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时辰前,天微亮。

    随着悍匪团伙的覆灭,就连平沙岭上的红枫似乎也比数日前更显赤艳了,身后紧追了一路的飞刀,在叶棠音步入平沙镇时也消失无踪,仿佛亦不愿搅扰这里来之不易的安宁。鸡鸣破晓,勤劳朴实的人们已经开启一日的辛劳。叶棠音不紧不慢地四下闲逛,好巧不巧又晃到那家破落酒肆,酒肆换了一扇木门,门前挂着数串红枫,枫叶在晨风轻抚下敲打着门扉,发出惹人心痒的微鸣。

    叶棠音望了望白蒙蒙的天色,轻叹道:“追着我跑了一夜,坐下喝一杯吧,你不渴,我也饿!”

    风乍起,卷得枫叶沙沙作响。短街尽头微光里,傲慢红影驰掣出。

    瞧着那一抹炙红,叶棠音不禁咂舌,怎么瞅怎么闹眼!

    就在这时,酒肆的木门嘎吱打开了。小童揉着惺忪的睡眼,乍一瞧见叶棠音,又使劲地揉了揉。未及开口,却见叶棠音往他怀里塞了一包银两,吩咐道:“躲起来,我不叫你就不要出声,听明白了就眨眨眼睛。”

    小童愣愣地眨眨眼,惴惴地捧着银两,一溜烟地跑回后院。

    叶棠音瞥了瞥几步外的红影,笑问道:“你可带了炉子与炭火?”

    “无。”对方应道。

    叶棠音又问道:“可准备了下酒佳肴?”

    “无。”

    叶棠音三问道:“可安排了才艺助兴?”

    “无。”

    “你要啥没啥,还惜字如金,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叶棠音啧啧道:“叫你的人进去,搬十坛酒一张桌,四张凳子两摞碗,酒要最烈的,桌凳要最结实的,再捧一套煮酒的器具。空手访客,不知道礼字怎么写吗!”

    红影微微抬手,却见九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齐齐落在她身后。她吩咐道:“按她说的做。”

    九名黑衣人即刻奔进了酒肆,不多时便将叶棠音点名要的东西搬全。

    叶棠音敷衍地拍拍手夸赞道:“不愧是妫葳堂主教出来的人,干啥啥不行,听话第一名!”

    红影摘下挡住半张脸的帽子,阴毒的目光在叶棠音身上疯狂地逡巡。

    叶棠音四下张望了片刻,道:“这里景色委实一般,不宜小酌叙旧。”

    妫葳沉声冷笑,“你去哪里,我奉陪到底。”

    叶棠音唇角微翘,幽幽笑道:“在红枫最盛的地方,流了血也瞧不真切颜色……”

    “按她说的做。”妫葳一声令下,九名黑衣人扛起所有东西消失在黎明尽头。

    叶棠音讥笑道:“妫葳堂主这次学聪明了,免得再被我拔下羽毛,一身生疼。”

    妫葳朱红的唇畔挂着阴冷的笑意,回怼道:“我的羽毛足够茂密也足够厚实,随便你拔。”

    “本事不咋样,嘴倒是挺硬!”叶棠音揉着眉心道:“死皮赖脸,阴魂不散,有意思吗?”

    “你不死,我怎敢散。”

    叶棠音无奈地叹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竟叫你穷追不舍至此!”

    “你活着,就是在招惹我。”

    叶棠音愁得直皱眉头,“天天追着喊着要取我性命,你就不觉得累吗?”

    “你不死,我不敢累。”

    叶棠音都被妫葳这恶毒且幼稚的二话给气笑了,“看来想摆脱你,就只能杀了你。”

    妫葳眼中却异常兴奋,“与你生死一战,正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

    叶棠音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笑容让妫葳心生不悦。

    妫葳呵道:“收起你的假笑,我很讨厌!”

    叶棠音挑眉道:“哟!你还知道自己很讨人厌?”

    “你的玩笑并不好笑。”

    “我呸!不要脸!”叶棠音啐了一口,“老子压根也没打算逗你笑!你见天来烦老子,还想让老子逗你笑?你咋不想上天呢!”

    妫葳抽出薄剑,剑锋直指叶棠音眉心。“我不想同你说笑,一点也不想。”

    叶棠音翻了一个白眼,“彼此彼此啊,就好像我乐意和你说话似的!你一心只想和我干仗,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不好三番五次地拒绝你一片诚心,发自肺腑地讲,我也真心想弄死你。可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喜恶,总要扛起自己肩上的责任吧?”

    妫葳狐疑地看了看她,“你想说什么?”

    叶棠音突然问道:“你是李相国的人?”

    妫葳眸色一紧,“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夜逻堂归附于相国,长风堂效忠东宫,一门侍二主,果然是她老人家的做派。”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两边都站队的风格真让她那位师尊发挥到了极致。“上一棵被斩的墙头草是陆家,你们鬼门想做下一棵吗?”

    妫葳目露寒光,“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对李相国有几分忠心?”见妫葳沉默不语,叶棠音的舒眉挑得更雀跃了,“其实你也没什么忠心可谈吧,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深入敌方知己知彼,一个异邦殿前女将,能对别国的老贼有多忠心啊。”

    妫葳诡秘一笑,“谁是敌,谁是友,你能分得清楚吗?”

    “确然!确然!这世道,是敌是友,还真不怎么好说!”叶棠音悠哉悠哉地踢起脚下落叶,笑呵呵地道:“敌友难辨,唯利益可依。这么好的风光,这么好的日子,打打杀杀多煞风景多无趣啊!不如我们来做生意,你有的赚,我有的赚,岂不比打架有趣?”

    妫葳一愣,“你……在说笑吗?”

    “我不想同你说笑,一点也不想。”

    “那就亮兵刃吧。”妫葳眼中的杀意更重,透露着雀跃与兴奋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叶棠音腰间的折扇上,“经平沙剑侠指点后的你,究竟能长进到什么地步,我甚是期待。”

    “不要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她可没指点我啊,还一差点就把我留在那苦寒北地,让我给她养老送终了!”叶棠音缓缓地抽出宝扇,却迟迟不肯开刃,若有所思地盯着妫葳的薄剑,突然问道:“你们用的明明是剑,怎么就叫成了鬼门‘双刀’?”

    妫葳略略愣了愣,“剑在我的手中,刀在鬼门手中,这是我的剑,我是鬼门的刀。”

    “原来你知道啊!”

    “什么?”

    “你只是鬼门的一把刀。”叶棠音不屑地笑道:“你一个连成名兵刃都没有的人,也配找老子决斗?老子都不屑和你动手!”

    妫葳被彻底激怒了,“你敢羞辱我!”

    “就羞辱你了怎么着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叶棠音讥讽道:“你不过是一个鬼影子,一个连兵刃都不允许被认出来的鬼影子,永远都见不得光亮。”

    叶棠音直戳妫葳的痛点,妫葳的薄剑确实平平无奇。剑不同于其他的兵器,剑是兵中君子,君子当有名号,江湖上任何一柄被人记住的剑,都有一个叫得出口的雅称,无论能不能排入天下名兵榜中,也无论剑主是正还是邪。剑,扬名江湖;人,扬名天下。这是每一个剑客毕生的追求。

    妫葳持剑的手已然颤抖,“我的剑,名唤——夜逻!”

    叶棠音啧啧道:“夜逻堂主的剑叫夜逻,那王麻子的炒勺是不是也可以叫麻子呀?”

    “你怎么不去问问平沙剑侠的剑叫什么。”

    “很简单,我欺软怕硬!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和平沙剑侠相提并论?谁给你的自信?人家已经修炼成一代宗师了,就是拿着根树枝瞎比划,只要她说树枝是平沙剑,就没人敢反驳。你说你的剑叫夜逻,除了你谁认识?你的可悲,并非剑无名,而是人无名。”叶棠音嘴角的讥笑越发浓重,又问道:“你是天生的左撇子?”

    妫葳竟被问得惊慌失措,只一味地盯着持剑的左手,从原先的盛气凌人,到此刻的默不作声,她已然被叶棠音犀利的言语攻破心房壁垒。

    “你将自己的灵魂,塑造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难道不觉得可悲吗?”叶棠音怜悯地看着妫葳,“你原本也可以独自美丽,为何一定要活成别人?”

    “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活成你,害怕我超越你!”妫葳冷冷地笑道:“我是不是天生惯用左手,我是不是拥有成名兵刃,我是不是活得很可悲,这些与你有何干系?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言尽于此。”叶棠音挑眉看着妫葳,“我答应与你一战决生死,但不是在今日,也不是在这里。”

    妫葳的眸色顿时亮了,“何时!何地!”

    “你成为蓉素少主的那天,我会在苍山之巅等着你。”

    妫葳握剑的手一抖,狐疑地盯着叶棠音。

    叶棠音竖起三指道:“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必将拼尽毕生所学,与你一战定生死。我想这样的决斗才是你期待的,才配得上你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妫葳的心弦猛烈地颤了颤,静默良久道:“说你的条件。”

    “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心啊!”叶棠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我结盟。”

    妫葳眉心骤紧,“你疯了……”

    “老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谈生意的时候最正经。”叶棠音幽邃的眼神深不见底,“你我结盟,从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直到生死一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叶棠音反将一军,将妫葳问得一愣。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妫葳冷声回应道。

    “你想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不做我的影子,不做任何人的影子。”叶棠音继续诛心,“汀兰殿女将也好,夜逻堂主也罢,哪一个身份能代表真正的你?他们不过是将你当作一个杀人的工具,一颗博弈的棋子,一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你这一生没有一刻为自己而活,永远在模仿别人,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你真的甘心吗?”

    妫葳紧紧握着剑,喃喃道:“一辈子都只是别人的影子……”

    叶棠音如愿地在妫葳的脸上看到了不甘与野心,“与我结盟,将利用你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妫葳反问道:“你就不是在利用我?”

    “不一样,毕竟你我二人必有一死。”叶棠音云淡风轻地道,仿佛生死就像羽毛一样轻微。

    妫葳却紧紧盯着叶棠音的眼睛,拼命想从那潭眸里读出什么,结果自然只是一场徒劳。“你竟想与追杀你的人合作,你的胆魄真令我意想不到。”

    “多谢夸奖!”叶棠音惬意地挑眉,“反正我也要杀你,物尽其用,未尝不可。”

    “我知道,你们都想利用我……”妫葳破天荒地笑了笑,“唯有你的条件最诱人,也最危险。”

    “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红叶烧酒宴旧识……”叶棠音收起宝扇,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我也算旧识。”

    “我平生厌恶喝酒。”妫葳亦收回薄剑,“就像我厌恶你一样。”

    ……

    日晡天将暮,炉中红叶烧得轰烈,炉上热酒灼辣呛鼻。

    柳惜月向后缩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被酒气呛得,还是被那坐在对面的人吓得。

    长亭外是黑白分明的对峙,长亭内是各怀鬼胎的狂徒。

    叶棠音瞧见叶君竹那难看的面色,不由得欣笑道:“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叶君竹脸色阴沉,冷呵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千金难买我乐意啊!”叶棠音笑得更欢,“你忘了,我是从火海里爬出来的,这叫浴火重生。”

    妫葳顺理成章地坐在叶棠音的左手边,不卑不亢地道:“原来在二王子妃殿下眼中,卑职是一团燃烧的火,真是卑职的荣幸,想来上一个获此评价的人应该是……”

    妫葳看了叶棠音一眼。

    叶棠音啧啧道:“如此说来,我不是玩火,我就是火!”

    叶君竹正襟端坐,竟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主人气势,对妫葳沉声道:“你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是杜鹃?还是蔷薇?”

    “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妫葳冷笑,“杜鹃也好,蔷薇也罢,皆不得殿下赏识。”

    叶君竹面沉如水,“阿靳踯躅,你别忘了,你是汀兰殿女将,你是南诏臣子!”

    妫葳不甘示弱道:“多谢二王子妃殿下提醒,卑职时刻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为臣者,岂能有不臣之心?却不知二王子妃殿下的计划,二王子可知道?”

    柳惜月心下一颤,方才的谈话,怕是已经被妫葳悉数听了去!

    “柳二小姐再退,可就要从凳子上掉下去了。”妫葳突然点了柳惜月的大名,吓得柳惜月浑身一激灵。妫葳眼角处多了一抹得逞后的愉悦,“柳二小姐莫慌,本座还没想好该如何惩罚你。”

    “呵呵……”柳惜月挺直脖颈,强颜欢笑道:“诸位气场太强,小女子难免心肝乱颤……”

    妫葳不屑地笑了笑,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叶蓁蓁,这就是你的手段吗?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叶君竹突然狂笑道:“你不愿思慕认贼作父,却与处心积虑杀你的仇敌合作,同样是不择手段,你凭什么自视甚高!”

    “因为代价不一样。”叶棠音眸色阴沉,“我许给她的代价,你们可给不起……”

    她已经用性命作为筹码与魔鬼进行交易,岂能容许兄长唯一的血脉也被魔鬼拖下地狱!

    “蓁蓁?”妫葳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棠音,“真是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叶蓁蓁……”

    叶棠音脸上顿时没了笑,就像听到什么脏话一样膈应,“你还是别这样叫我,我怕你叫得太顺口,就该舍不得我了。”

    妫葳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再舍不得你,也不会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叶棠音与妫葳的结盟,不仅让叶君竹忌惮,更令她愤怒。“叶蓁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叶棠音反问道。

    “你不仅在玩火,还要将钟家也拖下浑水。”

    “钟小妧,你是在担心你的血亲与家族吗?”

    “我……”叶君竹神色微颤,却欲言又止。

    “那你们当初可曾想过我的血亲与家族呐?”叶棠音沉眸呵道:“火烧松明楼那晚,你可曾想起过我吗?慕泽战死那刻,你可曾想起过我吗?德源城破的那一日,你可曾想起过我吗?若我当年殉国了,你钟小妧会不会为我留一滴泪?只是一滴,你会吗?”

    叶君竹下意识地侧目,避过了叶棠音拷问的眼神,没人能看到她眼中的隐忍与痛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成王败寇。”

    “是啊……成王败寇……叶君竹,我总是有办法阻拦你。”叶棠音撑着桌子站起身,俯贴在叶君竹耳边,低低地笑道:“你以为只是这样吗?你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你赶紧回去吧,我给你们留了惊喜,一份天大的惊喜……”

    叶君竹的手紧紧地抓着桌边,“你非要以卵击石?”

    “确然,我与南诏抗衡是有些以卵击石,但与你们……”叶棠音笑道:“势均力敌。”

    叶君竹愤然起身,“叶棠音!”

    “嘘!”叶棠音却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指着耳朵,“听,暮鼓响了……”

    远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鼓声,红日偏西,烤炙着天际那层厚重的云团。

    就在这时,阵阵马蹄声踏碎漫山遍野的红枫!

    叶棠音漫不经心地看了柳惜月一眼,缓缓起身向亭外走去。却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枫林而来。男子身后背了一件用粗布裹卷的兵刃,马背上还驮着一件用黑布围系的包袱,风尘仆仆地赶来,沾了一身落叶,衣衫上还留着几道浅口子。

    叶棠音细细地打量一番,眸色微紧,他这口子可不像是树枝刮出来的,倒像是被箭矢擦破的,抱拳道:“什么风把吕二当家吹来了!”

    吕绍在距离叶棠音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勒马,跳下马背,抖落肩头红叶,抱拳回道:“叶大当家不必客气,雄关寨都已经没了,哪还有什么狗屁的二当家!”

    叶棠音这才瞧见吕绍的络腮胡也没了,抱拳又道:“见过吕二哥!”

    吕绍没想到叶棠音竟也跟着燕飞喊自己一声二哥,乍一听不禁愣怔,待回过神来,不由得心窝一暖,即刻解开包袱,拎出一个楠木打成的方箱,“燕子……骊羽夫人答应给你的东西。”

    “给我的?”叶棠音笑了笑,接过方箱顺手甩向柳惜月,正好送到柳惜月的脚边。

    柳惜月狐疑地打开瞧了一眼,登时双目激红,浑身发抖,连喉咙都疼得说不出话。

    叶棠音道:“喝口酒压压惊,这件事我算是给你办完了,剩下的那一件也快了。”

    柳惜月下意识地听从叶棠音的话,慌张地抓过碗,望着酒壶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妫葳难得好心帮她倒了一碗酒,“安心喝,我不屑使毒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却见吕绍小心地拆开粗布,亮出里面的兵刃,竟是燕飞那柄残刀!他皱着一副粗狂的眉毛,扛着刀就站到了叶棠音身边,俨然一尊门神。“骊羽夫人特意叮嘱,要我今日务必护你左右,豁出命保你平安!”

    叶棠音眉头一紧,片刻后猛地拍了拍脑门,捶胸顿足道:“哎呀!大意了!”

    话音方落,一轮暗箭从四面八方突然射来!

    叶棠音一把抓住吕绍,将人一并拽进长亭。叶君竹和妫葳的手下见状也纷纷放弃对峙,共同抵挡从四周围射而来的流矢,以身筑盾将长亭围护在中央。

    叶棠音看了一眼吕绍,皱眉道:“李承天外面还有多少人?”

    吕绍被她寒凉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怵,结巴道:“我……我……怎么知道……”

    “合着你们打得是没把握的仗?”叶棠音哭笑不得,“你们骊羽夫人当真不怕我生气,如此缺德的阴招都敢用。我看李承天不是猛虎,她才是真的虎,她是真虎啊!”

    吕绍提着刀严阵以待,解释道:“请叶大当家恕罪,若是这次不将李承天的爪牙拔净,后患无穷!”

    “那你们就算计我啊!你们知道算计我,会有什么下场吗?你们虎不虎!”

    叶棠音眼神凶戾逼人,吕绍下意识地咽了咽,道:“我们已经别无他法。”

    叶棠音觉着燕飞脑子有坑,而吕绍是单纯没脑子,燕飞说什么,他就听信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你们怎么就能保证,李承天所有的残余势力,今日皆会浮出水面?”

    “昨夜我砍下李承天的脑袋,将他的尸身挂在了北城门上示众,就是为了告知外面那帮叛徒——李承天死了。骊羽夫人已经放出消息,今日我将带着李承天的头,还有飞燕令金虎符,一同现身平沙岭的红枫长亭。而今李承天一死,他的残兵败将势必要抢到这一令一符,谁抢到手,谁就是新的北州猛虎,那些贪婪无度的叛徒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叶棠音瞥了吕绍一眼,“飞燕令金虎符,再加上吕二哥手里的那枚信物,的确是一块足斤足两的肥肉。”

    吕绍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上的浅口子,气愤填膺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一路上已经领教了几轮名枪暗箭,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月下豺狼不是吃素的!今日我们只须抓十个八个回去,定能顺藤摸瓜将他们都揪出来,那些违背立寨铁规的叛徒,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棠音眉头紧得也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委实不知道吕绍这谜一样的信心是从哪里借来的!“你和骊羽夫人打算如何抓人?”

    “这个……”吕绍面露尴尬,难为情道:“全要仰仗叶大当家……”

    “什么!”叶棠音气得眉心直突突,“让我给你们抓人?”

    吕绍道:“李承天是朝廷招安之人,我们顶着巨大的风险才帮你杀了他,既不能惊动朝廷,又不能调用我们的人,所以今日自然没有兵马前来支援。”

    “帮我?”叶棠音不禁翻了个白眼,“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就不想杀李承天?李承天活着被招安,对你们而言,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巨大威胁。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让你们做了想做的事而已。”

    吕绍微微愣怔,“大当家放心,今日就是舍了我这条命,也绝不让你有任何闪失!”

    叶棠音看着吕绍这匹有勇无谋的狼,无奈地搔了搔脑勺,“你还是护好你自己吧。”

    妫葳悠哉悠哉地端着酒碗,挑眉道:“想不到有更大的热闹,还真是不虚此行啊。”

    叶棠音看不惯她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本想骂两句埋汰埋汰,可一想到自己平时也十分喜欢幸灾乐祸,便觉得天道好轮回这话委实不假,心说以后还是得改一改这欠抽的毛病。“你不是最讨厌喝酒吗!”

    妫葳垂眸笑道:“我喜欢尝试讨厌的东西。”

    “有病!有大病!”

    “彼此彼此,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我们很像。”

    叶棠音冷冷地看了妫葳一眼,转而盯着亭外漫天流矢,幽幽道:“钟小妧,你看这场面是不是很熟悉?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慕泽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叶君竹也在盯着长亭外遍地的流矢,恍惚间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战场,她的眼神压抑而悲凉。

    妫葳调侃道:“还有闲心追忆往昔,正常人应该像那样……”

    叶棠音回头一瞧,却见在场唯一不会武功的柳惜月早已钻到桌子下,扎扎实实地占据了长亭的最中央,被外面的围护挡得那叫一个严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是钢筋铁骨,也要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成筛子,何况肉|体凡胎。叶君竹和妫葳的人悉数倒地,一支箭矢擦着叶棠音的发梢而过,正好钉在柳惜月抱紧的桌腿上,吓得她一抬头磕了后脑勺。

    柳惜月不知何时褪下了红嫁衣,解下了满头的华冠宝饰,一手握着刀,一手攥着钗,心说回去后也要养一群死士暗卫啥的,随时随地保护自己!

    叶棠音站在南面亭门处,挥开宝扇对吕绍说道:“他们是算准了你没有援兵,你此时放弃,还来得及保命。”

    吕绍扛着刀站在了东面,“我没有退路,杀李承天已经违背朝廷旨意,今日若是不能将功折罪,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我一息尚存,这帮叛徒就休想猖狂!”

    叶棠音心里只觉得晦气,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这笔生意没的赚!

    妫葳终于起身,径自走到叶棠音右后方,抖出薄剑,“不如我们比一比,谁抓的人多?”

    叶棠音却兴致寥寥,“老子饿得没心情,急着回去吃饭。”

    妫葳冷哼道:“真扫兴……”

    “我同你比。”叶君竹面朝北而立,手握焚香杵,警觉地瞭望四周。“输的人,从今以后,不许再纠缠她。”

    妫葳轻笑道:“输了的人不要反悔。”

    叶君竹沉眸,“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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