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夜,漫天盖地的黑暗便席卷而来。

    辛永嘉贴在墙边,缱绻着身体,觉得浑身发冷,想要盖被子,伸手却抓住一根根长长的木条,他还是义无反顾将木条往身上挪。

    然而,木条似乎如山如泥,整个将他盖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辛永嘉惊愕之余,想要推开木条,可身体发软,使不上力气。他张大口,想要狠狠呼吸,却犹如溺水般,感觉越来越窒息。

    渐渐地,他意识模糊起来,恍惚中,似乎被猛地推进了一件狭小的空间内,动弹不得,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啃食他的骨肉。

    要死了吗?

    辛永嘉整个身体猛地一颤,随即,他一下睁开眼,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一只老鼠从脚趾头上爬过。

    辛永嘉惊魂未定,捂住胸口,缓了好长时间,才彻底清醒。

    他还在大理寺的牢房中,只是这是一间水牢,阴暗又潮湿,四周没有窗户,不见天日,也没有其他罪犯,他一人独自在这间全是水的牢房中,连睡觉的石床也浸泡在其中,偶尔有老鼠从牢房顶上爬下来。

    那日辛夫人与仙子走后,他就被转到这间牢房,也自那日起,他连续做了两晚的噩梦。

    “来人,放我出去。”辛永嘉高喊了一声,没有听见狱卒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在水牢中响了两遍。

    “来人,来人!”辛永嘉用尽最后的体力,喊了一声又一声。

    终于,过了半柱香,狱卒来了。

    “怎么,想通了,要认罪了?”狱卒有备而来,还拿了一张认罪状和笔墨,站在牢房外,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要见我爹我娘,你去通报一下,让我爹我娘过来。”辛永嘉踏过水坑,想要去抓狱卒的领子,可脚下枷锁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差一点扑倒在水坑中。

    狱卒抬着下巴道:“别白费力气了,大人可是说了,除非你签字画押认了罪,否则,你就只能一直呆在这水牢中。”

    “不是的,我爹是户部侍郎辛良弼,你们一定搞错了,我没有杀人,你让我见我爹我娘,他们不可能不相信我,我没杀人……”

    “事到如今,你搬出谁来都没用。”狱卒哼道,“除非你认罪。”

    “我娘前日才来看过我,还找了蒙面仙子,我娘她会洗清我的冤罪……”

    “蒙面仙子?”狱卒不屑哼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大人是看在你爹娘的面子,让你在牢房中过得舒舒服服,可谁让你不知好歹,死不认罪。大人的耐心有限,下次你若是再吵着见你爹娘,就没人来应你了。你自己好生想想,是签字画押尽快认罪,还是继续在水牢中受苦,想明白了,你就能解脱了。”

    辛永嘉瞪大了眼,两手抱着脑袋,往后一坐,栽进了水坑中。

    狱卒说完那番话,便离开了,水牢只余辛永嘉一人,浑身湿透,茫然地望着牢房外,然而那里,是黑乎乎一片。

    乔落栗从小巷一转入大街上,就感到了有人在跟踪,好像还不止一人。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着,余光时不时往旁边瞄着,想要确认跟踪者的样貌。可跟踪者反应灵敏,只要她一慢下来,跟踪者便隐匿了身形,无法捕捉到踪迹。

    于是,乔落栗加快了脚步,企图将他们甩在身后,然而,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妇从眼前走过时,乔落栗的脚步停顿了。

    是曾救她的那对夫妇。

    上官檀放了他们,难道是问出了什么?

    乔落栗不敢停顿太久,看见旁边有卖糖葫芦,便掏钱买了几串,趁着摊贩用纸袋包糖葫芦的间隙,目光跟随着那对夫妇看过去——

    他们走得很慢,似乎对周围摊贩卖的新奇物件充满了好奇,四下张望着,还时不时停下来,拿起来看,可看了半天,却没舍得买,放回了原处。

    “三串糖葫芦,姑娘,给你包好了。”

    乔落栗接过后,正好,那对夫妇也消失在人群中,乔落栗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着那对夫妇离开的地方,急步而去。

    居然有人跟踪他们,是谁?

    上官檀派的人?

    可为何要跟踪他们?

    “仙子。”

    有人在头顶上叫乔落栗。

    乔落栗抬起头,看见辛夫人在二层茶楼边上,冲她笑了笑。

    辛夫人约她今日在此见面,似乎等她了一小会儿了,茶水喝了一杯,点心也吃了一块。

    “久等了。”

    乔落栗上去后,却听辛夫人道:“仙子,我还约了一人,应该马上就到。”

    辛夫人事前没说,乔落栗便问道:“不知是哪位?”

    辛夫人道:“梨见园的班主,冯经业。不知仙子是否见过他?”

    乔落栗道:“不曾见过,不过,闲情簿上有提到过他。”

    辛夫人叹道:“此人攀权富贵,是看重利益之人,但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他戏班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他将人收进戏班子,也算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

    “这条活路,要以姑娘家的阿谀奉承来换……”乔落栗顿了顿,小声道,“实为不妥。”

    “是不妥,但也比饿死穷死好,那些姑娘家,也可怜。”辛夫人唏嘘后,正色道,“我请冯经业来,还是想问问海棠出事那一晚的事,虽然听过木棉和玉兰所说,但多听一人的陈述,也能多找出一点线索,仙子,你觉得如何?”

    可这冯经业圆滑世故,虽有些善心,但并非善人,他说出的话,不一定是实话。不过辛夫人报了一丝希望,乔落栗也不好让她失望,她道:“无妨。”

    冯经业来得很快,乔落栗一口茶还未咽下,他便踩着楼梯,慢慢走了过来。

    辛夫人起身相迎,待他入座后,介绍道:“冯班主,这位是蒙面仙子。”

    冯经业年过半百,却并不显老,衣着华服,大腹便便,颇有些富态。他并非一人独自前来,身后带了几个跟班,他在辛夫人面前坐下,那跟班便在几步远的地方,站成一排,仿若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乔落栗扫了一眼那群跟班,对冯经业行了礼,客客气气道:“冯班主,久仰大名。”

    冯经业笑了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我知道你,蒙面仙子嘛,这两天来我戏班子,到处乱窜……你既然与王爷相识,我自然是欢迎之至。不过倘若你下次要来我梨见园,事先给我打声招呼,我也好让人好好款待,以免怠慢了仙子。”

    这冯经业一来就含沙射影,指责乔落栗的不是,乔落栗却并不恼,还笑着道歉:“前两日,是我多有冒犯了。”

    “冯班主,不是仙子莽撞,是我救子心切,请了仙子来查海棠之死。”辛夫人对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递过来一个锦盒,辛夫人推到冯经业面前,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为赔罪,还请冯班主笑纳。”

    冯经业伸出一根手指,一个跟班随即上前,打开了锦盒,他瞳孔中映出里面金光闪闪的东西,态度终于友善起来,他让跟班将锦盒收好,笑容满面道:“辛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海棠虽死得蹊跷,但也不能说是辛小少爷的过错。”

    “冯班主愿意相信永嘉,我替永嘉谢过。”辛夫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又问道,“不知冯班主是否愿意,为我再讲述一遍当晚发生的事。”

    冯经业收了金条后,极度配合,问他什么便答什么:“那晚我跟那几个公子哥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行,但脑子还算清醒。辛少爷找海棠喝酒,两人闹了不愉快,海棠找我说要回房休息,没成想,她一走,辛少爷也跟了过去。随后不久,海棠便被人掐死在外街。”

    辛夫人悲愤道:“你们都没看见海棠是被永嘉掐死,只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冯经业道:“辛夫人莫急,虽说辛少爷嫌疑最大,但我们也并未说,就是辛少爷杀了海棠,此案由大理寺断案,他们说辛少爷没杀人,那辛少爷就是无辜的,可倘若他们说辛少爷杀了人,那……”

    冯经业似无可奈可般,摇了摇头。

    “海棠不是回房休息,又为何出现在外街?”

    “想必是醉了,天黑无法分辨方向,所以走错了。”

    “你们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就无一人察觉到异样?”

    “我们在把酒言欢,难免有些喧闹,的确没注意他们出去后,发生了什么。当时已是半夜三更之时,街上无闲人,我们发现海棠死时,已经过了许久了。”

    这些话,都是无用的废话。

    辛夫人扶着额头,红了眼眶。

    “冯班主,我可否问几个问题?”乔落栗道。

    “仙子是辛夫人的贵客,尽管问。”冯经业看似豁达大度,实则一肚子花花肠肠。

    乔落栗目不转睛盯着冯经业那双狡黠的眼睛,问道:“海棠性子如何?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冯经业道:“我的戏班子,三个花旦,海棠年纪最大,也是基本功最好,唱腔最好。她还乖巧听话,所以我最看好她,留她在梨见园唱戏。要说她得罪人,是绝对不可能,她性子软弱,也不会拒绝人,最多就是喝醉了,发点小脾气,她出事那晚便是如此。”

    “她与木棉的关系如何?”

    “木棉倒是刁蛮任性了些,不过海棠一向都让着她。”冯经业道,“再加一个玉兰,都是戏班子里的花旦,她们三人,玉兰与木棉性子有些相似,海棠年长,都照顾着她们。她们三人,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亲密无间吗?

    乔落栗又问道:“她们是否都喜欢王爷?”

    冯经业古怪笑了笑:“王爷是雨露均沾,谁都喜欢,当然,这也是她们的荣幸。”

    “那她们从未因此而起过争执?”

    “争执?”冯经业狭长的眼睛一动,“我不知仙子为何要问这个,不过,说起争执,倒是有为一人吵闹过。”

    乔落栗问道:“那人是谁?”

    冯经业眼珠子一转,往楼下一指:“看见没,那位卓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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