎的花叶簇在一起,像血液一般粘稠成团。
今天值班的看守年纪大了,在这个地方纯粹混口饭吃,这会只是默默看着窗外,手里拿着登记单刷刷地转着。
正对着窗外的远处,身着黑色风衣的少年半跪在墓碑前,肩上搭着一把半开的黑伞。
看守不禁停下了动作,那个少年已经跪在那里半个小时了。
一个未成年人独身出现在墓地并不常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逝者已逝,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等改天再来?”
看守裹紧大衣,顶着皑雪前进到少年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了几句准备好的场面话。
“今天还好。”
“瞎说什么,这都零下十度了。快回家吧,明天穿厚衣服再来?”
“不。”
少年胸前捧着一簇干瘪的花束,闻声从彩色包装纸探出一小半脸,眼角泛红,看样子可怜极了。
剩下的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着,依稀看出少年容貌的迭丽。
鸭舌帽边冒出几缕黑色的发丝,风衣下面是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校服西装长裤,脖颈间挂着漂亮的时钟吊坠。
比电视中的明星还好看。
看守一愣,竟然没有言语,放任着少年擦过他的身侧,将那枯萎的花束送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种奇怪的温暖气流在那瞬间吹来,一下子驱走了身体的寒意。
手中的枯花再次焕发了活力,一朵一朵尽先绽放出来,看守惊恐地将捧花丢在地上,□□玫瑰折落,被风袭走。
走远的少年收起黑伞,发出一声轻笑。
……
“方舟内部警告,您已被检验出体内含有超度的特殊能量,为了防止对他人,甚至对自己的损害,我们将于今日下午四点来此。”
程辙看了一眼散发着白光的信封,左翻右翻没发现任何的led灯之后,默不作声地把信扔回书桌。
幼稚,自己早就过了相信这种诈骗的年纪了。
而且下午四点,自己还在上课,请假也好麻烦的。
程辙叹了口气,心说了一声好遗憾,之后便满不在意地把书码好,趴在桌子上睡觉。
讲台上的班主任还在唾沫横飞地讲着一道大题,班级里全是笔尖刷刷的声音,没人在意角落的程辙,以及那封会自动发光信封。
他父母双亡,学习成绩也不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漂亮的花瓶,高三学业重,老师暗示过好几次,想让程辙去学编导,可都被他婉拒了。
“诶,你昨天看到了吗,中央公园那里的花全开了!”
“我家小区那长得跟夏天一样!”
“听说国家生物院那边正在调查呢,要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嗤,你的杰作。”
一声悦耳的低沉男音插了进来,诡异地在他耳边呢喃低语,程辙这才半抬起个头,乖巧地笑了一声:“先生又不会奖励我。”
随后,扑腾一声,少年的头又砸进了自己的臂膀里。
“切,程辙又在自言自语了。”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精神不好。”
程辙戴上厚重的隔音耳机,打开课桌里的手机循环播放一首重金属音乐。
好困……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程辙甚至能感受到骨骼之间的撞响,仿佛有一台抽泵机悬在头顶,源源不断榨取精力。
更何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烟味,不像是那种味呛的香烟,带着几缕苹果的清香和薰衣草的味道,很助眠。
“晚安,我亲爱的小王子。”
隔着耳机,男人的声音依旧清晰,没有远近,没有空间,只是在他脑海深处乍响。
少年从鼻尖发出一声低哼,埋在双臂之间不动弹了。
“真希望你一睡不醒。”男音平静地补道。
……
“他怎么样……”
“很弱…很乖……”
“不要吵了!”程辙被吵得烦了,狠抓了一把头发,埋在底下睡意惺忪地喊道。
“你还活着?”
“要不然你是死的?”程辙猛地一抬头,正好和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看了个对眼。
程辙:……
打扰了,你还是真是死的。
本应坐满学生的教室此时空旷无比,取而代之的是几具骇人的尸体,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渗进了白瓷砖里。
朦胧的雾气浮在周围,黑板上笔法凌乱地写着几个大字:“杀了我吧!”
“怎么,我睡到了世界末日?”程辙自嘲道。
“快了…你是四班的程辙对吧…”
稀奇,今天的自言自语有别人答,程辙抬头一望,才讲台下面竟然还有一个活人。
那人身上披着的校服已经破烂不堪,血污已经遮住了半张脸,程辙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八班的严义,和自己不熟,只是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勉强见过一两面。
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严义于三天前失踪。
程辙瞟了一眼:“伤势太重,活不了。”
随后轻轻把人挪到了地上,从讲台后面顺出几个黑色大垃圾袋。
“这里要小心,那些雾气…”血痂模糊住了严义的眼睛,他努力抬起头,用力地将痂口抓破。
夕阳西下,面容绝美的少年双手一拉,面无表情把一具残骸套了进去。
“我又不认识他们,不要打招呼。”程辙的声音依旧冷淡清亮,完全没有手上正拿着一个人头的自觉。
他们的状态极其诡异,大睁的双眼间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清瞳孔。皮肤内里,有着厚厚的褶,就连骨头也变得清脆无比,程辙甚至能徒手掰断。
可他们还是年轻人,至少都穿着校服。
而严义则彻底被震撼住了,没有再说话。
程辙拖着几个尸袋,一推教室门,无果。
他转头一看严义:“你上锁了?”
“…不,我们被关在这里了,关在这里等死…”严义断断续续地说着,到最后竟然从喉间扯出几声绝望的笑。
“……”程辙慢慢停住了脚步,缓缓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一,我有外援。”
少年单手撑住椅子,另一只手又加了一根:“二,我很困。”
话音刚落,椅子直接从程辙手中飞了出去,直冲窗户。
本就不算牢固的玻璃刹那间化为了碎片,外面的雾气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在地面上翻滚着,包裹着两人的小腿。
那股苹果香慢慢浓郁,最后变成了一股难闻的腐烂气息。程辙想了想,觉得和自己早上路过菜市场看见的那堆死鱼很像,粘稠腥涩。
“你在干什么!!!”严义惊恐地大叫。就在此刻,他的双手异变成鳍,整个躯体开始扭曲崩坏。最后是那双眼睛,变成了二双由雾气构成的复眼。
一只怪鱼从迷雾中诞生出来,直勾勾地锁定了敌人的身影,然后张开了流着腥黄口液的巨嘴,猛地朝程辙冲来。
程辙根本没躲,他缓缓伸出手掌,正巧抚上了向下俯冲的怪鱼额头。
下一瞬间,怪鱼猛地一停,仿佛遇见了什么天敌一般,从尾部开始,四分五裂解构成了厚厚的迷雾,暗色的光点漂浮在其中,又汇聚在一起没入少年双手的顶端。
怪鱼退散,严义浑身湿漉漉地昏倒在程辙脚下。
疲惫被一扫而空,甚至连空气都清新多了。
但这举动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教室里的光线一暗,未散的浓雾混着风缠绕向上,亲昵地蹭着少年的指尖。
“你好熟悉…”
“带我离开。”
“为什么。”程辙单手插兜,揪住小缕雾气凑到眼前,“说出来,我开心了就帮帮你。”
突然,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顿,一种极致的阴冷从后面贴近了他的脖颈,程辙呼吸一滞,顺从地抬起了脖颈。
“不准去。”第一声,男人含住自己的耳垂警告。
“滚开。”第二声,对着雾气带着难以联想的威压。
单单两个字,迷雾硬生生被逼出了窗外,随后竟然爆裂开来,空中迸出灰色的鲜血,糊到了仅剩的几个窗户上。
阳光这会照射下来,老师还在讲台上讲着数学题,旁边的同桌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昨天的花季反夏。
刚才就像一场梦。
“啊啊啊啊——”
教室里突然彻响惊恐的尖叫声,直接打消了程辙想再睡个回笼觉的愿望,他伸了伸懒腰,凑到了窗边。
楼下操场,十几具尸体凭空出现,他们面露惊恐,枯败的□□散落各处,如同一堆报废的人偶。
血液已经干涸,却仍给人最强烈的视觉冲击。
旁边有一个地面上的人影伸出了手,狼狈地趴了起来,是严义,他还活着。
有意思,程辙舔了舔唇边。
之前的严义异变成的怪鱼很特殊,让他精神百倍,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想让严义再变一次,这样自己的精神问题就不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中间炸开,人群中顿时没了声音,所有人被渡过的时候都恢复了平和,慢慢后撤,倒回到教室里。
“我们…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返夏…?嘶,头好晕。”
程辙默默退后一两步,身形一转再次瞟向窗外。
空中,一艘透明的方舟驶过,带着天光穿过云层,消失了踪影。
…就连临近操场的看客也僵硬地离开。
程辙不满意地撅着小嘴,回过头,看不清模样的人形黑雾搂着他的腰间,头抵在他的脖颈上,面上挂着充满邪气的嗤笑。
少年揉了揉手腕,瞬间乖巧地绽开眉眼。
“先生今天又来晚了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