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年龄相仿,那小姑娘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熟稔起来。

    小姑娘玩了一会便跳下来,一双灵动的眼左顾右盼,倏然哎呀一声,指着高处道:“那是什么?”

    只见前方树梢,趴着一只雪白的团子。

    再仔细一看,原是一只洁白如披雪,全无一丝杂色的碧眼鸳鸯狸奴。

    狸奴在空中耸了耸鼻子,想下树又不敢,直急得“喵喵”叫唤。

    小姑娘喜它毛茸茸的模样,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站在树下展开双手,“咪咪,你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那狸奴似怕生人,两条小腿往后退,一下子没站稳,喵呜一声从树梢跌落。

    小姑娘惊呼一声,跑到它面前,伸出手便想去抱它,受到惊吓的猫条件反射地毛发耸起,弓背翘尾。

    “当心!”沈棠喊得迟了。

    狸奴龇牙咧嘴,疯了似的冲向小姑娘。

    “啊!”小姑娘一张脸如雪一样煞白,因为惊恐过度,连呼救都忘了,整个人木头似的定在原地。

    “喵——呜——!”

    一声惨叫。

    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沉沉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住。

    狸奴呜咽几声,应是摔得不轻,趴在地上,用一双碧眼死死的盯着沈棠。

    “大胆!”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傅明珠站在沈棠身后,骄矜的望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伤着贵妃娘娘的爱宠!”傅明珠冷冷道,“来人,拿下她!”

    沈棠吃了一惊。

    没想到,不,她早该想到,这畜生一双蓝绿鸳鸯眼,定是茯苓口中令姨母受惊的狸奴了。

    “傅明珠!”眼见几名宫女受其指使,朝自己走来,沈棠先声夺人,“你命这畜生埋伏在此,险些伤人,到底居心何在?今儿个幸好是我们,若是碰伤皇子公主,你如何担当得起?”

    栽赃陷害,张口就来,傅明珠纵有这个心,此刻也绝不会承认。

    “好一张利嘴,伤了贵妃娘娘的爱宠,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傅明珠冷笑不已,“别以为你是昭宁宫的人,便能仗着皇后娘娘的势胡乱攀咬,这宫里头可是讲规矩的地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捉住她,掌嘴!”

    “慢着!”被吓懵的小姑娘好似反应过来,拦下傅明珠,“分明是那猫伤人在先,你怎得这般蛮不讲理?”

    傅明珠怎肯放过教训沈棠的机会,眼角一飞,轻蔑道:“给我滚开!你这条贱命便是被娘娘的爱宠伤了,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想也未想,傅明珠将那碍眼的人往外一推,那小姑娘避让不及,踉跄摔倒在地。

    她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当即伸出脚,将傅明珠绊倒在地。

    一时间,两人你推我搡,纠缠不清。

    倏然一声惊呼,傅明珠也不知是自己一脚踏空,或是被推的,两人抱成一团从栏杆处翻下,落入湖中。

    傅明珠不擅泅水,一落水就拼命扑腾起来,可愈是扑腾就愈往下沉,接连几口水呛进去,离岸边也越来越远。

    沈棠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傅明珠带来的宫女见状,纷纷往湖里跳,一时间明月湖乱成了一团。

    傅明珠带来的宫女自然无暇顾及小姑娘,沈棠眼瞧着她渐渐沉入湖中,咬了咬牙,挽起衣裙,跨过栏杆,一手拉着栏杆借力,另一手伸手去拉她。

    只差那么一点,沈棠往前移了移,倏然脚下一滑。

    她心下惊惧,慌乱中闭上眼,眼瞧就要掉进湖中,腰上倏然多出一道力,将她拉了回去。

    沈棠抬眼,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瞳眸,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一颗心霎时凉到谷底。

    那人手心滚烫,仿佛烙铁般灼得她的腰肢又疼又烫。

    沈棠飞快地撇开他的手,没成想脚下酥软,一下子歪倒在宋凝怀中。

    她又羞又臊,却听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轻“呵”声。

    沈棠的脸轰一下红了,心尖儿灼热,娇躯止不住的浑身战栗。

    难不成,他真以为自个还像从前那般,此刻在向他投怀送抱么?

    偏偏宋凝还似笑非笑的问道:“表妹冷得紧吗?怎得抖得这么厉害?”

    沈棠死死的咬住唇,一时也顾不上礼节,恨恨背过身,一副巴不得离他愈远愈好的模样。

    宋凝有点意外,依着这姑娘以往的性子,此刻巴不得紧赶着往他身上贴,而不是如此反应。

    沈棠向明月湖望去,小姑娘已被宋凝的内侍从湖中救起,她方要过去查看,却听“哇”的一声。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宋凝怀中,小手一伸指向傅明珠:“阿兄,你可要为长宁做主,她要打这位姐姐,还将长宁推到湖里,长宁差些死在这明月湖,去见父王和母妃了,呜呜呜呜……”

    沈棠只当她是哪家的贵女,不成想她竟然就是长宁郡主。

    太后娘娘膝下只得二子,便是当今的圣上与醇亲王。

    醇亲王战死沙场,王妃也跟着殉情,只余下长宁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这位幼女自小在太后身边养着,吃穿用度皆比照着公主的待遇来。

    这次太后大寿,才将这位小孙女带回京城。

    宋凝颇为嫌弃的瞧着鼻涕眼泪抹在自个身上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的推开她,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傅明珠身上。

    傅明珠此时知晓那小姑娘的身份,又见宋凝那双不见喜怒的眼瞳,悔的肠子都青了。

    太后常年在外礼佛,见过长宁的人并不多。

    可她也曾听姑母说过,这位郡主一直侍立在太后左右,太后将她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便是连圣上也是十分纵容她。

    傅明珠很是懊恼,早知如此,她便听姑母的话不去招惹沈棠。

    便是要教训她,出了宫也有的是机会,也不至于惹下此事。

    她垂着眼,试图辩解,“郡主,我、我方才是与您闹着玩罢了……”

    长宁豁得一下站起来,大声道:“闹着玩?不如我也去寻只畜生过来,伤你在先,而后不分青红皂白冲出来要捉拿掌嘴,说不过再推到在地上?要不是这位姐姐护着我,我怕是再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小姑娘说得愤懑,一口水呛入喉中,即刻剧烈咳了起来。

    沈棠见状赶紧上前,给她轻轻拍着。

    春寒料峭,微风嗖嗖刮过傅明珠冰凉如水的衣衫,白腻如瓷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

    她一张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头顶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灼得她几近肝肠寸断。

    她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不堪。

    这一切,全都要归咎于沈棠。

    不知过了许久,傅明珠浑身冷的发颤,便是连五脏六腑都仿佛卒了冰一般。

    她的膝盖跪得已然麻木,正在这时,一双以金线绣着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出现在她面前。

    傅明珠呼吸一窒,眼含希冀,抬起眸望向宋凝。

    可那双靴子的主人径直越过她,在沈棠身前停了下来。

    她此刻正搂着长宁,纤长白净的手一直轻轻抚着小姑娘的背,瞧着安静知礼。

    宋凝伸出手,双指搭在长宁背上,轻轻推拿几下,说来也奇,小姑娘即可便止住了咳。

    宋凝抽回手时,无意擦过沈棠搁在长宁背上的指尖,这让沈棠背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偷偷地在长宁湿漉漉的背上蹭了蹭。

    宋凝转身出声道:“傅姑娘,你可知错?”

    傅明珠支吾着,“太子哥哥,牲畜受惊伤人,实非明珠本意,我、我也不知……况且我是瞧着沈姑娘踢了它,方才一时心急与她起了冲突,又一不小心将郡主拉进了湖中……”

    傅明珠看着宋凝的脸,越说越没底气。

    宋凝笑了一下,傅家女冥顽不灵,也休怪他不给她机会了。

    “来人,傅家女恣其跋扈,骄蛮无礼,擢宣平侯府教女无方,即刻逐出宫门,禁足三月。”

    “至于这狸奴……”他的目光落在畜生身上,冷声道,“拖出去仗毙。”

    他话音一落,傅明珠双腿一软,目光求救似的落在钟粹宫的宫女身上。

    那群奴才此刻乌压压的跪成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傅明珠还想挣扎,裴琰已上前一步,客气道:“请罢。”

    “太子哥哥……”

    “姑娘别再为难奴才了,若是惊动了羽林军过来,面上可就更不好看了。”

    傅明珠吓得血色全无,再不敢造次,乖乖跟在了裴琰后头。

    傅明珠被带走后,周遭静的可怕。

    宋凝慢条斯理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对长宁道:“这下你满意了?”

    长宁公主抽噎了一下,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问:“这样处罚,可会给阿兄带来麻烦?”

    将安贵妃的爱宠仗毙,又禁足傅明珠,无异于狠狠打了钟粹宫的脸面。

    宋凝道:“孤行事向来公正,你刚回宫中,一个人不要再乱跑,孤这就送你回寿康宫,一同向皇祖母请安。”

    长宁乖巧点头,又依依不舍的看了沈棠一眼,“姐姐,长宁有空再来找你玩。”

    沈棠随众人福礼,恭送二人。

    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停住脚步道:“若方才安贵妃的猫伤了长宁,太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依孤看来,安贵妃要好好约束身边的人了,若再这么无能,连只猫都看不住,任由它闯祸,下一回,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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