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因为这一声吓得背脊一抖,噤若寒蝉。
庄七深吸了口气,正朝着九亥落跪在地上,握拳道:“宋仙师,你打吧,打快点!”
宋故轻叹一声,而后掌中浮出一条鞭子,“你现在初入外门,按律用普通戒鞭,日后莫要闹事,再有下一次,恐怕就是雷鞭了。”
庄七点了点头,便咬牙闭上眼睛。
啪——!
响亮的鞭声划破空气,狠狠打在少年背后,庄七一个不稳,手撑着地险些趴下。
额边已冒出冷汗,庄七咬着嘴唇,用力撑着地面重新直起身体。
啪啪——!
整个院子霎时只剩清亮的鞭声回响,每一鞭都打在弟子们胸口上,脸色统统变得煞白无比,只是光看看,就有人经不住腿软。
而那位仙师,始终坐在椅子上一脸冷色地看着。
众人不禁深吸一口气,竟开始庆幸在九月霜身边的不是自己。
庄七唇角已被咬出了血,剧痛来回拉扯,当最后一鞭落在背上后,庄七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仙师,轰然倒趴在地上。
傅文展和崔耿终于没忍住,惊呼一声便要跑上去看情况。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九亥豁然起身,提起庄七的衣领御剑而起。
宋故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记住,以后再敢违律,下场只会比之更惨。一炷香后,再开始上课。”
“是。”
待宋故走后,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华庭指甲死死掐进手心。耳边有脚步声传来,他低下头,“殿下。”
“我早跟你说过,这些小伎俩上不了台面。”赵胤语气冷淡,“你身为老师的孙儿,每日却与贱民计较,也不怕有失身份。终究是在穷乡僻壤待久了,市井气重。”
华庭语气颤抖,“殿下教训的是。”
“罢了。”
赵胤摇了摇头,“庄七的事你且放下,一个跳蚤,给他个十年也跳不出破凡的坎,翻不过头顶的天。”
说完人就径直走进学堂,全然不管后边面如土色的华庭。
竹屋内,九亥一手将少年扔在床榻上。
本已意识模糊的庄七,被这么一摔疼的惨叫,本能地转为侧躺姿势。
等他吃力地睁开眼,便看见九亥正冷冷盯着自己。
“现在倒会叫。”
庄七眼眶湿润,“你凶我,疼”
“知道痛就少逞能。”九亥冷冷道了一句,随之扔了一粒药丸在床边,“吃了。”
庄七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喃喃道:“这是什么,,,”
九亥冷嗤,“毒药。”
“那那不吃了”庄七梦呓一样呢喃一句便闭上眼。
一股气瞬间冲上头顶,九亥深吸一口气,狠狠横了一眼庄七,拂开衣摆坐至床边,捻起了床榻上的丹药。
哪知少年将牙齿咬地很紧,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在赌气。
“松开。”九亥厉喝,“吃药。”
少年根本没听见,反而将身体蜷缩在一团。
九亥捻着药眉头直皱,经过这么十鞭,刚才涂的药算是起不了作用,现在是伤上加伤。
原想庄七这么油嘴滑舌的一人,肯定会扛不住求饶,届时顺势罢了,也算给弟子们一个提醒,没想着他还真一声不吭地抗了十道戒鞭。
“蠢。”
九亥不由低声斥了句,转而又想起刚才少年倔强的眼神,一时心情复杂起来。
过了半会,眼看少年没了动静,他不由轻叹一声,用力将人翻了个身,决定先处理下背上的伤口。
等忙碌一番已至日落,地上扔着刚穿不久却成破条的新衣,九亥疲惫地靠在床柱捏了捏眉心,真是小鬼难缠。
意识模糊的庄七根本不听半个字,只要不注意,庄七就一定会从趴着的姿势改成缩成一团。
九亥不明白少年为何执着这个睡姿,但看他这幅模样,突然想起小时候
不算愉快的回忆涌上,九亥心底默默一叹,百般无奈地俯身,想看看他口齿松动些没有。
“不要”
梦呓一样的声音传出。
九亥心道可算是松了口,伸手抚上庄七后脑,想将他的头抬起来,哪知下一刻,庄七像是找到救星一样,突然抓住九亥衣袖。
“不要杀我!”
少年哑着嗓子惊慌失措地呼救,肩膀也跟着直颤,显然坠入了梦魇。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九亥皱着眉,用力将手抽开。
像是感受到离去,少年痛苦的闭着眼,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你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老厨子你别走”
九亥蹙眉,忽然想起八年前那场战事,曌军侵略青州,马蹄踏过三城十镇,屠杀百姓近以百万,那会庄七应只有七八岁,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少年还在哽咽地说着梦话。
九亥低目注视缩成一团的庄七,最终飘出一声叹息,学着师父以前安慰他的时候,僵硬地拍打着少年肩膀。
“没人不要你。”
庄七意识迷迷糊糊,只觉身上又热又难受,一张张死人脸从眼前划过,让他浑身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好闻的香味又飘进了鼻子,庄七只觉这是根救命稻草,顺着气味就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凉意从喉间涌下。
很快,冰凉舒服的感觉遍布了全身,让他又陷入沉睡。
夜晚,九亥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刚才庄七迷迷糊糊说了句抱,他就鬼使神差地真抱了,看着少年心满意足地砸吧了下嘴,九亥脸色一下转为无奈,“还是个孩子。”
庄七不知睡了多久,等睁开眼,便被屋内的阳光刺得头疼。
他缓了半晌,终于能够睁开眼时,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自己在九亥屋子里!
庄七麻溜地从床上爬起,等站起来的时候又突然定住,慌忙地反手摸摸后背,而后又是一惊,背上的伤竟然不见了!
他低着头,只见衣服还是一袭白色,但他分明记得,昨天那衣服已被戒鞭抽的成破条!
“醒了就做功课。”
冷冷地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庄七掀开幕帘,连走带跑地绕过屏风,就见九亥正坐榻上喝茶,案上还放着未看完的书。
庄七尴尬地笑了笑,“早早啊,这衣服你给我换的?”
九亥若无其事的一瞥,淡淡道:“再有下次,便死罢了。”
庄七转了转眼珠,便知对方一定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立刻扬起了笑容,“我晓得你气我明知有伤还莽撞,但庄老二养了我五年,没有要求过什么,唯独情义二字他极看的很重。傅文展崔耿因我受罚,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给仙师添麻烦了!”庄七说罢便笑呵呵地朝他一拜。
九亥脸色更冷,喝道:“出去站桩,”
“好嘞。”庄七露牙一笑,便兴冲冲地推门而出。
九亥看着少年下了台阶,兴奋地连门都没关,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扎马步对庄七本不是难事,但在长长的两根木桩上扎马步,却是极为困难。
此时又是夏天,不过多时,庄七便全身汗湿,当空烈日照地他头晕眼花,至少稍不留神,就能从细细的木桩上摔下去。
九亥一声不响地从屋内踱步出来,静静站在廊下,看着庄七从木桩上摔倒又爬回去,反反复复,锲而不舍。
“倒像你小时候。”一声轻笑,白发男人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身边。
九亥立即低声道:“师父。”
院中少年仍在和木桩熬斗,大有一副不休之势,浑然不知远处站着两个人。
渺尘微微一笑:“还记得你小时候,剑法练不好,便不眠不休的去练。刚学的剑招,直花了两日时间练成。这孩子,倒是与你很像。”
九亥不置可否,“我们不像。”
“我们?”渺尘微微诧异,随而抿唇一笑,“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孩子。”
“若非师父,他早该被扔出去。”九亥目光斜视,眼里尽是责怪。
渺尘笑了一声,“若不喜欢,做什么给他吃灵露丹,炼制它并不容易。”
九亥面无表情,“五年金丹,没空。”
渺尘闻言笑意更甚。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孩子于你也是一番机缘。”
九亥轻嗤了一声,刚想说“能有什么机缘”之类,旁边之人便消失不见。
院中刚摔下的人,像是感受到注视,摸着屁股爬起来,冲他露出一张笑脸。
九亥再次确定,师父所言是错的。
他们一点都不像,至少自己不会像庄七无端傻笑。成日扬着笑脸,命都快没了,也不知哪里好笑。
一整日下来,庄七都在练习,最后竟从傍晚一直站到深夜都不曾再掉下来,而且精力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充沛。
庄七再次坚定,九亥一定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九亥再度从门踏出,淡淡道:“好了。”
庄七闻言立即从木桩上跳下来,屁颠屁颠跑到台阶下,“九亥,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我一天下来都不累!”
“毒药。”九亥冷嗤了一声。
庄七一愣,而后又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九亥仍旧没有解释丹丸的来历,淡淡嘱咐道:“明日我有课,你自行修炼功法。”
庄七回过神来,贱兮兮地说:“哟,还有课,我还当你是下来玩的。”
九亥充耳不闻,踱步回了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庄七大笑。
眼看屋内再没回应,庄七才念念不舍看了一眼门板,哼着曲朝柴屋走。
然而等推开柴屋的门时,庄七却愣住了。
这哪还是昨晚的柴房?
房内桌子书架用品一应俱全,就连床铺都是自己从未睡过的架子床。
庄七怔怔地关上门,直到坐到床上,都没回过神,他摸了摸屁股下的床褥,更是一阵失神,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种待遇,能有稻草铺着已经算不错了。
少年反复地摸着床沿的木板,眼眶又酸又涨,又觉这样太没出息,死咬着牙不肯落泪。
“你又哭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后传来。
庄七慌忙站起,等抬头就见九亥正站在门槛前,一张脸冷的结冰。
九亥不明白,人哪这么多变,发起狠来能拿刀捅别人眼睛,进了剑宗后又像小孩一样,没事哭一会,有什么好哭的!
“感动啊”庄七回答地很坦诚,手放在背后捏着,望向九亥如实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九亥皱眉,只觉莫名。
庄七不打算解释太多,死劲眨了眨眼把泪水挤掉,露出一个笑脸,“以后我不哭了,打死也不哭。这里我很喜欢,谢谢仙师。”
九亥眼中冷意不自觉散了些,淡淡道了句“院外有人找你。”便转身离开。
庄七微微一怔,随之就反应过来应是崔耿和傅文展,但他又不由纳闷,若只是有人找,他直接用灵力传音过来一声就行,干嘛还亲自过来?
难道是不放心自己?
刚才半昏半醒时,好像是有人抱着自己?
庄七一个激灵跳起来,连忙摇了摇头,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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