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泽收回了剑，然后从腰间拿下了金丝玉槐的木牌，一种事了拂衣去，骑士踢完了解除变身的愉快感觉。熊远不出他所料的变成了一阵黑烟被吸进了木牌里，原本的玉色似乎更加莹润——当然，那是错觉，他的木牌已经不缺这一个两个鬼了。
他判断熊远不是人的原因很简单，熊远不肯和他握手，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有问题。至于其他的都是细节，起到了佐证的作用，但本身也非常明确。无论是重量不对的日记本，还是熊远明显怪异的态度，有了怀疑之后很快就会得出结果，鬼蜮就是这样。
接下来该继续巡逻了，姜少泽拿起了手电筒，他在教学楼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地方可以捡电池，看样子是没有电量限制的。鬼蜮在不必要的地方非常严格，虽然古代用的不是手电筒是蜡烛，举着蜡烛满地跑的时候蜡油都不会晃下来，火焰也不会熄灭，但鬼会吹蜡烛，特像生日许愿。
如果蜡烛会变短，就说明其他地方能捡到蜡烛，如果捡不到蜡烛也不会因为燃烧变短。鬼蜮的逻辑总是那么令人感动，无懈可击。姜少泽还记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鬼蜮，要点燃灯笼然后带着鬼穿过迷宫，期间还不能让鬼看到自己的脸。他哪受得了这个气，把鬼引来之后就砍了。
燕云是个好老师，他能把原先只会老太太晨练的太极剑的姜少泽教育成一个剑术高手，哪怕不能站在紫禁城的房顶上和人比剑，但砍几个鬼是没问题的。虽然即便是后来，燕云和他交手的时候用的也是柳枝竹蔑之类的东西，至少不会摇头叹气，然后露出忍让的表情说“陛下天资聪颖”。
但——一想到澹台鸿姜少泽就觉得气不顺，这家伙永远都能和最优解背道而驰。送什么野味上京的时候他用的是“祥瑞”，送有才之人上京他也不说“臣寻访到能人异士愿为国效力”。澹台鸿给燕云伪造了军籍，以军中武师的名义送来了京城西宸。然而燕云又不只是在北疆有名，这种宣纸都算不上的伪装没过两天就被捅破了，半个月里皇宫是拿弹劾澹台鸿的奏折当柴火烧的。
伪造军籍，送江湖人上京，还把武林高手安插到皇帝边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连荆太傅都差点薅掉自己的胡子。他不喜欢澹台鸿，也从不否认澹台鸿的忠心，澹台鸿为了晓朝鞠躬尽瘁，为了清理反贼甚至把自己家人都杀得干净。
然而搞这么一出，荆太傅进宫面圣的时候和姜少泽讲了不少类似于地球史上杀妻求将卧薪尝胆之类的传说故事。姜少泽一边“朕信澹台将军”一边流汗黄豆，同样流汗黄豆的还有当皇帝私教的燕云。压下风波之后姜少泽连忙写了一封信把澹台鸿骂了一顿，他恨不得戳着澹台鸿脑门说你就不能动一动脑子，或者先和朕商量商量啊。
澹台鸿很快回信请罪，哪怕他回信的语气里全都是“我不到啊”的无辜，姜少泽也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只是在听到姜少泽让葛贤斌也跟着燕云习武的时候，澹台鸿还是跳了起来。最后是葛贤斌自己退出的，他谦和忍让地说“臣还是更爱用枪”拒绝了学剑，澹台鸿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个绿茶婊。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他怕是要自己把自己气炸。
姜少泽靠着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未老先衰的征兆，不过也不能说“未老”。晓朝七十六岁的老皇帝就算放到现代，都不能算得上年轻。熊远不过是干扰项，但既然说了七大不可思议，为了凑整都得每个去看看，万一能发现相关的线索。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走向了四号教学楼四楼的十四阶台阶。
半触发式永远是最麻烦的，那种随机挑选受害者走上第十四阶台阶然后让人消失的诡异传闻对姜少泽来说意味着他必须多次试错——说不定鬼直接跑了。他在晚年的时候就经常遇上这个，鬼看见他扭头就跑，他老了，腿脚不利索，要想办法追上去劳神费力还容易闪着腰。
为了能让鬼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姜少泽还得努力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要像江牧云那样哆哆嗦嗦太为难他了，但面无表情的同时颤抖着双手，有风吹草动的时候转个头还是能做到的。他就这样一边一惊一乍，一边希望没人看到他丢人的模样地走上台阶，闭着眼睛数数，很快就数到了十三，而之前还有一阶台阶。
姜少泽直接把剑插了下去。
鬼发出扭曲的尖叫，姜少泽可以从它的眼神里看出疑惑和愤懑，就像是在抱怨世间的不公。他擦了擦剑身，毫无留恋地转头，准备去往下一个地方再砍一轮。
你皇帝爷爷来了jpg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他看见了在不远处的另一幢教学楼，确实可以算作是灵异现象吧，他想。和被火烧过的，“这所学校”不一样，出现的教学楼是一幢三层建筑，墙壁干净整洁，还画着……姜少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看到墙上画着的人像是他自己。
一瞬间姜少泽不知道该祈祷这是平行世界现代的教学楼，还是平行世界古代的教学楼，还是自己在做梦，他只是感觉到眼前一黑。作为穿越者鼓捣出水泥是应有之义，在修筑堤坝治水的同时另一部分水泥用来建造了学校。
晓朝的典籍和地球上的不完全相同，不过区别不算很大，至少对理科生来说区别不大，姜少泽对科举的兴趣不大，第一所学校几乎是扫盲班。大概有那么三分之一是为了拍马屁，三分之二是因为担心学校影响到乡绅的利益被偷偷推平，负责办学的林凤音在所有学校外墙上绘制了姜少泽的画像，让学生每天早上先给陛下磕个头再进屋上学。
姜少泽知道这件事后大受震撼，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可比生祠刺激多了。
而现在刺激的学校就在他的眼前，姜少泽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扭头就走还是靠过去看一眼。最后理性战胜了羞耻心和感性，他想着“反正古代的画像挺抽象的就算别人看到了也不知道是我”，走向了学校。
简直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忍不住感叹。看起来学校就在他的眼前，但实际上他并未真正的靠近那里。姜少泽可以听到书声琅琅，他庆幸从那些声音里可以听出教学楼不是他那个时代的，然后忍不住感到悲哀——难道后世也要把朕的画像画在教学楼的墙上吗？
皇帝觉得自己走不好了。
他现在有个猜测，熊远和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与整个学校的场景并不符合，简直就像是突兀地穿插进来的一样。而现在他看到了晓朝所在的，平行世界的学校，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种种线索指向了一个古怪的猜测。
两个世界是不是正在互相靠近，一点点联系在一起啊？姜少泽想。七大不可思议有了固定地点，非常好清理，他很快就搞定了食堂里传来的诡异切肉声和科学实验室行走的人体模型，然后走向后山的水井。他不能确定两个世界的靠近是不是通过鬼蜮作为通道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考虑到梦里的澹台鸿应该不能那么气人，姜少泽可以确信自己正在现实。
他很快就走到了井边，这口井看起来也有那么点魔幻现实主义了，姜少泽甚至觉得这口井非常的眼熟。并不是说井长得很模式化，井身是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绘制着的是晓朝的镇国神兽鸱蛟，井水散发着一种甜的水香。就像是御花园中的那口井一样，姜少泽想，在他穿越到晓朝大约三天之后，把他推进荷花池的那个藩王世子被发现死在了御花园的井里。
浮在井水中的，是紧挨着的，挤作一团的人。
姜少泽没忍住，哇哦了一声。
故事里不是说井里只淹死了一个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淹死了一个一个一个？他啧啧称奇，然后拔出了剑。尸体肿胀，呈现巨人观，流淌着黄水蠕动着蛆虫，皮肤脱落下来露出发白的肌肉，但算不了什么。他见得多了，已经见得有点麻木了。
然而尸体在说话，这种事情不算罕见，那些尸体穿着泡烂了的衣服。太监，宫女，藩王的世子，挤挤挨挨的在井里像是一个罐头。姜少泽看着他们，淹死了那么多吗？还是说……
他抬起头，在远处昙扬子无悲无喜地垂下眼睛，对着他稽首:“陛下，久违了。”
“昙扬子？”姜少泽皱起眉头，这次他确实大受震撼。道士手中拂尘一甩，仙风道骨的老人跪在地上对他用力磕下一个响头:“陛下说过，会照顾好草民的独子，草民只求陛下……”
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就像他的身影消散了一样。姜少泽看向井，尸体变为白骨，沉了下去，在最上面的是一具小小的骨殖，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沾着荷花池的泥土。
还沾着荷花池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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