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佩涵一早便去了陆大奶奶刘氏处请安。
自林佩涵进门后,刘氏一直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个摆设,没有娘家撑腰,甚至也没有夫君,还能忤逆了自己不成。刘氏甚至敛规矩都不曾给林佩涵这个便宜儿媳立过,只嘱咐她每逢初一十五晨昏定省即可。
今日并不是月初或是月半,林佩涵居然主动过来刘氏院子里,实在是一件稀奇事。甚至陆老爷还在刘氏院中没有离去,林佩涵便已经在刘氏的小院门口候着了。
“父亲,母亲。”林佩涵对着两人规规矩矩地施了个礼。
“好孩子,快起来吧,”刘氏依旧是一副笑面孔,态度十分可亲,“今日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林佩涵施施然落了座,坦然道:“儿媳今日前来是为了夫君的病症。”
“哦?”刘氏原本要去端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不过须臾,抬头依旧是笑望着林佩涵,“此话是何意?”
“儿媳昨日去医馆看病,才知道一直给夫君看病的那个王大夫是个坏心的,竟然为了一己私利陷害同行的后辈。”林佩涵先将昨日之事说了个大概。
刘氏笑看了一眼陆老爷,场面话说得极好:“这事儿,我昨日也听下人禀告了。我和老爷都赞你呢,有勇有谋有义,不愧为我陆家的媳妇。”
这镇子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哪家人家有点什么事情,周围街坊邻居都能很快一清二楚,像是昨天那种差点闹出人命的大事,绝对称得上一桩大新闻了。因此林佩涵一点儿也不意外陆家人会这么快就知晓昨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之事,儿媳也未曾预料到,顺势而为罢了。”林佩涵一派从容。
刘氏偷偷打量着林佩涵的神情,随后又试探道:“只是,我竟不知你是懂医术的?那阿厌平日里,你也可照看一二了。”
“儿媳自幼体弱多病,家里总要延请医师为我施加银针,久病成医,我也只略微通些针灸之术,别的是一窍不通的。”林佩涵毫无芥蒂地自谦道。
“阿厌的身边是离不得大夫的,那王大夫如今还在大牢里蹲着,改明儿我还得托人去街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好一些的大夫可延请到府上来。”刘氏一副慈母做派,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在为继子考量。
“儿媳这儿倒有个不错的人选,那陈氏医馆的陈大夫是个好的。”林佩涵抓住机会开始推荐。
“这……”刘氏和陆老爷对视了一眼,成功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犹疑,便转头对林佩涵道,“小陈大夫会不会有些太年轻了?不如年长一些的大夫老道。”
“父亲母亲有所不知,儿媳的心疾之症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便是陈大夫的功劳。”林佩涵闭着眼睛说瞎话。
“当真?”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陆老爷忽然问道,声音竟有些颤抖。
“儿媳不敢欺瞒,”林佩涵见这事有戏,立即添油加醋道,“况且,经由昨日之事,也可知这陈大夫为人乐善好施,是个有医德的,比一些满口假仁义的老大夫强多了。”
不知是不是这“假仁义”三字戳中了刘氏的痛脚,她面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硬,犹自不死心地想要出言反驳:“可你与阿厌的情况毕竟不太一样,那小陈大夫治得了心疾,却不一定疗得了毒箭伤……”
“儿媳已经向陈大夫打听过了,他说有八成把握可救得了夫君。”林佩涵继续胡编乱造,她并不去不去理会刘氏的言语,只一个劲儿地打量着陆老爷的态度。
眼见着陆老爷仍旧是举棋不定的,林佩涵决定下一剂猛药,她盈盈地站起身来,“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两人跟前,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规规整整地置于身前。
刘氏的眼皮跳了跳,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父亲,母亲,”林佩涵掩于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小肚子上的肉,眼中立即涌上了生理性泪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了,“没有人比儿媳更希望夫君能够好起来。可儿媳说句不中听的,夫君现在这个样子,不论是什么办法,哪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该试上一试啊。”
这话其实挺不吉利的,照理是不能在长辈面前提及的。但是林佩涵哭得梨花带雨的,瞧着极为真挚。又加上这话虽然难听,但说得却是事实,便更加不好和她计较。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刘氏柳眉微竖,看似是在恼怒斥责,实则内心却放松了不少。看林佩涵这副走投无路的模样,应当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罢了。”陆老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归于无奈的一声叹息。
他大手一挥,林佩涵便知晓这事是成了,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意,她缓缓地告退了。
自那日后,陈元江便每日来陆家为陆厌诊脉。
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但是帮陆厌诊治却也是真的。
陈元江确实太过年轻,陆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并不大欢喜,全程都板着张脸,活像有人欠了他钱似的,还是林佩涵轻戳了戳他,他才收敛了些冷意。
好在陈元江并不计较这些,依旧每日兢兢业业地来陆家。
而刘氏那边,林佩涵也开始实施计划了。
第一日,
林佩涵到刘氏跟前告状:“这原先的王大夫是个黑心肝的,竟然在药中乱加曼陀罗,这才害得夫君一日比一日睡的时间长。这方子得统统换成陈大夫的。”
听了这话,刘氏几乎心跳骤停,面上却还得强装镇定,同林佩涵一起痛骂先前的王大夫。
刘氏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等过了好几日。
陆厌的情况却依旧没有好转,仍是每日长睡不醒,偶尔半夜抽搐,再闹出老大的动静请来大夫。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等到了第七日的时候刘氏的警惕心已经放松得差不多了,只觉得陆厌已经是药石无灵了,就算是停了那曼陀罗,也不一定能自己醒过来。
于是林佩涵又喜气洋洋地跑到刘氏面前:“陈大夫那处有圣医谷雨的药方,那药极其难凝练,花费了不少功夫。需要连服七日,才能发挥其最大效用。陈大夫已经把过脉了,只要今夜再服一次那药丸,夫君明日便能醒了。”
“什么?”刘氏有些惊愕。
“千真万确,母亲,夫君要醒了……”林佩涵脸上净是喜意,喃喃道,“这下可好了!”
刘氏竭力平静下来,忙拉住林佩涵:“这是哪里来的药物?怎么能随意给阿厌乱用药呢?”
“母亲,这是圣医的药方,不是乱用药的。母亲是不是高兴糊涂了?”林佩涵对刘氏的慌乱假作不见,掩唇笑道,“况且,陈大夫也看过了,夫君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是,是,是母亲太高兴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罢了。”刘氏松了手,眼睛有些不自然地四处乱看,极力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
林佩涵观察刘氏的表情,知道此刻她心中必定已经方寸大乱,那么此计已经成了一半了。她微抵着头向刘氏告辞:“我知道母亲心中也挂念着夫君,所以才过来知会母亲一声。夫君身边离不得人,我还得回去守着。”
刘氏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颔首道:“快回去吧。”
等林佩涵一走,刘氏便有些坐不住了。她一开始嫁到陆家的时候就知道陆家有个常年不着家的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稍长些就跟着从了军,从来不往家中递信,多半是死在了战场上。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愿意嫁过来做填房,陆家在镇上还算是有点家业的,日后她只要再生下儿子,陆家的家产便都是他们母子的。可惜,刘氏没有料到的是,在她嫁过来,也生下了儿子后,陆厌竟然从战场上受伤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不少赏赐的金银财宝。
陆厌若是活着,就是陆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陆家的一切都该是他的,那么刘氏一开始的“深谋远虑”便都成了笑话。
但如果陆厌死了呢?
不仅陆家还是由刘氏儿子来承继,甚至陆厌从战场上挣得的那些赏赐也都能归属于陆家,换句话来说,归属于刘氏。况且,所有人都知道,陆厌本就是受了重伤回来的,撑不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刘氏嫁入陆家也有十年了,府上的下人中还是有几个心腹的,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刘氏自己每日在人前都苦着一张脸,偶尔挤出几滴眼泪来,甚至还为陆厌张罗了一门亲事,外面的人哪个不夸她这个继母当得贤惠慈善?
谁知坏就坏在她亲自张罗的这门亲事上。眼看着陆厌一如不如一日了,刘氏的目的就快要达成了。此时却出了差池,陆厌竟然要醒来了,那她之前的谋算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氏下定了决心,当即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李嬷嬷,此人正是慧云的亲娘。
“上次曼陀罗一事已经被林氏那边发觉了,不过并未怀疑到身边人。去,你让慧云,今日务必将这包东西让那煞星服下。”说着,她从锁着的箱匣里取出了一小包用油皮纸包着的物什。
这包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到底是杀人的勾当,若是东窗事发,可是要偿命的,李嬷嬷有些踌躇:“这……”
“此事若成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届时你家几个哥儿也不愁娶不着媳妇了。”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刘氏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嬷嬷咬咬牙,终是应下了。
门外,林佩涵跟在陆老爷身旁,将一切都尽收于耳中。
林佩涵刚刚寻了个借口将陆老爷引过来,说是她一早来刘氏院中请安,见刘氏脸色不大好看,像是身体有恙,她思来想去放不下心,便还是来告诉陆老爷,请他一起过来看看。
却不巧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林佩涵的脸上适时流露出惊讶、无措、震惊、伤心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并且不忘颤抖着小声提醒陆老爷:“父亲……”
陆老爷一言不发,示意林佩涵跟上,两人一起出了刘氏的院子。
“父亲,怎会如此?这该如何是好?”林佩涵眼中蒙着水雾,一副受到了惊吓乱了手脚的模样。
陆老爷面色冷肃,双眼紧盯着林佩涵,声音很冷:“你今日都看到了什么?”
林佩涵小嘴微张,惊惶抬眼,这个走向,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林佩涵又想起那日陆厌低落的表情,心中不大舒服。
讶异只是暂时的,迎着陆老爷的视线,林佩涵只得道:“儿媳,儿媳什么也没看到……”
“当真?”陆老爷又问了一句,语气森冷。
林佩涵忙不迭地点头,就差对天发誓了。
林佩涵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周围环境,竟然没什么人。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她今天不会被这对丧尽天良的夫妇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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