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肥胖的信鸽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飞进了娄暖春的院子,抬起脖子,咯咯叫了几声。
娄暖春认出这只信鸽,从它腿上抽出一张纸,看了后,见信鸽无精打采,杵在原地不走,便返回屋中,抓了一把米,扔在地上。
霎时,信鸽扑腾着翅膀,欢快地啄起了米。
娄暖春不再理会它,又回了房中,收拾了片刻,提着装满东西的菜篮子,匆忙出了门。
房门咚一声关上后,信鸽笨拙地飞了飞,随后靠在石凳下,对着太阳打起了瞌睡。
娄暖春一路向南,来到了一个宅子外,她左右看了看,四周都没有人,才放心推开了宅门。
“阿娘……”
门一开,等候在旁边的一个身影就飞掠而来,扑在了娄暖春的身上。
娄暖春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忍不住打了吴梅青一下,骂道:“没大没小,篮子要掉了,起开。”
吴梅青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肉香:“阿娘,你带了卤鸡,对不对?”
“你这狗鼻子,就属闻肉味最灵。”娄暖春把篮子递给吴梅青,问道,“你阿姐呢,又出门办事了?”
吴梅青打开篮子最上层的布,果真看到一只又肥又香的卤鸡,她刚想用手扯一只鸡腿下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咽下口水说道:“阿姐买了笔墨纸砚,在最东边的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娄暖春道:“你去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该放哪儿放哪儿,我去找你阿姐。”
吴梅青欢呼着,一蹦一跳跑开了。
娄暖春去了东屋,房门开着,乔落栗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裙,趴在一张老旧的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正对着桌上的几张画出神。
娄暖春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乔落栗听见细微的声响,扭过头,一看见娄暖春,眼睛弯成了月牙,欣悦道:“娄姨,我方才还在想,那只肥鸽子会不会被人打下来,做成烤乳鸽。结果,你就来了。”
“那只信鸽,想必是梅青给喂成这样。”娄暖春慢慢走近了,“好在它还认识路,也没被人半路截住。先前在家附近的眼线,已经撤走,落栗,你的事是否已经了了?”
“海棠一案是已经了结了,只是……”乔落栗看着手中的画,“我总感觉还有一些细节,我忽略了。”
乔落栗画的是一具尸骨,和两具躺在棺材中的死人,她寥寥几笔,画得虽然潦草,却把死者的阴森恐怖,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娄暖春瞥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别开了眼。
“有何不妥?”娄暖春惊吓后,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缓一缓,四下看了看,这房中除了这一张木桌,连椅子也没有,更别提茶壶和茶杯了,她舔了舔嘴皮,作了罢。
乔落栗道:“我画的是海棠的白骨和她肉身尚且完好时在棺材中的样子。另外一具,是前几日,才见过的石天骄的尸身。我现在还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妥……我还需再捋一捋。”
不过眼下,娄暖春来了,乔落栗也不急于一时,把画推到一边,毛笔也收了起来。
“你不打算回上官府?”娄暖春从怀里掏出一堆信件,放在了木桌上,又说,“这是这些日子在破庙里收到的信。”
乔落栗随手打开一封,一边看一边说:“上官檀收了眼线,大概不想追究我的去向。我也想借此机会,再调查一人。”
娄暖春道:“是你曾说的那位故人,卓明志?”
乔落栗点点头。
娄暖春叹道:“你还是想查当年你爹娘的事,可是过去十年了,你爹死在徐州,你娘也死在回徐州的路上,就算他们死于非命,如今你远在京城,要查此事谈何容易。”
因为闲赋在家,乔落栗头上只简单扎了个发髻,她垂下头,碎发随之掉落,半遮住了眼睛,她放下手中信,取下发簪,重新扎了个发髻,说道:“我先从卓明志查起,不管能不能找到线索,此事,我一定要查到底。”
“你决意要查,也不是不可,只是你想过没有,倘若一直没有线索,你不出现,上官檀那边,会放任刚娶过门的夫人,就这么平白无故不见踪迹?”
乔落栗忽然明白了:“上官檀知道我在京城,他不主动追查我的下落,是想等我自己现身?”
“京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上官檀什么身份,他想知道的事,就算你再怎么隐瞒,也瞒不了太久。”娄暖春道,“他可以收了眼线,也可以加派人手,密切跟踪你行踪,就算我们再警惕再防备,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我……”乔落栗抬起头,看着这间简陋的房间,莫名垂头丧气起来,“也是,总不能一直躲下去。”
“哎呀,对不起,我以为你没在院子里。”
屋外,任新萍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乔落栗与娄暖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门一旁躲去。
“没……没事……”吴梅青从灶房宰了卤鸡出来,也是猝不及防,端着大碗跟任新萍撞了个正着,事出突然,身份暴露,她脑子一片空白,“那个……”
任新萍却急忙转过身,说道:“仙子让我这几日不用来,但我有些放心不下,就给你们带了些吃食,看来我多虑了。姑娘,打扰了,我这就走。”
任新萍说完就往外走,可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顾忌着对方不想被人看见,她全程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任新萍道:“这是我蒸的包子和馒头,拿着吧。”
“哦……”吴梅青愣了愣神,腾出一只手,接过了。
任新萍离开后,乔落栗和娄暖春走了出来。
吴梅青捧着包子馒头,有些不知所措:“阿娘,阿姐,这个……还是热乎乎的……”
乔落栗从她手中拿过用布小心包裹的包子和馒头,手中感受到热度后,沉默了片刻,道:“先回屋吧。”
饭桌上摆好碗筷,三人入了座,吃了几口后,娄暖春这才问道:“梅青,你不认识刚才那人吧?”
“她不认识我,我认识她,之前查张洪放案子的时候,我跟过她几日。”吴梅青道,“阿姐,如今她看见了我,不会有事吧?”
乔落栗摇了摇头:“她叫任新萍,我一直叫她任姐姐,她为人老实宽厚,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我先前就说过,你可以跟她聊天,她不认识你,所以你们撞见也无妨。”
娄暖春道:“既然无妨,为何你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乔落栗愣了愣,苦笑道:“我找任姐姐帮忙打理院子,给我们送饭,说是信任她,但倘若真的信任,就不该藏头藏尾,不对她坦诚相待。”
“……”娄暖春道,“你想告诉她,你的身份?”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乔落栗咬着筷子,“娄姨,方才你也看见了,任姐姐是不小心撞见了梅青,可她就好像犯了什么大忌,低着头不敢抬头见人……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性情中人,敢爱敢恨,她不该这么卑微,还小心翼翼……”
“你是在同情她?”
“也许吧。”乔落栗叹了一口气,“张洪放死了,张文华入狱,张老婆子也死了,她又没有孩子,如今孑然一身……”
娄暖春将一只鸡腿放进乔落栗的碗中,说道:“人生在世,总是有万般不如意。如果当年你没遇到我,想必你也孤单寂寥,无人说心里话,所以你能对任新萍感同身受。你想对她表明身份,也未尝不可。”
乔落栗点点头,恍恍惚惚想起了日子:“快到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了。”
吴梅青眨巴眼,问道:“中秋要吃月饼吗?”
“你就只知道吃。”娄暖春敲了一下她的头,“当初,我遇到你阿姐,差不多就是在八月十五,还有……”
娄暖春顿了顿,目光黯淡了下去。
吴梅青凑近,盯着娄暖春看:“阿娘,你怎么了?”
娄暖春心不在焉笑了笑:“你们这些日子不在,我一个人呆着,就想起了以前一些事。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梦见了你哥。”
吴梅青一愣:“我哥?”
娄暖春有个儿子,跟乔落栗一般大,叫吴季同。十年前,在娄暖春遇到乔落栗的一月前,也就是差不多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吴季同离家后,迟迟未归,失踪了。
刚开始,她觉得吴季同只是不归家,不愿承认他死了,她总觉得,只要不见到吴季同的尸身,那吴季同一定在某处活着。
后来一年两年过去,直至现如今,她才渐渐接受了吴季同可能已死的现实。
不过,娄暖春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不愿主动提起,吴梅青也不敢多问。
乔落栗曾提起,要帮忙找吴季同,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娄暖春心中还抱着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希冀,不肯她出手。
“最近我总是梦见他,可能他也不想成为孤魂野鬼。”娄暖春怅然若失道,“这么多年了,也该给他上个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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