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彼时归来居的主院内,老的在吃着点心,随意地下着棋,小的在看着书。听到了动静,二人皆将目光投过来。
庄七目光灼灼地盯着九亥。
九亥瞧见他手里的东西,询问道:“你哪里来的灵石买药材!”
“这个啊,折花卿送我的。”
九亥皱着眉,“她送你药材做什!”
“她说我长得好看,便送了。”庄七答的理所当然。
九亥没追问,这个理由放在折花卿身上一点不奇怪。
渺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庄七:“此行收获,应该不止这些吧。”
庄七意会过来,眼神躲闪开:“就这些,我去练剑了!”转身就跟逃命似的,飞快地朝门外跑。
九亥狐疑地将目光投向自家师父。
渺尘似笑非笑:“他接了擂台十胜。”
庄七原是想找九亥问他昨晚之事,但见渺尘在,又好像知晓接了擂台十胜,干脆溜之大吉,跑来试剑涯练剑。
昨天无意悟出剑圣的“镜花影”却再使不出来。
随着旋身,刚猛的剑势立即被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庄七灿笑道:“师兄!”
九亥冷着脸道:“你是在表演吗!”
“我这是在练剑啊!”庄七怔住,不明白哪里惹着他了。
九亥“嗤”了一声,冷冷道:“用你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攻击我,我不用任何灵力。”
有陪练自是最好不过,庄七想也未想的应下,却没想自家师兄今天是下了死手,一招接一招,打的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九亥面沉如水,一手抓住庄七持剑的手腕,连人带剑甩到面前,猛地拍出一掌。
轰得一声,地面就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庄七被撞得一阵头晕目眩,轰鸣之中,九亥冰冷地声音清晰的传进耳际。“对决,就是要以自己一切力量去打败对手。你全身会动的只有一只手吗!”
被这么一吼,庄七身子一抖,人也清醒了一些,等他看清九亥的脸后,又不由一愣。
充满怒火的眼神里,竟还掺杂着一丝丝的失望。
等回神过来时,人早已拂袖而去。
庄七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被砸出的大坑里,仔仔细细地分析着刚才每一招,每一个动作,又在想着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想明白了吗。”
温和笑意的声音传来,一下将庄七拉回了现实。
庄七回过神,就见渺尘不知何时负手而立于崖边。
他连忙从坑里爬了起来,走到渺尘身前:“师父。”等出了声,才发现语气中含着无尽的沮丧。
“九儿生气,不过担心你,擂台十胜不是闹着玩的。”渺尘对庄七的惊讶视若未闻,笑说着:“你可知为何再也练不出那一招‘镜花影’吗?”
庄七行礼:“请师父指点!”
渺尘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崖外的滚滚墨云,道:“镜中之花,有像无实,如风缥缈,又如影相随。而你得其形,不解其意,自然握不住精髓。”
末了,渺尘又笑着补了一句:“你今天与九亥对战,亦是如此。”
庄七原本听得似懂非懂,就在渺尘最后一句,忽然之间又恍然大悟,喃喃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不够灵活自如!?”
“是也,非也。”
渺尘深邃的眸子里,出现一种庄七无法看明白的情绪。
他凝视无边的月色,平缓地说着:“他留下来的十一道剑招,与其说是招式,不如说是剑镜。”
“剑镜!?”
渺尘收回目光,笑眼看着庄七,道:“十一希望他的后人,能通过留下的剑招,超越他。”
庄七瞳孔骤然放大,轻叹道:“剑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渺尘听言,望着万里卷云,朗声长笑。
冥冥之中,他的声音仿若和数百年前白衣男子的声音重合。
“大道三千,剑法无穷,为何要居于一隅。不跃过那井,又怎知天地辽阔,不曾败,又岂能立于不败之地?”
渺尘收起笑容,深深地看了一眼庄七:“这是他曾说过的话,如今,我将这席话赠与你。”
庄七已经被一席话深深地震撼住,久久不能回神。
渺尘注视着沾满淤泥的庄七,恍惚之中,他仿若又看见当年那个白衣男子潇洒不羁,拍着自己肩膀大笑。
他笑了笑,吩咐了一句庄七,这三个月可以隔两日再来上课。说完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见,便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庄七仍是立在崖边。
“镜中之花,有像无实,如风缥缈,又如影相随”庄七不由将方才的话喃喃出声,“既然是剑镜,那剑圣想让我明白的是什么”
他闭上眼,又开始仔仔细细回想起昨晚那一刻。
当时他心中所有的念头,便是不让那朵花瓣掉下去,但那会的心境相反并不紧张,反而是一种逗弄。
对,就是逗弄!
浑身每存肌肉都充斥着酸意,庄七确实精神一震,一击灵力打在璧上的桃树。
桃花雨纷纷。
少年未曾言语,一剑挑上一朵正欲飘下的桃花。
压在身上千斤石的重量,反倒成了他在风中稳定重心的利器,手腕翻飞间,忽用剑风扫荡,忽拿剑尖轻碰,但每一下,都是恰到好处,挨到的瞬间就将气劲收回。
一来一回,一呼一吸之间,那朵飞花竟如之前那样,在空中久久悬浮。
九亥瞧着在满山崖花瓣中,忽明忽现的虚影,眸光闪动。
庄七浑然不觉身后有人,他沉喝一声,飞花骤然碎开,如余波飞旋而去。
随着身形一转,长剑直至青衣人跟前。
“师兄!”庄七立即将剑一丢,手无举措起来:“我还当你不理我了。”
九亥此时气已消,面容夹着无奈:“作什么要接擂台十胜。”
庄七看着他犹豫了半晌,最后像豁出去了一样说:“因为你。”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九亥淡漠的眸子一瞬变得复杂。
仿佛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错开目光不再看他。
庄七却不管这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想日后提及‘九亥’名字的后边,一定有我,我”
“别说了。”
九亥打断了他的话,恢复成漠然的样子,淡淡道:“练剑吧,你不是想赢吗。”
“我会证明给你看!”庄七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便是双手握剑,做了一个剑步。
李无常还未飞进归来峰,便听见其中传来大喝声和轰鸣声。
擂台十胜的任务,被归来峰弟子再度接下的消息,传遍了内门。昨晚庄七走后,他喝的酩酊大醉,下午刚醒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归来峰一探究竟。
只不过刚到门口,李无常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鸡叫声?
李无常生怕自己听错了,连忙用神识探去,果不其然,就在一处角落,竟发现了鸡圈!
粗狂的大汉僵硬在原地,一张虎目瞪地老大,嘴巴都微微张了开。
“你这样子,叫舒容师妹瞧见,少不了一顿骂。”
渺尘人未出现,但他的淡笑声已经从里处悠悠传来。
李无常回神,转瞬化作一道虚影直奔渺尘所在的主院。
“我说渺尘,你什么时候还养起了鸡,第一智者改行要当农夫了!”
李无常掀开门帘,见渺尘坐在回廊的躺椅上,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天天看着云啊天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渺尘笑了笑:“小徒弟手艺不错,尝尝。”
说完,小案上的一枚桂花糕便兀自飞到了大汉手中。
李无常一愣,淡淡的桂花香气一下扑鼻而来,他不由自主地就将大手中的糕点,一口丢进了嘴里。
“好吃!”
赞赏声脱口而出,李无常嫌不够一样,又是抓起了两块,大口吞下去后又猛地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
“爽快——!早知道昨晚就让那小子给我做一盘!”
李无常大笑一声,但转瞬就呆滞住,一下大骂道:“不对,老子是来办正事的!好你个渺尘,又想耍我玩!”
渺尘慢悠悠地说道:“我请你吃了两块糕点,这倒说我戏弄你。”
李无常呸了两声,立即问道:“你那小徒弟怎么回事,才气海境就接了擂台十胜,是不是你指使的!”
“我指使他做这件事作甚。”
说起这个,李无常激动地一拍大腿,唾沫横飞:“谁不知道,当初我摆这个擂台十胜的任务,就是为了吸引弟子比试。结果呢,结果呢——!”
李无常捶胸瞪着渺尘,痛心道:“结果你的好徒弟,将任务接了不说,还将所有内门弟子揍了个遍,那一阵子都没有弟子敢踏入风回峰!”
“擂台好不容易又恢复了点当初的起色,现在又来一人将那任务给接了,还是你渺尘的弟子接的!妄这兔崽子昨日还喝了我的酒!”
李无常郁闷地瞪过去,怒道:“渺尘,你是不是就和我风回峰过不去!”
“呵呵,李师弟多想了。”
渺尘仍是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说着:“这是庄七自己的选择。”
李无常虎目圆瞪,错愕道:“自己想法?他一个小屁孩,接擂台十胜干嘛!”
渺尘抿唇一笑,却未作答。
李无常将神识再次探向练剑崖,只见白衣青年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在泥土里,却还是一脸嬉笑,持剑再度攻去。
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藏着一道炙热的火焰。
这样的目光李无常再熟悉不过,一如数百年前他看向师兄剑十一,也是这般。
李无常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这小子,是想和他师兄比肩吧!”
长廊外云海翻腾,天上云卷云舒,渺尘微笑:“他想成为超越九月霜的剑宗第一人。”
一语未了,坐在长廊上的大汉僵住。
渺尘突兀欣慰地笑着,又撵起一块桂花糕,愉悦地咬下去。
自己的大徒弟喜欢吃桂花糕,小徒弟便日日做,师兄弟情深,做师父的也乐得自在。
就在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的时候,李无常才面色古怪地憋出一句话:“他,就他?”
“为何不能?”渺尘反问。
李无常看了一眼渺尘捉摸不透的笑容,又露出复杂的眼神,同样望向长廊外的云海。
数百年前,也是有那么个人,让所有人跌破了眼。
过了半晌,李无常大口喝酒,看向渺尘:“一连收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徒弟,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
李无常语气掷地有声:“剑十一就是剑十一,九州八荒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剑十一!”
渺尘没有说话,等李无常的身影消逝在归来峰的上方,他才低笑一声。
空荡的房屋,回响着男人的低声细语。
“九州八荒,永远只有一个剑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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