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摊子来了几个客商,任新萍给他们挑了肉上秤,算好了价钱,收了银子后,又坐回了板凳上。
“姑娘,刚才他们盯着你看呢。”任新萍把钱袋子塞进怀里,笑着说道。
蒙面仙子特征明显,被人注意并不奇怪。不过陌生视线的打量,还是让乔落栗有些不舒服,可她还有话要问,暂时走不了。
乔落栗道:“赖大人他们……是否告诉你找到张洪放的尸体了?”
“昨日就有官差带我去了废宅认尸,他们说,尸体暂时由官府保管,让我们过两天再带尸体回家安葬。昨日我还回了一趟张家,给张老娘说要办后事……”任新萍苦笑道,“张老娘不信我的话,把我撵了出来。”
“我定了一副棺材,还差人给张洪放远在江南的儿子带了信,不过他可能赶不回来了。张洪放尸体都腐烂了,等我领回了身体,就立刻下葬。”任新萍道,“到时丧葬之礼就简单办一办,张老娘那边……我不管了,也管不了。”
“这张老娘……当真这么可恶?”乔落栗知道这话问得唐突,又补充道,“我不曾跟她讲过话,只是听大家都这么说。”
任新萍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在我嫁给张洪放之后,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幼时得过一场大病,身体不太好,无法生育,张老娘便称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处处嫌弃我。张洪放刚开始还替我说话,他已经有了儿子,我能不能生育无所谓。但张老娘不听,我在张家不管做什么,都是错。”
乔落栗道:“她似乎对前夫人也是如此。”
任新萍道:“我刚嫁入张家时,张洪放的儿子还未成亲,住在家中。他儿子自他娘死后,性情就变了,孤僻,独来独往,也不跟家里人说话。后来,他可能从我身上看到了他娘的影子,能跟我聊上几句。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他娘是被他祖母害死的。”
前夫人是溺亡,她心中该是多绝望,才能不顾一切,跳进那放生池。
“他儿子告诉我,他娘在跳水自尽前,被他祖母逼得小产了。他说,他本来应该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没保住。”任新萍叹了口气,“若我能生育,大概也是这般下场。”
“张洪放与他儿子关系也不好?”
“他儿子年幼时发烧,烧坏了脑子,有点笨,学东西很慢,需要反复教他才能懂。他娘还在时,对他耐心十足,但张洪放没啥耐性,一件事说不通,就打骂他,下手还特别狠,用上了杀猪的力气,把人身上弄得青一道紫一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他祖母也嫌他笨,不给好脸色。他能去江南,是遇到了一位贵人,看他脑子虽不好,但身强体壮,就收了他做打手。这些年,他从未给家里来过一封信,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任新萍与前夫人的儿子大概同病相怜,相处倒是和睦。
任新萍又说:“这次给他带信,其实我也不盼他回来,告知他一声张洪放已死,也算给他个交代。”
“冒昧多问一句。”乔落栗道,“这些日子,你是住在张洪放的侄子张文华那里?”
任新萍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与张文华的事,你都知道了?”
东面集市,人群熙熙攘攘,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个孩童抱着跟个头差不多高的草靶子,一边穿梭在人海中,一边艰难地卖着冰糖葫芦。
乔落栗撑着板凳往后仰了仰,说道:“听说过一些,你想与张洪放和离,是因为他?”
任新萍急切道:“不是因为他,是我受不了张婆子,也受不了张洪放对我不管不问,才起了和离的念头。张洪放的死也与他没有干系,我知你们看我与他走得近,会怀疑到他身上,我敢保证,他是无辜的。”
乔落栗看着她:“你为何这般肯定?”
任新萍垂下头:“我问过他几次,他说此事与他无关,我信他。”
顺天府尹的宅院内,两个丫鬟分别端着一壶热水和几盘点心,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一个丫鬟想要用热水斟茶,赖英毅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赖英毅亲自动手,先用热水洗了一整套茶具,给茶壶里添上新茶,再注水冲泡。热水慢慢浇了三遍,赖英毅才将泡好的茶倒入茶杯中,用茶盘递到上官檀手边。
赖英毅说道:“此乃洞庭山碧螺春,属新产的绿茶,闻起来极香,喝下去味道浓郁,上官大人,尝尝看如何。”
上官檀顺手端起茶盘,正要喝,瞧见茶杯中漂浮了一片细细的茶叶,无端想起了先前在城郊废宅时,蒙面仙子摸骨的样子。
那腐烂的尸体表面,一条条虫子来回蠕动,蒙面仙子却熟视无睹,最后摸完后,起身,抬起的手指上,还沾了一条虫子,她淡定自若地将虫子弹走,摸出了一张帕子擦了手,还把帕子揣回了兜里……
也不知那虫子掉在了哪儿。
赖英毅见上官檀发着愣,喊道:“上官大人,上官大人,莫非不合胃口?”
上官檀回过神,看着那片茶叶似乎跟虫子越来越像,他实在下不了口。在赖英毅殷切的目光下,上官檀最终还是放下了茶盘,说道:“我不太渴,一会儿再喝。”
赖英毅忙道:“这会儿茶有些烫,放一放也好。”
话虽如此,他自己倒是端着热茶,连续喝了还几口。
上官檀说起了正事:“方才你是说,自屠夫失踪后,你们按那位仙子的意思,一直在留意京城中的怪异之象?”
“枯井闹鬼,山里鬼火,土地翻新……这些都是仙子的提醒。”赖英毅道,“我们之所以能找到城郊的废宅,是有百姓报官,说他们带猎狗出城打猎时,猎狗对着废宅一直叫,他们心里发寒,以为废宅闹鬼。他们出城打了几次猎,那猎狗每次经过废宅,还想往里冲,昨日他们又去打猎,一没留神,猎狗挣脱绳索跑进了废宅,他们不敢跟进去,这才报了官。我们的人过去后,就在枯井旁边看到了对着枯井叫的猎狗,也才找到了屠夫的尸体。这不就是枯井闹鬼么?”
“这这么巧?”上官檀食指摸着茶盘边缘,若有所思道。
赖英毅愣了愣:“这……蒙面仙子也是周郎簿上一号人物,不至于有问题吧?”
上官檀笑了笑,没说话。
赖英毅猜不透他到底何意,坐立不安,茶也喝不下去了。
上官檀道:“赖大人认为谁是凶手?”
赖英毅道:“此案着实奇怪,我们查了一圈,盘问了屠夫身边所有人,无人有疑点。起先我们抓的那个屠夫宿敌,虽看似有动机,却无证据,无法定罪,只能把人给放了。今日仙子与我们一同验尸,上官大人,你也看到了,屠夫死得蹊跷,头破血流,定然是有人杀害了他,将尸体扔在了枯井里。可这人到底是谁……”
目前来看,还无法判定。
“头骨凹陷,脚踝骨折,脖颈骨折,身上似乎无其他外伤。”上官檀说得缓慢,“出事那晚,他原本在家,突然不知所踪,院子里还有一把砍刀……赖大人,这说明什么?”
赖英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说明什么?”
乔落栗翻墙进院时,一个没站稳,差点跌了个大跟头。
“当心。”娄暖春在院子里忙活着晒龙眼,瞧见乔落栗扶着墙站稳了,放了心,问道,“你买了冰糖葫芦?”
乔落栗嘴里吃着一根,手里还拿着两根,她道:“我去见了任新萍,就是屠夫张洪放的那位少妻,我看她心绪不定,就买了几串冰糖葫芦,给了她一串,我吃一串,剩下的两串,是你和梅青的。”
娄暖春失笑:“孩子家的东西,你们吃就好。”
“你若不吃,就都留给梅青,她一定特别高兴。”乔落栗把冰糖葫芦拿进屋里,自己嘴里的那串也不吃了,放在了桌上,随后她走了出来,端了一个盆,倒满水,用皂角沾上水开始搓手。
娄暖春道:“摸骨了?”
“恩。”乔落栗道,“梅青还说要跟我同去,她若是看见了腐尸,估计饭都吃不下。”
“就你胆子大,不害怕。”
“我见惯了,自然不怕。”乔落栗想起了兜里还有手帕,直接用带着皂角水的手摸了出来,“不过,官府那仵作提了一个很大的木箱子,里面工具倒是齐全,他的手法……却很敷衍,我以为他会解剖,结果他就只剪了尸体衣衫,勘验了一遍全身。”
娄暖春道:“说不定是张洪放家人介意,想留个全尸。”
“张洪放的娘可能会介意,但她脑子出了毛病。任新萍应该不会介意,不过,没听她说起……”乔落栗把手帕拧干,想了想,又沾上皂角,继续搓着。
娄暖春剥了一个龙眼走了过来,把果肉塞进乔落栗嘴里,道:“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乔落栗牙齿一咬,嘴里全是果肉的香气,她愉快道:“娄姨,这龙眼真甜,你买的?”
“上午出门正好碰见,就买了一些,你和梅青都爱吃。”娄暖春道,“我再给你剥一个。”
“别,一会儿我洗完手,自己吃。”乔落栗举着沾水的手道,“再洗个半柱香时间。娄姨,我有点渴了,想喝水。”
娄暖春无奈摇摇头,进屋倒了杯水,出来后乔落栗伸手要接杯子,娄暖春直接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娄暖春问道:“案子查的如何?”
乔落栗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炯炯有神:“我有个大胆的推测,张洪放可能是自己失足摔倒致死。”
“没有凶手?只是意外?”娄暖春瞠目结舌,“那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城郊废宅的枯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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