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佩涵早早便起身了。
昨夜她零零散散做了一夜的梦,总也睡不安稳,到了晨光微曦时,便干脆直接起了。
林佩涵有些怔忡地望着面前的铜镜。若非脖颈及下颌处的淤痕,她真要怀疑昨夜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
镜子里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林佩涵不禁伸手轻触了触铜镜,好似透过这面镜子,接触到了那位温柔似水的女子。
婢女柳叶端着洗漱的铜盆进屋,打断了林佩涵的思绪。她见了端坐在铜镜前的林佩涵,告罪道:“夫人醒得好早,是奴婢疏忽了,竟然没有察觉。”
“无事。”林佩涵收回视线,侧头淡淡道。
柳叶在这时才瞧见她脸下的淤痕,惊呼了一声:“呀!夫人这是——”话至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好似想到了什么般噤声了。
林佩涵微蹙了蹙眉,却无暇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心绪依旧纷杂,因此也未对着柳叶多作解释,只道:“你去和康叔说一声,一会儿备马车送我去东宫。”
“是。”柳叶应下了,却依旧有些犹豫,“可要给夫人上药?”
林佩涵又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这淤痕昨日上了药,今日因为那瘀血在慢慢散去,才泛着青紫色,看上去格外显眼。可东宫那边却又是不能耽搁的,太子身上的毒须得尽快解了才行。
思索了片刻后,林佩涵取了妆台上的粉膏扑了扑脖颈,稍稍掩去了一些痕迹,又对柳叶道:“我出门时再戴上面纱就行了。”
柳叶立马取出了林佩涵先前去永安侯府戴过的面纱。
马车徐徐行至了东宫。
今日林佩涵是来为太子诊治的,但出于一些考量,对外却只说是来拜访太子妃的。因此林佩涵一下马车便先去拜见了太子妃。
东宫自从那日太子妃寿宴之后,太子妃身边的人便重新换了一波,而那日林佩涵道明太子中毒一事后,听陆厌说东宫阖宫上下都进行了一波大换血。如今对来往之人少不得多了几分审慎。
譬如今日,林佩涵戴了面纱,一路无阻地来到了太子妃的居处,却被太子妃身边一个脸生的嬷嬷挡了挡,态度恭敬地一板一眼道:“陆夫人可是身子有恙?为免过了病气给太子妃,还请陆夫人除却脸上的面纱,容老奴查验一二。”
“朱嬷嬷,不得无礼!”太子妃对着朱嬷嬷低斥了一句,又对林佩涵笑着解释道,“实在之前那事儿……唉,如今我还怀着身子,身边的人也难免跟着紧张。不过佩涵,你这是……”
太子妃言语间虽然带着歉意,却并没有别的动作,反倒是将话又抛了回来。林佩涵心中暗自叹服太子妃的行事圆滑。
她微微屈膝对着太子妃行了个礼,然后将面纱半揭,在太子妃面前袒露出整张脸,解释道:“太子妃放心,臣妇并未染疾,只是昨夜……”林佩涵顿了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只含含糊糊道,“昨夜下雪地滑,不慎摔了一跤,磕到了。”
太子妃见到那淤痕似是一愣,随后便娇笑起来:“我那儿还有几罐上好的舒痕膏,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上。朱嬷嬷,你现在就快去取了来。”
林佩涵连忙道谢。
屋内只余两人,太子妃拉过林佩涵的手,让她与自己同坐,又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陆将军也真是的,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林佩涵呆了呆,很快便意识到了太子妃将那淤痕误会成了什么,一时窘迫得满脸通红。偏偏她此时的心思格外活泛,又想到今日清晨柳叶的反应,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可昨日发生的事情真相又不能对外多说,因此到最后林佩涵也只是微低着头作鹌鹑状,默默将这个锅甩给了陆厌。
太子妃见林佩涵如此“害羞”,也不再多加揶揄。两人又闲坐了片刻,话了几句家常。
直到太子殿下派人来传唤,林佩涵才跟在太子妃身后去见了太子。
陆厌也在场。因着林佩涵在东宫,下朝后,陆厌便随着太子一道来了东宫,等林佩涵为太子诊治过后,再一同回府。
太子见到林佩涵半掩面的装束,目光有些诧异。太子妃适时地凑到了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太子的眉目很快舒展开来,对着陆厌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厌有些摸不着头脑,望着林佩涵的目光无辜又茫然。
林佩涵一本正经,目不斜视,脸上却有些发热,幸而有面纱遮挡,才不至于出糗。
太子中的这毒名唤“千日醉”,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混一些在日常的吃食中,等闲根本察觉不出来。这毒虽不会直接要了人的性命,却极为磋磨人,让人一点点地衰落下去,看上去就跟自然死亡没两样。
兰芝曾对林佩涵说过,太子身上带的毒时日太久,如今只能慢慢地抑制,要完全根除是不大可能了。此事林佩涵早已婉转告知过了太子妃,是以如今她能做到的便是尽力地为太子调理。
好在这毒虽然邪门,用的药却没有特别难寻的,即便有那么一两味难得的,凭着太子天潢贵胄的身份,也不愁寻摸不到。
今日的问诊进展还算顺利。林佩涵离去前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宜,又约定了下次诊疗的时间。
直到上了马车,林佩涵才算真正放松下来,立即摘了面纱,从胸腔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莫怕,往后来东宫我都陪着你。”陆厌早已察觉到了林佩涵的紧张,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林佩涵却是轻摇了摇头,道:“今日才是第一回,我难免有些紧张,我想我下次就不会如此了。你若有其他事,也不必次次都陪着。难道我离了你便做不成事了?”
林佩涵眉眼弯弯,最后一句话虽是玩笑话,但却带了些坦然的傲气。
陆厌默了默,盯着林佩涵的黑眸蕴藏了些无奈,半晌方闷闷地道:“是我离不了你。”
林佩涵笑意微敛,抿了抿唇,心中多了几分紧张,有些干巴巴地道:“怎么如此说?”
陆厌望着林佩涵的眼神幽深,林佩涵有些看不透,低声叹道:“事实如此罢了。”
林佩涵觉得奇怪,贝齿轻咬,听着马车的车轮又滚过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永安侯府可有什么消息?”
陆厌眼神微诧,拧着眉摇头道:“未曾,你怎会这样问?昨夜是那魏澈伤人在先,永安侯府又怎敢再主动找上门来。再上门来,也该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提及魏澈,陆厌俊脸上染了些薄怒,语气也不善。
林佩涵见陆厌似乎依旧一无所知,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了些。
“你的伤可还疼?”陆厌微抬过林佩涵的小脸,粗粝的指腹轻抚过林佩涵的脖颈处,却摸到了一手的脂粉,那脂粉掩去了原先淤痕有些狰狞的青紫色,反而透着些淡粉色,无怪乎太子妃会将这痕迹错认成吻/痕。
想到这个乌龙事件,林佩涵心尖微颤了颤,躲开陆厌的触碰。
陆厌轻捻了捻手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眼神微闪了闪,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恼怒骂道:“那魏澈真是可恶!也不知昨夜发了什么癫,竟然伤你至此!”
林佩涵柔声劝道:“好在此番我无事,下次我们避着他些就是了。”
“那魏澈如此唐突无礼,涵儿你还要为他说话吗?”陆厌捏了捏拳头,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受伤。
询问的话就要出口,却又生生止住了,对于魏澈突然发狂的原因,陆厌真的很好奇,但他心中更是知晓林佩涵必有不能说的苦衷。
林佩涵低头避开陆厌的眼神,只解释道:“我不是为他说话,只是我师父与永安侯府还有一层交情,我总不好让他难做。”
当然,更重要的是,林佩涵如今只想与魏澈少些接触。不光是她自己,最好连陆厌也不要再与魏澈碰面,以免再生事端。
至少在林佩涵自己还没想清楚之前,她不希望陆厌从别人的口中知晓真相,得到一个有关于自己的面目全非的形象。
所以,陆厌,请再等等我,可好?
“好。”陆厌颔首,答应得很是郑重。让林佩涵总有一种错觉——他仿佛能看透自己内心的纠结。
这一刻,林佩涵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她穿书之后心中好像一直紧绷了一根弦,就在昨夜,这根弦彻底崩断,可这一刻林佩涵心中很确定,她不需要这根弦了。
林佩涵心潮激荡,生出了些冲动的勇气,几乎就要将一切托盘而出了。
陆厌见林佩涵胸膛剧烈起伏,还以为她是过度紧张,大掌轻抚了抚林佩涵的背,将她半搂在怀中帮着顺气,又柔声道:“你素来患有心疾,急不得,慢慢来,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林佩涵心下微定,冷静下来后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这事儿说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她需得好好思量一下该如何说。
“不过,今日在东宫,太子妃究竟与太子说了些什么?太子为何用那般的眼神看我?”为了让林佩涵放松,陆厌又寻了另一个话头。
可是显然这话题没选好,林佩涵的小脸蓦地烧了起来,美目含着粼粼的水光,显然是羞怯极了。
但不论陆厌如何发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到了一句几乎是从林佩涵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