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一过,秦二夫人便派了丫鬟去问话。丫鬟带回来的回话,竟然是秦倾要苏家大少爷亲自登门提亲。
秦二夫人差些没气噎住。
但又一想,秦倾也没拒绝。
话说到这个地步,无非肯定是想要面上也好看些。
毕竟两年前才要嫁给人爹,当时苏老爷犯病走,场面闹得那么大……现在再要嫁给他儿子,百姓多少得议论。
秦二夫人可不管百姓们如何议论秦倾,只要不拖带连累了他们秦家就好。
反正秦倾身上的脏水,也不差这一盆。
秦二夫人冷静下来,说,“去,给老爷传话。把这话原原本本给苏家大少爷带去。”
苏家这次有门药材生意要运上长安,而若鸿想调到长安做官,一直没有门路机运。哪怕是秦家正宗在长安,但他们只是远方分支,也根本没有搭上话的机会,何况是求人引荐。甚至秦二老爷投递的给长安秦氏正宗门的信,阵阵件件都没有回声。
信不靠谱,银子总该靠谱。
这次苏家运往长安的药材里头可有他们要赠长安秦家的好百两银子。这可关系到他们若鸿的前途。
所以苏家少爷的条件是要纳秦倾为妾,一个庶女,算得了什么。
总归,秦二夫人也没想到苏成禄去给秦倾提亲这个要求,对她们能有什么坏事。
反倒这把事摆到了堂面上来,秦倾想推拒都难。而舆论的这方面,到时候不就有了话头让她来搓造。她想派人怎么传,就怎么传。
真是个蠢丫头。
苏家回话极快,显然是早早在等着秦家的结果。
由的是苏家少爷的小厮来回的话,意思是肯定提亲,还问秦二夫人什么时候去提亲,哪个日子去好。
秦二夫人看小厮偷摸的样子,便知那苏家少爷苏成禄想纳妾——还是纳秦倾为妾的事,怕是还没让苏夫人知道。
自苏老爷去世,苏家现在的生意掌事,都落在苏家大少爷苏成禄的身上。
苏成禄人不怎么样,但那夫人可是个清高好面的,出身是苏州知县,所以向来爱端着一股优越的气势。
秦二夫人与人明面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事关他们若鸿,这次瞒着苏夫人纳妾,落不落人面子,可就与她无关了。
这下可有的热闹笑话看了。
秦二夫人捧着自己的珍贵的杯盏,满意地喝茶。
褚嬴宿收到了兄长的回信。
寥寥几字,甚是关切。
信末尾,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指明了几天前褚嬴宿的状况。
褚嬴宿阅完,虽然信来迟了,但是看着兄长亲切的字迹,褚嬴宿心里还是熨帖。不禁微微莞尔。
长见想让主子规避秦倾的话没让主子听进去,于是只能日夜自己盯防。
段弓是不用指望了,明明留他一人在府邸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隔壁的人过来,不要让人接近主子。结果竟然就被一块糕点给收买了!
就把人放了进来!
好没出息!
但长见自己亲自上阵,才发现——
盯防也无用。
架不住主子自己出去。
且因为和隔壁有了一开始的晚饭搭伙,现在除却白日到小饭馆的用餐,晚饭都是由隔壁一并做的。
长见都难以阻绝人和主子见面。
而段弓更是每日都在期待着隔壁的搭伙晚饭,甚至天还未黑就去隔壁帮忙。
如果长见阻止,段弓就会搬出那一句,“咱们搭伙晚饭的银子都交上了,咱么不吃,不是白白浪费钱吗。”
如果长见态度再强硬点,段弓则会直接找上褚嬴宿,光明正大地看着长见这边,悄咪咪告发:“殿下,长哥最近好奇怪,我要去帮秦倾姐忙,他老是不让,该不会……”
“你果然对秦倾姐有意思,你嫉妒我去帮秦倾姐!”
长见:“……”
褚嬴宿淡淡地看了一眼长见。“长见,你对秦倾姑娘有什么看法吗?”
在主子幽幽的眼神中,长见还想抒发那一段远离的谏言,最后只留下一句叹息。“回主子,无。”
苏家的提亲来得极快。
热热闹闹,甚至连聘礼都用上了。
苏成禄更是换上了一身正红锦衫,还像模像样叫上了苏州城有名的媒婆。为的就是给秦倾一个体面。
他没想过能从秦二夫人那里得知秦倾竟然同意了的事。
早在两年前爹的婚事上,一眼瞥那被风吹起的红盖头下的脸庞,苏成禄就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而现在,整个苏家都在他手里了。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即便只是纳妾,他也要给秦倾一个隆重的形式。
提着聘礼的小厮和走在前头的媒婆面色有些讪讪然,主要是一路上百姓犹疑好奇打量的眼神,让他们此行感觉面上无光。
特别是此行的目的还是……
媒婆哪成想,她竟然会给一个女子做两次媒,还是一对父子……简直是天霹雷打啊。
但奈何人钱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媒婆在心底叹息,然后敲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小厮则在后头,他更担心的是苏夫人的看法,毕竟老爷前不久刚抬了苏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做妾,苏夫人那时整整吵闹了五日余。
要是让苏夫人知道老爷竟然还要纳妾……
小厮打了个寒颤,看向一旁神采奕奕的老爷。悄悄。“老爷,这事不告诉夫人,不打紧吗?”
苏成禄瞅了一眼人。“告诉她做什么,水到渠成的事,她到时候不乐意也得乐意。”
小厮讪讪闭了嘴。
媒婆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一身素衣的老妇人,面容素净,很是和善。
卢氏一眼认出了苏州城当地的媒婆,愣了下。“这是?”
媒婆端起笑脸。“老夫人,苏大公子来给你们秦倾提亲了!”
隔壁的嘈杂鼎沸声吸引了褚嬴宿他们的注意。
待褚嬴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出去,便看见了秦倾姑娘家门围聚着一堆百姓。
百姓们面红耳赤,连比带划,议论纷纷。
褚嬴宿蹙了下眉。“怎么回事?”
段弓和长见也跟了出来,也是一脸不解。
透过层层百姓,褚嬴宿一眼看见了正门前搀扶着卢氏的秦倾姑娘,她一身梨花青裙裳,面色有些苍白,一双杏眸含水,紧咬着唇可怜至极。
褚嬴宿愣了下,正要拨开人群上前。
才发现前头还有一个正红锦衫袍的男子,面红耳赤,脚边还散落着一地的礼品。
正被百姓们围着指骂。
“爹还没死透你就要来提亲,这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啊……”
“欺负人孤儿寡母,真不是人啊。”
“什么钱都收,你个媒婆当得心肠可真是歹毒……”
“……”
被一并围着骂咧的,还有一个媒婆和小厮模样的人。
三人灰头土脸,甚至连一句辩驳都狡辩不上。
褚嬴宿听到了“提亲”二字,心里头一咯噔。
脸更冷了。
回头嘱咐段见,“报官。”
而后拨开人群往前,行到前头。
看见近前的人,褚嬴宿怔在原地。
秦倾姑娘眼里含泪,泪珠像是珍贵的琉璃珠子,盈晃晃,皆是破碎,一眼,便成串砸落在地。
“陈公子……”一声含泪轻咛。
紧接着,便是不堪羞辱的秦倾含泪扑进了褚嬴宿怀里。
底下百姓纷纷议论。
虽然他们平时也不见得觉秦倾多好,但是此刻,都被心头的正义之火,纷纷燃成了一个正义道士。
慷慨激昂。
“人那秦倾自个有相好,凭什么看上你苏家人……”
“有钱有势?那公子看着比你更年轻更俊朗,说不定比你们苏家更家财万贯!”
“实在欺人太甚!哪有这种强求强要的事……”
……
苏成禄几人面上红白相错,自卢氏出来听了媒婆的话受了惊吓后,秦倾也出来了,她一脸讶然,而后是大怒地拿东西砸、驱赶他们。
这声响便逐渐引来了附近的百姓。
明明秦二夫人都信誓旦旦地带话,说只要来提亲,秦倾便嫁给他……
百姓不堪入耳的指责,让苏成禄脸庞一哄热。猛然愤声吼。“老子来提亲,那是经过了秦家的同意!是秦二夫人口口声声说答应了我才来的!”
苏成禄恼羞成怒的一声吼,压住了百姓一片哗然之声。
而后,在一片暂时的寂静中。
秦倾从褚嬴宿怀里抬起泪眼婆娑的眼,抽泣轻声。“苏少爷,我不知婶婶和你说了什么……但苏老爷尸身未寒,秦倾万千是做不出再嫁苏家的事。”
“秦倾和母亲幼弟颠沛,只想要一个安居之所,好好静养母亲,即便人穷,也不会做出违道背德的这种事……母亲现在所剩的嫁妆只够买下一个铺面和这小宅子,我们虽然活得辛苦,但也是本本分分地在过日子……”
“不会吧,秦夫人当年的嫁妆还颇为丰富,八抬大轿,一路抬进了秦府,当年那叫一个让人艳羡……”
“我就说怎么秦二夫人说送的铺面怎么那么小,原来是人自己买的……”
“那秦二夫人送的宅子和铺面呢?她不是说送了吗……”
“送也不至于送这么寒酸的,所以果然是秦倾他们自己买的吧?”
“那嫁妆该不会也被他们秦二家的给私吞了吧?”
“不会吧,秦二夫人平时那么乐善好施……”
“她要真的善,也不会把自己侄女一次嫁给一个老头,第二次还想推给老头的儿子吧……这遭天谴的事……”
“说不定是秦倾为了钱……”
“为什么钱啊,你也不看看秦倾现在找的相好,白白净净又清贵……显然就是要跟定这个好好过日子了,谁会丢下这么一个好粮去要一个遭天谴的啊……”
秦倾攥紧了褚嬴宿的衣襟,鼻眼和唇皆是红的,我见犹怜。甚至因为似乎太过伤心,还不住地打起了哭嗝。
褚嬴宿皱紧了眉,攥拢成拳的手缓缓张开,轻轻替人拍抚着背。
这亲昵的一幕,自然被百姓们看在眼底,更加坐实了两人的情谊绵绵。
苏成禄在百姓们的非议下,也渐渐迷失,不禁怨起了秦二夫人。便是她挖的坑,才使现在的自己如此狼狈!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惊呼。
“官差来了!”
“是徐捕头!”
人群让开了道路。
徐束三虎目一巡,“谁报的官?谁在这里闹事?”
“是我报的官。”三阶青石台阶上,一身天蓝云边袖袍的男子身影颀长,面上带着隐隐冷怒,气势不怒而威。
徐束三眸子不禁一竖。
似有欣赏,又似有别样的意味。
“闹事的是哪个?”
段弓气冲冲上前,指认:“大人,就是那个红衣服的孙子!”
苏成禄两腿都在打颤,谁能想偏偏来的官差,还是不近情面,油盐不进的徐束三徐捕快。
段弓上前后,周围的百姓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由来。
徐束三大手一挥。“带走!”
从官府回来已近天黑。
秦倾安慰着垂泪的卢氏。
卢氏轻抚着人的背。“苦了你,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儿……这都是什么事,怎么这么冤我们的倾儿……”
秦倾倒是不难过,毕竟白日挤泪,哭得眼都累了。
但如此这么整了苏家和秦二夫人一遭,肯定会遭秦二夫人报复。
怎么防,她还没想好。
只是想到秦二夫人那么好面子的人,听到这事后得气成什么样。秦倾光想想,心头就愉悦。
卢氏忽说:“倾儿,要不我们就搬离苏州吧……”
隔壁。
长见和段弓回到院落也皆是沉默。
长见看见主子摊纸开笔要写信,疑惑。“殿下,您这是……”
褚嬴宿薄唇紧抿,面色冷峻。
“写信给父皇母后。”
长见一喜:“殿下,您愿意回去了?”
“不是。”褚嬴宿眼微沉,想起秦倾姑娘含泪的眼,说着颠沛一词,那明亮的泪珠从眼里晃出,落在地上,仿佛砸在了他的心头。
褚嬴宿郑重:“我想给秦倾姑娘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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