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阴。
秋枫赤艳,如血似火。
正午风暖,炉上红叶烧温酒,谷间微风吹铃摇。一张陈桌四张凳,一壶温酒两摞碗,地上另堆叠着十个粗制的酒坛子,一个坛子已然空空见底,手边藤篮里还放着厚厚的一沓枫叶。有人独坐长亭,倚案凭栏,一碗接着一碗,喝得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人影一并闯入视线,凤冠霞帔趟过了满地秋红,金珠碰撞得啪啦作响。“叶大当家还真有闲情,竟寻了这么一处叙旧的宝地。”
叶棠音点了点右手边的座位,翻过一个空酒碗,提壶满上,“坐。”
柳惜月走进长亭,看了一眼那座位,讪讪笑道:“叶大当家亲自斟的酒,小女子人微福薄,怕是受不起啊。”
“主人宴客,此为礼仪,受不受得起是你的事。”叶棠音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你这一身当真是贵重喜庆,扔进这满山红枫里,也不会被淹没。”
“大当家一身黑倒是俊得紧,见了血也瞧不出颜色。”柳惜月端正坐稳,理了理火红的嫁衣,生怕压出一丝丝褶皱,却到底没有碰那碗酒。“看来今日大当家的客人,不只小女子一个。”
叶棠音笑道:“你是第一位。”
柳惜月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眉,“那敢问还要等多久?”
“很快——”
话音刚落,檐下的风铃簌簌轻鸣,这一次却夹杂着非比寻常的音符。
红枫抖尘,柳惜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背泛起阵阵莫名的凉意。
叶棠音端着碗的手忽地一滞,眸色微沉,眉梢处透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风势愈盛,铃声愈响……
柳惜月被这风声和铃声闹得浑身直发毛,小声抱怨道:“瞧你选的什么日子,百鬼节!”
叶棠音的视线却早已聚集在长亭百步之外的石阶路上,右手取一个新碗,提壶倒得满满当当,“怎么,还等着我倒履相迎?”
言罢,她挥手将那碗酒扫向石阶路。一碗酒竟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一滴未洒!
柳惜月见状忍不住鼓掌,啧啧笑道:“果真是青梅之谊,此等默契,谁人可比?”
那碗酒落在一个同样一身红衣的人手中,同样被一饮而尽。
“来的是你……”叶棠音张了张右手掌,“倒也甚好。”
柳惜月幸灾乐祸道:“啧啧啧!青梅来了,竹马没来,可有几分失望啊?”
叶棠音睨了柳惜月一眼,哼道:“嘴碎者,易死于非命。”
柳惜月:“……”
柳二小姐悻悻地抿起嘴唇,紧张地观望着亭子内外的情势变化,浓重的火|药味呛得她有些窒息。百步外,却见那个人缓缓踏上石阶,一身脂红仿佛燃烧的烈焰,所过之处,万物焚骨——
柳惜月将手缩回长袖之中,下意识地抓紧袖中的刀柄,瞬间将脊背挺得更笔直了。
叶棠音盯着石阶上那道缓缓靠近的窈窕身影,盯着那朵在金亮闪烁中盛放的灼目红莲,竟有一刻的恍惚,昔年那个撑着红伞提着裙,向她飞奔而来的天真少女,与面前这位同样撑着红伞,却步步深沉的故人,渐渐重合……
柳惜月面色微微愕然,从叶棠音那微微张开的朱唇下,隐约读到了一个名字——小妧。
小妧……
钟小妧……
叶棠音警觉地四下望了望,却见叶君竹站上最后一级石阶便不再前进,抖了抖伞面上的落叶,将伞收折后向亭内一抛——
那柄红莲金伞,被叶棠音稳稳当当地抓住了,握在手心触感冰凉。
叶君竹晃了晃腕上的铃铛,只见远处的山坡上停着一顶黑色舆轿,她与叶棠音隔着石阶四目相对。
叶棠音望着舆轿定了定神,从桌子下拿出一个雕花木盒,沉声道:“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然而,叶君竹却又晃了晃铃铛,那顶舆轿转瞬间便隐没于满山红枫中。
叶棠音沉眸道:“你什么意思?”
叶君竹平静地回答道:“等真正的寒玄玉送到汀兰殿前,我会派人将伽罗氏送往长安,与你团聚。”
“你怀疑,我给你的寒石有假?”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我又怎知,伽罗歆偠是否真在你手上?”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放弃这笔交易,与我而言,没有损失。汀兰殿站在大王子那边,她活命不会对我们有好处,她死了也不会对我们有坏处,毕竟能去和亲的南诏公主不止她一个。至于那个孩子……”叶君竹定定地看着叶棠音,缓缓道:“你知道的,我绝不会把他交给你。”
“怎么,你想替我哥哥养儿子?”叶棠音放下红伞,戏谑道:“给你的前情郎养儿子,心够大的,你丈夫的心也挺大啊。”
“噗嗤!”柳惜月没忍住竟笑出了声,这一笑图了一时痛快,但下一刻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两道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简直要活劈了她!柳惜月识趣地往后缩了缩,生怕夹在这对两小无猜,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的青梅那火热对视中被烧成灰!
战术性退避不叫退避,叫谋略!
自诩胸怀宏略的柳二小姐垂着脑袋,盯着叶棠音手里的红伞,“这把红莲金伞的做工相当讲究啊!你们俩该聊聊该骂骂,不必理我这个屁大点关系都没有的局外人!”
叶君竹捏着碗沿的手紧了几分,“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
“放屁!”叶棠音一巴掌将那装满酒的碗拍得四分五裂,抓起一把碎片就朝叶君竹砸去。锋利的碎片蹭着叶君竹的面颊划过,深深地扎进后方枫树。
柳惜月面色一惊,连忙劝和道:“二位有话好好说,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思慕……”叶君竹低低叹道:“他叫思慕……”
叶棠音一怔,“思……慕……”
叶君竹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这是他的母亲临终时,为他取的名字,思慕。”
“翩若……”叶棠音脑海中浮现出女子那张朴实的笑脸,“怎么这般傻啊……”
“我将他的身世尽数抹去,他的父亲就是南诏国二王子,他的祖父就是云南王,他就是尊贵的南诏王室子孙。他跟着你,只能忍辱负重,遭受无休无止的追杀。他留在我们身边,我会将凶险挡在外面,保他平安长大,况且日后……”叶君竹略微顿了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还有日后。”
叶棠音蓦然一滞,惊怒道:“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荒谬至极!”
却见叶君竹缓步走进长亭,在叶棠音的正对面落座,将早已握得温热的酒碗放在桌案上。“流血的代价太过沉重,你希望你姑姑的孩子在温暖中长大,为何要对自己的亲侄子残忍无情。”
“一派胡言!”叶棠音霍然起身,隔着桌抓住了叶君竹的衣襟,疯狂地嘶吼道:“你的丈夫杀了慕泽,你竟还要他唯一的骨血认贼作父,你怎么对得起他!”
叶君竹任由叶棠音撕扯却不还手,“你有你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也有我身不由己的苦衷。凭你如今的力量,想与南诏王室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能保全你自己,已经实属不易。不要忘了,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左锋臻昀了。”
最后这句话,让叶棠音松开了手。她下意识瞟向自己的左臂,沉默良久。
谷间的风平静了许多。
柳惜月此刻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耳聋眼瞎,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这回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柳二小姐是聪明人,你已经得罪了汀兰殿,当知道今后如何选择,才能保全自己保全柳家。”说着,叶君竹提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看了看柳惜月跟前那满当的碗。
“明白了……”柳惜月叹了一口气,将那碗早已凉透的酒,一滴不落地干了,又将空出的碗推到叶君竹面前。叶君竹唇边挑起一抹笑,在柳惜月看来简直假的不能再假,奈何自己还得拿出十二分热情配合人家,做个聪明人可真难!
叶君竹将柳惜月的碗重新倒满,道:“我敬柳二小姐,布劼家族留下的麻烦,还需二小姐多费心。二小姐不必担心旧事,毕竟在苗疆六诏,我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多谢二王子妃殿下!”柳惜月哪里还听不出来,人家分明是在威逼利诱地敲打自己,掩面吞下了这碗敬酒,心里却像吞了一只活苍蝇般恶心。
叶棠音见状讥笑道:“与虎谋皮,小心鸡飞蛋打。”
柳惜月里子面子都只剩苦涩,她是不想谋啊,可硬被人家拽着,她弱小无助能怎么着!
叶君竹继续道:“二小姐无需多虑,我不过是在二小姐的酒中,添了一味宝物。”
“咳!”柳惜月脑瓜仁子都僵住了,“啥宝物啊?”
“华光散。”叶君竹淡淡地回应道。
柳惜月求助般的眼神望向了叶棠音,“那是啥啊?”
叶棠音挑了挑眉,“华光散,可令容颜永驻的好东西。”
柳惜月苦笑道:“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我没这方面的需求……”
叶君竹理平了被叶棠音扯乱的衣襟,补充道:“按时服用,确实可令容颜永驻。”
柳惜月心里一咯噔,“若是不按时呢?”
“令容颜永驻……”叶君竹抿了一口酒,“在香消玉殒的那一瞬间。”
柳惜月:“……”
这俩人真不愧师出同门,威胁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柳惜月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何必如此费心呢,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叶君竹摇头道:“柳二小姐莫要妄自菲薄,你既能算计她一二,便绝非池中之物。”
柳惜月压着火,面上依旧笑若春风,“烦请二王子妃殿下讲讲,这是怎么个‘进补’之法?”
叶君竹淡笑道:“二小姐只要安分守己,每月十五自会受到苍山神明的恩赐。”
“安分守己……”柳惜月阴沉着脸,“意思就是受你们摆布呗,她叶棠音都不曾如此羞辱我,敢问二王子妃殿下凭什么。”
叶君竹沉声道:“我不是她,在她眼里,你是朋友,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合作者。”
“合作者……”柳惜月阴恻恻地笑了笑,“难得二王子妃殿下看得起我,合该是我的荣幸啊。”
“荣幸与否,皆不重要,柳二小姐只须安分守己地合作就够了。”
柳惜月垂眸,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阴狠,一字一顿地应道:“柳某自当安分守己……”
叶君竹重新看向叶棠音,“我今天亲手将这柄红莲金伞还给你,望你日后能好自为之。”
“这是也要我安分守己?”叶棠音笑道:“叶君竹,世人皆言我狂妄,却不知还有一个你。”
叶君竹沉沉叹道:“伽罗歆偠饱受磨难,往后余生皆需人照料。”
叶棠音眼神一冷,“用伽罗歆偠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忠告,若你答应不再执着于前尘往事,我就当左锋臻昀已经葬身于七年前的火海,今后无论你是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还是钱塘钟氏的女眷,皆与苗疆六诏再无半分瓜葛。”
叶棠音低低笑道:“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是山神,还是阎王?”
叶君竹深深地凝望着叶棠音幽邃的眼眸,仿佛要一眼望进她的心底。“叶蓁蓁,你该放手了……”
叶棠音一怔,“你要我放手?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继续执着于仇恨,只会葬送你的余生,甚至搭上你在意的人,值得吗?”
“你能把慕泽还给我吗?你能把我的父母我的亲人都还给我吗?”
叶君竹的回应只有沉默。
“你不能啊……”叶棠音死死地抓着红伞,“钟小妧啊钟小妧,你叫我如何放手!”
叶君竹垂眸,“伽罗歆偠的命,就握在你手里。她是生是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叶棠音反击道:“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怜笙的命,也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你知道吗,我们如今最大的区别就是,你的血和心还温热着。”叶君竹顿了顿,“左锋臻昀已经死了,但叶蓁蓁还是那个叶蓁蓁,可钟小妧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钟小妧。”
叶棠音神色微微动容,“所以你为什么要救伽罗歆偠?”
叶君竹心下莫名紧张,“举手之劳。”
“歆偠的腿上有旧伤,你特意寻来一个有腿疾的女子李代桃僵,营造她不在人世的假象,如此煞费苦心,也叫举手之劳?”叶棠音捏起两枚枫叶丢进炉火,火烧红叶发出细微的闷响。叶君竹如面具般平静淡然的神色,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隐藏在背后的忌惮与警惕从缝隙中缓缓渗出,悉数落入叶棠音那双明若观火的眼眸里。“恐怕你不是举手之劳,而是未雨绸缪。哪怕当年我以身许国,你都不忘算计,万一有朝一日我还魂诈尸了,又该拿什么来对付我。钟小妧,你就这么怕我?”
叶君竹心下一寒,“与你相关的一切,皆须我们未雨绸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一座衣冠冢,我不敢相信你已经死了,而你也果然没令我失望。”
“你的未雨绸缪,不过是牺牲无辜者,来成全自己万无一失的野心。这是你一贯的做派,只是你一直看不清自己。你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个成为了牺牲品的女子,也有拼死要为其伸冤的亲人,她的亲姐姐现下受南宫彦庇护,不计代价只为给她报仇。”叶棠音瞥了柳惜月一眼,“柳惜月,今日你若能活着走出这枫林,可将这个消息告知南宫阁主,相信广陵阁会想办法为你解除华光散的桎梏。”
故事听得正兴起,被冷不丁被点了名,柳惜月险些没反应过来,“若是走不出去呢?”
叶棠音笃信笑道:“我既邀你赴约,又岂能让你有来无回。”
“听着可真感动!”柳惜月夸张地捂着胸口,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你等的人还没到,我和她的账也还没算清。”叶棠音盯着叶君竹,眼神冷了几分。“钟小妧,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手上没有冤魂。”
“没有冤魂……”叶君竹望着叶棠音,满目荒凉地笑了笑,“难道你忘了,当年有多少人死在你枪下。”
叶棠音呵道:“犯我家国,死不足惜!我为了家国和子民而战,问心无愧!”
叶君竹目光微颤,默然片刻,解释道:“救伽罗氏确是我的举手之劳,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逃回苗疆。”
“不可能!”叶棠音皱眉道:“她只是一个孤弱女子,绝无如此能力。”
“伽罗氏心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她历尽千辛万苦逃了回来,奄奄一息地倒在慕泽的坟冢前,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我不知道她如何逃回苗疆,而你所谓的代她受难者,也与我无关。你可以让任何人去追查此事,我没有任何顾虑。”叶君竹后半段话明显是在针对柳惜月,告诫她不要心存侥幸,暗耍花招。
叶棠音冷笑道:“你这么有把握,看来是没落下任何把柄。”
“没有把柄,谈何落下。”
“反正也是死无对证了。”
叶君竹心下一紧,“你说什么……”
叶棠音面色冷沉,“我最后问你一遍,伽罗歆偠当真还活着吗?不要骗我,钟小妧。”
叶君竹闻言一震,“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人话?那我就换一个问法,躺在我衣冠冢里面的人,又是谁!”言罢,叶棠音狠厉地挥掌,掌风掀开木盒盖,里面却空无一物。
叶君竹愕而瞠目,“你早就知道……”
“钟小妧,你骗我,你又骗我!”叶棠音冷冰冰的眼神里,刻满了尖酸的嘲讽,如刀子一般扎在叶君竹身上。“真该喂你吃二斤脑花,给你补一补脑子,给你们都补一补。”
叶君竹眸色微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
叶棠音冷哼道:“只要分析利益相关,就不难察觉其中的蹊跷。杏芳以歆偠为人质,要我交出寒玄玉救怜笙的命,你和诚节却不会希望怜笙走进大明宫,让阁罗凤独获大唐支持。”
“所以你就派人去挖了衣冠冢……”当初将伽罗歆偠葬入臻昀的衣冠冢,这件事情除却叶君竹自己,再无第二个人知晓,那么叶棠音一定是在那衣冠冢里发现了伽罗歆偠的尸骨,才看破了这场局。
“钟小妧,我多希望你能聪明一回,你说你将人埋在哪里不好,偏偏选了个我一猜就中的地方。”叶棠音眼中的红血丝越发浓重了,紧紧地盯着叶君竹,“伽罗歆偠是慕泽的妻子,为什么不将他们合葬?你就那么不甘心,看到他们团聚吗!”
叶君竹面色铁青道:“伽罗氏和慕泽没有成亲,就不能算是他的妻子。”
“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叶棠音嘲讽道:“你活着却嫁给了别人,他死了都不能另娶。这种荒唐事,你怎么有脸做得出来!”
“叶蓁蓁,你可以恨我,但不能羞辱你哥哥,难道你要我挖开他的坟冢,让他泉下难安?”叶君竹平静的面色终于彻底崩塌,无法言说的悲怒与哀痛,都刻在眼角下那半寸青丝痕中。“我将伽罗氏带回去医治时,她已病入膏肓,行将朽木,最终没能挺过一个春秋。她病逝前留了话,不愿与慕泽合葬,所以我才将她葬入你的衣冠冢,让她能以邓赕王族的身份,长眠于慕泽身旁,陪着他。”
叶棠音眉心深锁,“休要为你丑陋的私心找借口,她对慕泽一片痴情,日月天地可鉴。”
“正因为她痴情,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了放手。”叶君竹悲悯地看着叶棠音,叹息道:“叶蓁蓁,你不懂何谓真情,何谓成全。”
“你和我谈成全?成全你们?成全我的仇敌?你脑子有大病吗?”叶棠音虚目冷笑道:“你们既设局骗我,我索性将计就计,看看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蠢药。诚节用军功换来半年期限,当真是念及旧情?是为了我?”
叶君竹未作回应,然而她眼底的紧张,没能逃过叶棠音的洞察。
叶棠音的眼神锐利无比,箭矢般射进叶君竹心底。“我本以为,六个月只是为了满足怜笙和亲的日期,直到听闻岭南药王谷有一种易容密术,而药王谷培养出一位易容徒,至少需要六个月的时间。钟小妧,你敢让坐在那顶舆轿里的人,出来见我吗?”
叶君竹面色一僵,“你的盒子是空的,那顶舆轿里又怎会有人……”
叶棠音抬手一挥,木盒摔得四分五裂,而地上除却残渣木屑什么都没有。
柳惜月这么一瞧,心说合着俩人都想玩空手套白狼这出损招啊!
“你不是担心寒石有假,而是怕我看出来人有假。”叶棠音不屑的神情,仿佛已将叶君竹的心思猜透。“在我身边安排一个冒牌货,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再给我一刀,真是一步长远的好棋。你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我已经找到了歆偠的尸骨,看破了你们的馊主意。”
柳惜月竖起耳朵一听,不由得毛骨悚然,“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柳惜月,你装什么天真纯良,瞧瞧她那张死沉沉的脸,像不像气急败坏?”
柳惜月不怕死地瞄上了一两眼,“别说!还真有那么一丢丢!”
“钱家那位假夫人就是药王谷的易容徒,我从她的口中得知,岭南药王名叫妫燚,偏偏鬼门炼鼎堂的堂主也叫妫燚,难道这只是巧合吗?”叶棠音手扶桌席,与叶君竹咫尺对峙,“南诏王室绞尽脑汁想要拿到白洁夫人留下的秘密,你可以不在乎,难道你丈夫也不在乎?”
叶君竹冷下脸色,“那是你们之间的交易,与我无关。”
柳惜月不禁调侃,“方才还夫妻一体呢,转眼就各自为政了,真是一对同林比翼鸟哦!”
叶棠音啧啧笑道:“看来是没商量好啊。”
“你一定不会将所谓的秘密交给大王子,所以与我们而言也就无关紧要,既然是秘密,不妨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叶君竹扶着桌案贴近叶棠音,直视着对方的眼神,“我要与你谈的不是交易,而是忠告与请求,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你的口气可不似请求,倒像是在命令。”叶棠音敲着桌面,轻笑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你无耻的‘请求’吗?”
“永远不要回来!”
“你命令不了我!”
激烈的争吵,让柳惜月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这两尊大佛擦枪走火烧了她的衣角!
叶棠音端详着叶君竹眼角那一抹盖住青丝的冲天绯红,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叶君竹眸色一紧,沉声道:“不要以为窥探到一角,便能揣测整座冰山。”
“若当真不在乎,为何还要派蒙多去林家?”叶棠音重新坐稳,“你们不在乎,可南诏王室在乎,大唐东宫在乎,那么你们就不得不在乎!回去告诉你丈夫和杏芳,这世上只有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想要就冲着我来,林家不是他们能招惹的,朱家更不是。”
叶棠音将所谓的秘密和盘托出,目的只有一个——将所有的火全引到自己身上。
叶君竹闻言却无奈地笑了,“你还是那么逞强好斗。”
“你管我。”
“你不会从药王谷的人嘴里得到任何消息,因为他们都是死不开口的虔诚信徒。”
叶棠音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凡事总有例外,凡人总会屈服,就看用什么方法。”
“药王谷的门徒皆以药王为信仰,凡人一旦拥有了虔诚的信仰,只会宁死不屈。”叶君竹半俯身躯,额头靠近叶棠音的额头,眼睛盯着叶棠音的眼睛。“叶蓁蓁,我骗不得你,就像你也骗不得我。”
叶棠音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既然知道骗不得,就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我们都太过了解彼此,我一直不喜欢这样的你,更讨厌这样的我……”叶君竹突然捏碎手中的碗,霎时却见一排排玉面人从满山红枫中涌现。
柳惜月眼见风云突变,不由得惊呼道:“不是说好单刀赴会吗,这怎地还带了个队伍!”
叶棠音不惊反笑,像在看别人的热闹。“你带了多少人啊,就敢和我来武的。”
“他们皆是死士,一人杀不得你,便十人一起杀,十人杀不得你,便百人一起杀。就像当年一样,你终究败在了车轮战中,倒在了千军万马的铁蹄下。”叶君竹的双眸冷煞彻骨,“你知道吗,为了接回那个孩子,我答应了千宁一件事情作为代价,甚至不惜出卖蓉素,牺牲师门利益。所以我必须留住那个孩子,不计代价地留住他!若你今日不肯答应,就只能永远留在这片红枫林里。”
“柳惜月,你听到了没有,她居然敢小瞧我。”叶棠音笑得愈发放肆了,“这世上也就只有她敢小瞧我。”
柳惜月悻悻地道:“人家自然是有小瞧你的实力,就这帮不要命的冲上来和你拼,你没被打死也被累死!要不你认个怂,骨气事小,保命事大,日后反悔就是!”
叶棠音摇头道:“我若不答应她,像这样的追杀,日后还会有一千次一万次。她会一直盯着我,不死不休。”
“那可如何是好?”柳惜月巴不得有大热闹看,自然不是真心为叶棠音而担忧。
山风忽涌,红叶漫天,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响彻山谷。
叶棠音挑了挑眉,指着天狂笑道:“老天爷待我虽狠,却终究留了几分薄面。”
“你说啥呢?”柳惜月眉心更紧,“难不成老天爷还能下刀子给你解围——我的老天爷爷喂!”
伴随着柳惜月的惊呼,一阵阵刀雨从天而降,刀锋直接划上玉面人脖颈,温热的红洒满枫叶!
“我这嘴是开了光啊……”柳惜月拍了拍胸口,心道今后可再不敢胡咧咧了!
“叶君竹,盯着我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叶棠音取来空碗倒满酒,举向东南,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没想到你还挺给面子,这碗酒我敬你,庆祝你我正式结盟。”
却见又一抹红影自枫林深处缓缓走来。
柳惜月打眼那么一瞧,心里直犯嘀咕,这来的人怎地都如此默契,各个一身红就跟提前约好似的,突显某人那一身黑俏得紧!
然而,待那红影走近,柳惜月顿时面色如土,险些从凳子上栽楞下去。“妫……妫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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