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由仵作来开膛破肚,验明真伪了——”林佩涵忽地接上官差的话,声音清脆悦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陈元江听见林佩涵的声音,猛地抬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到了此时,还会有人为他站出来说话。

    而这时那一开始撒泼的流民已经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了,眼神不自然地频频看向躺在地上的同伴。若说一开始他是慌乱居多,现在则明显是害怕。

    那官差原本拧着眉头,有些不满被打断了言语,转头见是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小娘子,火气便消下去一半。

    “大人,民女是陆员外家的长媳,”林佩涵朝着那官差微微颔首示意,先自报了家门,“不知民女说得可对?”

    有功名的读书人身份在古代可是极受尊崇的,林佩涵刚刚听那老大娘打着陆员外的幌子招揽生意,便知晓陆家在这镇上的地位应该不低。

    林佩涵态度又极其恭敬有礼,一声“大人”叫得两名官差通体舒畅,果然不再计较林佩涵为何突然掺和进来,回答道:“原来是陆夫人。陆夫人见识广博,说得在理,官府查办此类案件自会有专门的仵作来验尸。”

    其实这两名官差根本不管这些,他们日常只管拿人巡街。旁的事情并不怎么理会,自有县衙里旁的人负责。但陆家的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没有不应和的。

    林佩涵双眼紧盯着那流民的反应,不错漏一丝一毫。

    那人起先面有挣扎之色,片刻后却反倒镇定了下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牙道:“小人自然是全力配合官府的查证。”

    林佩涵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心狠的,竟然就此舍下了同伴的性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这假死变成了真死。

    “陆……夫人,”一直没说话的陈元江忽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些晦涩,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流民,“可是怀疑此人假死?我仔细看过此人,确实已经了无气息。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奉劝夫人还是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林佩涵坚信自己的判断,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

    她转身又对着两名官差施了一礼,柔声道:“两位大人,可否容民女查探一番?”

    那两名官差有些犹豫,他们倒是不急着交差,只是如此一来,难免有些浪费时间,因此心中并不大情愿。

    “不会耗费太多功夫的,改日我请两位大人喝茶。”林佩涵见这两人面有不豫,脸上堆出一个笑来,背对着门外围观的人群往一名官差的手里塞了一锭碎银。

    托陆厌的福,林佩涵这几日用药都减少了分量,银两却还照常支取着,因此手中还捏着不少富余的银两。饶是如此,给钱的时候,林佩涵心中还是有些肉痛的。

    “夫人请便。”两名官差偷偷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匿下了这钱。

    林佩涵向那躺着的流民面前走近,同伴下意识地往前挡了挡。

    林佩涵没理会,轻瞥了他一眼,随后便绕了几步,在那躺着的流民面前蹲下身来。

    林佩涵一一查探了那“死去”流民的呼吸,心跳,脉搏,确实没有了动静。不过她并不因此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上撕下一条布来,紧紧地扎在那人的右手食指上,随后便没了动作。

    那流民的同伴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见林佩涵只是将手帕系在手上,并无其他动作,便放松了不少,只当这劳什子夫人只是过来瞎掺和的。也是,那人给的药极厉害,连陈大夫都瞒了过去,区区一介妇人又怎会这么轻易识破?

    “夫人这是何意?”那两名官差等了一会儿,也有些不大耐烦了,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正在此时,林佩涵原本紧蹙着的眉渐渐地舒展开了,大声道:“此人根本没死!”

    此话一出,医馆内外皆是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可都瞧见了,怎么突然这么说?”“那人也没反应啊?”有人窃窃私语,诸如此类的话也层出不穷。

    “若是人死了,则脉络不通,脉络不通,便不会有青紫的淤痕出现,”林佩涵将躺着的那人手指举起来,继续道,“你们看,这人的指尖因着血气不通,出现了淤青。”【1】

    众人凝神一看,果然见着那人绑着布条的手指上有淤痕。即便是离得有些远,也是可以看得分明的。

    只是大家毕竟多是些不通药理的普通百姓,一时之间仍旧对林佩涵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那我兄弟怎的心跳脉搏全无?说不准是因为我兄弟死了没多久,身体还未凉透呢!”同伴立马跳起来,虽然已经心虚得浑身发汗,嘴上却仍是大声质问道,仿佛声音大一些,说出来的话便更可信一些。

    只可惜他再大声,落在林佩涵的眼里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陈大夫,劳烦请出银针来。”林佩涵偏过头去,十分沉着地对陈元江道。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陈元江有些愣神。他是大夫,自然知晓林佩涵所言非虚。适才事出突然,那流民又贯会胡搅蛮缠,他整个人几乎都陷在恐慌之中,差点便中了套。不过,他更意外的是林佩涵的机敏和胆识。

    直到林佩涵又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仍旧有些呆愣愣地应了一声:“哦。”

    林佩涵取过银针,对着那假死的流民头顶的大穴而去。不去理会周边的嘈杂,一连下了五针,只见那假死的流民眼皮微动了动,立时便张开了双眼大声呼痛。

    医馆外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连两名官差也是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同伴显然也没有料到,林佩涵竟然真的能让假死的流民醒过来。震惊过后,他反应极快,当下便称谢道:“陆夫人妙手回春,竟能让在下的兄弟起死回生,小人与兄弟都感激不尽,余生愿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林佩涵自然没有理会这人,只定定地看着刚刚才醒过来的那人,那人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龇牙咧嘴地捂着头顶,眼中却充满着茫然。

    林佩涵直接对他道:“为何假死讹人?你知道吗,方才你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要将你交由官府的仵作开膛破肚。只差一点,你就真的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反应过来林佩涵话中的意思后,那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狠狠地瞪着同伴,若不是刚刚醒来,身上没有力气,恨不得直接扑上掐人,咬牙切齿地叫着同伴的名字:“罗永寿!你竟敢!这发财的门道还是我告诉你的!”

    “不,不是,我没……”那名叫罗永寿的流民慌忙摆手。

    “说好的这票生意做完后,我们两人平分。你这是想独吞?”假死的那人气得狠了,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哦,是什么生财之道啊?”一名官差朝着两人走近了几步,冷声逼问道。

    “没有的事,官爷,我兄弟刚醒,脑子不大清楚。”罗永寿立马辩解道,拼命给同伴使眼色。

    假死刚醒过来的那人闻言,也意识到此时身在何处,抿唇不答。

    “你可想清楚了?他可是要对你谋财害命啊。”林佩涵在一旁加了把火,“现在不说,到时到了官府,他难保不会反咬你一口。”

    “两位官爷,小人招了。”一番犹豫之后,那人果然被说动,对着两名官差拜了一拜。

    “夫人,这审问之事,还是等到了衙门,由县老爷来定夺吧。”一名官差有些犹豫,这本不是他们的分内事,如今人也醒了,就更不用插手了,将人押走就是了。

    林佩涵对着两个官差微屈了屈膝,温声道明缘由:“两位大人,今日之事原本起源于陈大夫乐善好施,却不料差点因此遭了无妄之灾。若是今日不能当众还陈大夫一个清白,怕是今后还会有谣言流传出来。”

    听了这话,围观的民众也纷纷附和道:“请官老爷还小陈大夫一个公道!”

    于是,那两名官差也不再坚持,对着那两个闹事的流民厉声道:“还不快老实招来。谁先坦白,说不定还能减轻罪责。”

    闻言,那两人便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

    “我们二人,从南地携家带口逃荒而来。那日我走过这条街道时,忽然有一个老大娘拦住了我,说是有个挣钱的门道,问我愿不愿意来,不过还得再叫上一人。我那时已经饿了好几天了,道都走不动了,二话不说便应下了,顺便叫上了罗永寿。”

    “那老大娘便带着我们七拐八绕的,最后像进了一家医馆的后门,里面有一个六七十岁的白胡子老头,给了我们一包药,说是这药服下之后便会呼吸脉搏全无,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与真的尸体无异。但是只需等上两日,又能自己醒过来。”

    “他给了我们两人二十两银子,要我们两人来陈氏医馆讹上一讹小陈大夫。官爷,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啊。”

    “那老大娘是否人中有黑痣,面短体宽?”林佩涵回想了一番刚刚碰见那老大娘的外貌,捡着一些明显的特点发问道。

    “正是。”那二人想了想,点头称是。

    “那老大娘是不是此人?”有热心的围观者捉住了人,将她推到前面来。

    那老大娘见事情发展不对,早就想偷偷溜走了,但是人太多,她一时半会儿挤都挤不出去,反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哎哟!”那老大娘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却顾不上疼,半跪着爬到两名官差的脚边讨饶。

    都还没来得及审问,那人便都招了个明白:“民妇是在王家医馆做事的,这些都是王大夫让我做的,与民妇无关啊……”

    围观的人也联想到了刚刚这老大娘的言行举止,原来是两家医馆抢生意啊,这王大夫平日里看着德高望重的,怎么会……倒不如小陈大夫热心助人,为了流民免费医治却惹了一身腥。

    如此一来,众人心中不免重新审视了几家医馆,心中对陈元江也高看了几分。

    事情真相已经大白,几人都被官差押走了,顺带还去了王家医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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