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莺,你也不过是个下人,在我们面前拿什么主子腔调?”

    “谁呀?老远走过来就闻到好大一股狐骚味。”

    “……想不到还真让她勾上世子了。”

    世子妃尖利地叫喊着结束了这一切:“你不是要世子抬你进府吗?!我成全你,下去陪他吧狐狸精!”

    柳砚莺捂住双耳从噩梦惊醒,嘴唇惨白盯着墙上的树影许久。

    这一觉睡得她全身汗湿,如同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她下意识伸手摸上脸颊,讷然感受着透过皮肤传递出的温热。

    屋里的另一张床上,同为婢女的秋月被她吵醒,坐起身不满道:“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

    柳砚莺还没缓神,根本听不进秋月的问话。

    秋月嗤了声,翻身朝里:“明天过年府里那么多事,我要是起晚了唯你是问。”

    柳砚莺仍旧充耳不闻,她吞口唾沫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妆奁前坐下,和镜中冷汗涔涔的自己对望。

    哪怕她已死而复生一年了,仍摆脱不了这场噩梦,每每梦见都像昨日发生。

    她又气又怕,牙关直发颤。

    她真的被淹死过,而且她在死后又苏醒过来,回到了五年前,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

    柳砚莺确认自己重生后想过很多,包括一走了之远走高飞,从根源杜绝再次被杀的可能,但她实在不甘心。

    离了平旸王府,她寸步难行,因为她卖身在路家,生是路家奴,死是路家小鬼。

    就是她想另谋高就也拿不出身契,要想嫁人就更难了,她是奴籍,出嫁需得主子许可,否则就算嫁给卖鱼宰牛的也名不正言不顺。

    老天将她送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一次重新做出正确选择的机会,她不能辜负这次机会。

    是以,柳砚莺花了一年时间平复记忆中的所有恨意,好自如地面对王府上下所有人,包括那些曾经站在岸边的旁观者……

    前世她在十六岁接近世子,从此攀上高枝,这个选择已被证实非常错误愚蠢,选短命鬼做靠山的后果就是自己也变成短命鬼。

    “柳砚莺!”秋月听她“窸窸窣窣”不睡,从床上坐起来问:“大晚上不睡觉照镜子扮鬼?臭美到这份上,你疯了吧!”

    柳砚莺扭头看向秋月,笑了笑:“秋月,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干什么?”

    秋月异常警惕,因柳砚莺自从去年高烧之后,就对她突然亲近起来,要知道从前她是看不上这些跟她同为下人的婢女的,就好像她柳砚莺有朝一日能当上主子似的。

    柳砚莺笑着商量:“明早前院搬花我替你去如何?你也可以多睡会儿。”

    秋月难以置信:“替我?你不是有事要求我吧?”

    柳砚莺手指把玩发尾:“哪的话,过年府里事多,你那么忙,王大那厮只说要从老夫人屋里借个人,也没说借谁,你去我去不都一样。”

    花是跟外面种花的佃户选购的,老夫人有个习惯,每年开春就买一批鲜花进府,给各个院里送去,讨个春暖花开的好意头。

    秋月不知道柳砚莺为何要揽这种脏累的差事在身上,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砚莺一听也有些窝火,不得不拿出自己前世最盛气凌人的气势,“那我实话告诉你,我闻佛堂的檀香头晕想休息一天不去,你替我陪老夫人礼佛,我替你去前院监工。一锤子买卖,要还是不要?”

    秋月这么一听倒舒服了:“随你,我乐得清闲。”

    “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砚莺,怎么你还知道抢活干了?”

    柳砚莺绞着发梢只笑不说话,那当然是有利可图咯。

    一来上辈子她树敌太多,这辈子得结点善缘。二来明天大年夜府里主子团圆,路景延从沧州军营回来算日子该到了,得让他一回府就注意到她。

    谁能想到这个最不受宠的路家庶子后来能立下赫赫战功,统领三军大权在握。

    前世她押错人,只能眼看到手的荣华富贵全都散了,气得七窍生烟还搭进一条命。

    这辈子她知道府中所有人的命运,说什么也得押中宝贝了吧?

    从早上起,柳砚莺就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老夫人订的花多数还未开放,有的连叶子都没长出来,光秃秃戳人眼睛挂人衣服,柳砚莺虽然只用站在人堆里指挥丫头小厮搬花,但衣服上也没少中招。

    她今天打扮得可是鲜亮,特意穿了袖口滚貉毛的亮色短褂,过年了主子也喜欢看府里下人们妆点自己,只要懂得分寸不喧兵夺主。

    一上午清点完各个品种花的数量,柳砚莺给花农结钱,又带人往各个院里送花。

    忙完已是晌午,但贴着喜庆剪纸的府门仍没有动静。

    柳砚莺觉得蹊跷,前世路景延每年从军中回府,从来都是早到没有迟到,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枉她特意领了份在前厅吹冷风的苦差,早知道就去佛堂闻檀香。

    “来了来了!”

    正想着,王大扯着嗓子从门房跑过来,两手拢在袖子里:“快快快,都把地上的泥巴扫一扫,别脏了主子的鞋。”

    柳砚莺倏地转脸看向前院:“谁来了?”

    王大一拍手:“还有谁?三爷啊!”

    柳砚莺赶忙招呼人把地砖上的泥巴印子擦抹干净。

    但听一声马嘶,军靴落地,大步流星入了府门。

    柳砚莺连忙垂头在边上站定,稍后又翕动起鼻翼,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皱起脸来。她大着胆子抬起眼,想看看路景延,入目险些没吓出个好歹。

    周遭的丫头小厮也都噤了声,胃口浅的正捂着嘴怕吐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柳砚莺的鼻腔,只见路景延大白天的浑身溅血,袍角靴底一片泥泞,轮廓深邃的脸上神情肃杀,全然不似往年相见时那般和气。

    这时的他不过二十,面庞看着尚且稚嫩,但论相貌身姿已是非常出众,不知为何今次见面连神态都沉稳大气了许多。

    王大弓着腰凑上前:“三爷,三爷您这是怎么了?”

    路景延环视府内,视线在柳砚莺脸上快速掠过,将马鞭递给王大,松了松腕扣说道:“城郊遇上命案,耽误了些时候。”

    王大紧张问:“三爷可受了伤?”

    路景延道:“无碍,皮外伤。”

    柳砚莺在旁打量,心说不愧是未来救国的将才,这会儿就初见为国为民的雏形了,将来还不挣个大将军做做?

    她拿过一块擦布,憋气走过去:“三爷先随我来吧,换身衣服免得冲撞府里长辈,大过年的犯忌讳。”

    柳砚莺说完就要蹲下替他将靴底的一圈污泥擦掉,却被路景延伸手扶了一下,弄脏了她的貉毛短褂。

    柳砚莺汗毛都立起来,这是她最钟爱的一件……还说穿来见他,就这么让他脏了……

    路景延视若无睹从她手里拿过擦布,擦擦手便丢给王大。

    王大朝柳砚莺挤眉弄眼,担心她料理不好路景延衣服上这身血。

    柳砚莺装没看见,轻声细语带着路景延走远:“三爷,等会儿和老夫人请了安顺道进佛堂拜一拜吧,大过年的到底不太吉利,老夫人介意这个。对了三爷,您身上的伤要紧吗?需不需要叫大夫来府上?”

    如此关怀备至的问法,叫走在她身后的路景延脚步一滞。

    他没有随即出声,过了会儿才道:“小伤,无需叫大夫。”

    “好,听三爷的。”

    柳砚莺将人带至前厅暖阁,指使小厮去路景延院里弄套干净衣服,她又打发丫头们下去,端水的端水,端炭盆的端炭盆,很快屋里只剩下她和路景延两个。

    她精心维系着一个最纯良无害的微笑,极自然地伸过手去解路景延腰带,还没等触到他腰间铜扣就被按住了手背。

    看着那满是干涸血迹的修长五指,柳砚莺头皮都麻了。

    后厨杀鸡她都躲着走,路景延身上可都是人血!

    路景延皱着眉,话音竟有些窘迫和看穿她意图的不耐:“我自己来。”

    柳砚莺轻笑掩饰尴尬:“三爷不必拘谨,侍候主子更衣是我该做的,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三爷不高兴了?”

    路景延果然不吃这套:“不必,我不习惯,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是我院里的人。”

    柳砚莺心说好一个正经人,燃起熊熊斗志:“我是老夫人院里的柳砚莺,三爷不记得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路景延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小时候王府的几个年龄相当的孩子都一起玩过,长大后柳砚莺也一直是老夫人身边的小红人,进出荣春苑请安就一定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

    “柳砚莺。”路景延念出她的名字,垂眼望进她顾盼生姿的眼眸中去,她明晃晃注视路景延,丝毫不其中闪烁的野心。

    她今日似乎还涂了透亮的唇脂,像口衔一朵待君采撷的早春月季。

    “你不在荣春苑,怎么跑这儿来了?”

    “回三爷,今日府里进一批新花儿,我是来督工的。可巧遇上三爷今日回府,上回见面还是您去沧州之前上荣春苑和老夫人辞行呢。”

    女人的脸皮总是相对男人要薄一些。

    所以女人只有在知道自己的优势,且善于利用优势达成目的时,才敢如此开门见山地接近一个男人。

    如果是路承业那样的风月老手,这会儿已经回应起柳砚莺的暗示,和她有来有回地传情试探了。

    路景延却只看着她,不为所动,看得她本来还含情脉脉的眼神变得躲闪,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弧度也垮塌下来。

    她很快整理好眼中的情愫,无事发生般巧笑倩兮地问:“三爷可还有事吩咐?”

    “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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