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
被从囚车中带出来,夜离顺服地戴上镣铐,和负责押运他的差役一起前往刑审堂中候审。这时,一旁早就等候在此处,千里迢迢从魔界赶来的心腹忙迎了上来,恭敬地朝他行下一礼。
夜离于是停下脚步。在他身旁,这些差役大概早就听上司打过招呼,没有阻拦他们的行为。
“我无事。”转头看向远处人声嘈杂的刑场,夜离笑了笑,饶有兴致道,“现在不是会面的好时候,等一会儿,待此间事了,你再和我说说魔界近来的情况。”
“是。”心腹领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没想到您来人界这一趟,竟然出了这种事情。这些天仙门没有为难您吧?”
“呵,他们可不敢。”夜离自嘲般笑了,“我还欠他们不知多少钱——仙门从不做赔本买卖,当然不会任由这笔钱变成烂账。”
那心腹听了这句话,一时间一愣,也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下一瞬,夜离听见刑场上此起彼伏的请愿声,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起来,眼中流露出颇为感慨的神色。
“看吧,这就是人界。”叹了口气,夜离道,“在场的这些修士,他们每一个的修为都远远不如叶昭,但这些人,却都敢于为了坚持他们心里的正义挺身而出,甚至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
“尊上。”那心腹似是不太明白他的话,疑惑道,“属下不明白,他们当真能逼叶昭改判?要知道,在大能修士面前,再多低阶修士,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如果因为此事,反而逼叶昭大开杀戒,丢掉性命,那他们岂不是愚蠢至极?”
“……愚蠢吗?”夜离遥遥看着前方,却摇了摇头,道,“或许吧。但你我也应该知道——只要人界还有一个这样的修士在,那玄钺当年向各族许下的踏平人界之言,永远都是痴心妄想。”
“……”心腹看着自己侍奉的主公,眼中有茫然,有不解,也有惊讶。
但他最终只能收敛起心中的疑惑,低头应了一声“是”。
“我们先去里面坐吧。”少顷,夜离收回视线,重新挂起笑容,道,“有她在,相信这边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接下来静观其变就好。”
说着,也不管身旁差役面面相觑的神色,如同此地主人一般,当先一步走进了刑审堂一侧的候审室里。
……
刑场上,面对着为了请愿而念出自己的名字、早已群情激奋的众人,叶昭的脸色早已是一片铁青。
“叶掌门,我们的请求,想必您已经明白了。”在场中唱名声渐渐止歇下去的时候,崔时雨最后道,“我等只希望能暂缓问法宗沈星霜的刑罚,让仙门刑审堂择日公开审理此案,拿出足够的证据,以平众怒!”
“呵!”叶昭神色狠戾地冷笑一声,根本没理她的话。
在众人陡然色变的目光里,叶昭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太阳的位置,又扫视在场所有人一眼。
随即,他简直如同挑衅一般,旁若无人地侧头对主位上的监斩官道:“午时已至,下令行刑。”
全场哗然,抗议声在次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
场下的人群中,江绵绵见到叶昭这个态度,就知道对方这回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民意如何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说不得,她们也必须使出最后的手段。
这样想着,江绵绵朝身旁的云莺打出另一个手势,云莺沉默一下,点点头示意收到,袖中的双手已经将那一对长簪握在了掌心。
最后的招数——劫法场。
从之前获得的线索判断,江绵绵能够肯定,沈星霜手中一定有某个重要证据,能够指向此案的真正嫌疑人——甚至,可能就是赵彩当时猜测的,那个能够串联一切的“核心线索”。
所以此人必不能死。在来临仙城之前,她和云莺便达成了共识: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可能会造成何种后果,都一定要在叶昭手里救下他。
现在就是最后的关头了。
高台之上,刽子手得到了监斩官的命令,先喝了几口酒,又将口中的酒水喷在刀刃之上,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而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便来到被五花大绑的沈星霜身旁,抬手抓住他的后领,将他狠狠按在了木墩上。
此时此刻,场中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原本人声喧闹的广场,也在顷刻中变得鸦雀无声。前来请愿的众人,不知道江绵绵之后的行动安排,都抬首望着高台上,有些问法宗中同沈星霜关系较好的弟子,已经怔怔落下泪来。
“呼”的一声,刽子手高举的刀刃猛然落下——
“慢着!”
忽然间,只听一声清吒,一条白绫从不远处的屋顶上遥遥射来,只轻轻一卷,便将那把刑刀甩开几十丈之外。
“什么人?!”见到有人劫法场,叶昭登时和众官员一起站了起来,抬首遥望白绫飞来的方向。
而天空之中,随着那条白绫倒飞回主人手中,一个身穿彩衣的曼妙身影,也如惊鸿一般眨眼间飞落在了高台之上、沈星霜的身边。
“赵彩?!”
待看清来人,高台上下,叶昭和江绵绵、云莺一起惊讶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是我。”赵彩嫣然一笑,随即挥手便划开了沈星霜身上的束缚,偏头冷声道,“你干的好事,看看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还不快起来!”
在她身旁,“沈星霜”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半是狡黠、半是无奈的笑容,咳嗽两声站了起来,道:“宗主,抱歉,我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哼,你还有脸和我说这个。”赵彩眉头一扬,厉声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打算如何收场,真代替沈星霜被仙门砍了么?”
面对赵彩的诘问,“沈星霜”却丝毫不急,向赵彩行了一礼,笑道:“没有如果,您看,宗主您这不是来救我了吗。”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又见到“沈星霜”脸上这幅玩世不恭的表情,江绵绵登时明白了过来,看着周围呆滞的人群,心里只觉得哭笑不得。
不错,这确实是绯卿能想出的主意。
“这是怎么回事?”眼看刑场上变故迭起,叶昭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了,抬手指着赵彩,他冷声问道,“合欢宗赵宗主,还请您解释一下——此人是谁,嫌犯沈星霜现在又在何处?”
“呵,叶掌门,真有趣,你们仙门的犯人,现在反而问起我来了。”尽管面对绯卿时一肚子的气,当转向叶昭,她还是恢复了冷漠凌厉的姿态,淡淡道,“此事都是我这手下绯卿策划的,我自己也还蒙在鼓里,你问我,我却问谁?”
叶昭听了此话,目光却一冷,转向绯卿,想了想道:“绯卿?阁下就是传说中那位从不露面的合欢左使?”
“是。”绯卿一笑,“区区微名,不劳叶掌门挂齿。”
“原来如此。”叶昭恍然,“我以前便听说,江泽沈家的长子幼年因故夭亡。现在看来,夭亡是假,隐身邪派才是真——绯卿左使,你就是沈星霜的长兄,江泽沈家的沈星河。”
“啧,这个名字就不用提了。”绯卿嗤笑一声,无悲无喜道,“叶掌门,我和沈家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救我那弟弟,也只是为了宗主正在查的案子,你不用想太多。”
叶昭看着他,似乎想从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洞察其内心。但绯卿的眼中如同空茫的雪地,一切都隐没在那深厚的伪装之下。
“好。”沉默许久,叶昭点点头,对赵彩道,“赵宗主,合欢宗这些年与仙门也算是无冤无仇,阁下若是愿意说出沈星霜如今的下落,叶某……”
“不用了,叶掌门。”看着对面的仙门之长,绯卿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道,“你想见我弟弟,这个简单。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真的见到了他,可千万别后悔!”
“哦?”叶昭目光沉了沉,道,“左使这话却是何意?二位既然有恃无恐,不妨说一说,沈星霜现在又在何处……”
“叶昭,我就在这里!”
一个清朗的声音,瞬间划破了广场上空沉默的空气。随着这句呼喊,众人纷纷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回望,果然看见,在人群尽头,站着三个互相搀扶的身影。
沈星霜、叶寒渊、沈月华。
在牢狱中吃了太多苦头,沈星霜的双腿暂时有些不良于行,被身旁的妹妹和好友扶着,才能勉强行动。他们三人原本早就来了,却都戴着兜帽隐身于人群里,直到此时听见绯卿的话声,摘下兜帽,这才显示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沿着众人让出的路,三人慢慢走到了台下。
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叶昭,沈星霜咳嗽几声,用有些虚弱,却依旧明朗沉静的声音道:“叶昭,我就在这里,既然你说了要见我,那就不要后悔。”
高台之上,叶昭死死盯着他,少顷,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沈星霜!你竟然还敢露面?”
沈星霜冷笑一声,不答。
握紧了身侧好友的手,他侧过头,对叶寒渊说道:“叶兄,还请将我说过的那件证物拿出来。”
于是,在无数人的视线下,同时也在师长愤怒的目光下,叶寒渊默然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面造型古朴的法镜——
韩孤舟的本命法器,问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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