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死前,共做了两件事。
一件为庄老二脱胎换骨,分出一缕神魂交付与他。另外一件事,就是献祭成讨世剑灵,这样无人可动,长长久久的立在炼天峰。
“只有拔了讨世剑,真相才能公之于众。”庄老二抓着他的肩,声音里全是颤抖:“只有你能拔出讨世剑,只有讨世剑的主人,能召唤剑灵!”
说完庄老二再也绷不住的流出了泪。
庄七看着这个糙汉哭的不可一世,仿佛要将近百年的隐忍,尽数宣泄而出。过了半晌,他才哑然问道:“为什么是我,当初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庄老二眉目动容,神色愈发地愧疚,陡然闭上眼。
“我颠沛流离近百年,见了很多人,可师父的神魂是那么珍贵,我下不了决心!”
“那一日,我险些就要疯了,自暴自弃的躺在泥里。可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你。你一个不过八岁的娃娃,自己都快没了命,还想着救人,你说可不可笑。”
庄老二睁开眼,按着他肩,神色有些癫狂。“剑圣的徒弟,不需要上等的资质,更不需要强大家世。他只需要一颗赤子心!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庄七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后者神色一凛,癫狂逐渐散去,目露沉重。
多舛命途造就不同常人的心性,剑圣神魂打造出与世无双的根骨。
骁从陪伴八年,教会他处世之道。渺尘五年倾囊相授成全了他才智双绝。
良久,石室内发出一阵笑声。
白衣男子靠着墙壁,眼中苍凉、讥讽。无奈皆有。
像是被这样的笑容震惊道,石室内几人皆是无神地看着他。
庄七笑着笑着,像是笑累了,他无力地望着庄老二,不,眼前这个叫骁从的人,轻轻说道:“其实,你们一个救我养我,一个是我师父,就算要我去送死,我都心甘情愿。可你们到了紧要关头,才愿意告诉我真相。你们是不相信我吗?”
不等回话,庄七笑声更大:“不,你们特别相信我。你们笃定了,就算明天让我去死,今天才告诉我,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
骁从面色苍白,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目光还是直视着庄七,这个让他愧疚十三年的孩子。
庄七呵呵一笑:“事实就是这样,你们赌对了,明天我会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只是庄老二,骁从,你和渺尘把我当做什么,义子,徒弟?还是棋子?”
说道此处,庄七声音逐渐变得低吼。
“我敬你们,记着你们的好。可我是人啊,不是你们复仇的棋子,你真当我不会恨吗!”
骁从嘴唇颤抖,闭眼缓缓道:“对不起。但义父不后悔,筹谋百年,任何一个意外都会功亏一篑,原谅我瞒你这么久。”
庄七靠在墙上,同样闭上了眼,不言不语,眼眶里的泪生生咽了回去。
九亥眼角透着一丝心疼,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捏出的力气,大得似是要将人从虚空里拉回来。
回应他的,是变成十指紧握的手。
庄七深吸了一口气,陡然睁眼,注视着庄老二:“气我撒完了,你也不必感到愧疚。若非你,我也遇不见师兄。”
骁从怔愣看着十字紧扣的手,他与渺尘的徒弟只见过两面,记忆里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从未想过,两人竟然走到一块。
舒容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庄七九亥的流言早就漫天飞,作为长辈,他不理解这般感情,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却有些羡慕。
庄七虚弱的笑了笑,晃了晃十字相扣的手,“说罢,明天要我怎么做。”
庄老二压下心头万般愧疚,正色道:“明日我会出现揭发剑圣身死之事,再道你得剑圣亲传,届时变故颇多,但你放心,血枪宗会保你入炼天峰!”
庄七看着庄老二,又看了看满目悲伤的舒容仙子,最后沉声道,“此行凶多吉少,我不想你出事。”
“放心,即便我境界不如曾经,太玄也拦不下我!等试探出幕后之人,渺尘就会出手。”庄老二紧握着舒容的玉手:“太玄防着血枪宗,却没想到老子几年前就趁着当杂役的功夫,摸上了镜花峰!”
一语了毕,舒容潸然泪下。
庄老二怀抱着舒容,无奈语调里夹着悲伤。“数年不见怎变得爱哭了,记得以前,你可没事就要揍我一顿的。”说完冲庄七瞪了一眼:“臭小子,知道真相了就快滚,我还没和闺女见面呢!”
庄七看着相拥的二人,抿紧了唇,默不作声地拉着九亥退下。
二人没有直接回到归来峰,而去了镜花峰的百草坊,为了不惹人怀疑,众目睽睽之下拿了数千种药材,又去自己的药铺盘点了灵石。
这里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目光,太多人在背地里瞧着他了。而且庄七知道身后一直有人在监视着他。
那人修为明显高于九亥,若非自己因为天下式,感官异于常人,也不会发现。
直到二人再度踏过小桥,踏过木门槛。
九亥猛然将庄七从后抱住。
一方小院隔绝了所有探究,二人终于能卸下伪装
“突然这么主动。”庄七握着腰间的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九亥没有说话,只是枕着庄七的背,手中的力收的更发的紧,要将人嵌进骨子。
只听温和的声音继续传来。
“没事了,气归气,我还是将他当义父,他养我这么多年,又怎会半点感情没有。气发完就散了”
九亥蓦然想到,当初在观澜院,他也是这么和一群憋着气的孩子打了一架。转瞬他又心疼起来,庄七就连刚才那场气,也都是为两个人撒的。
撒了气,谁也不欠谁。
可真的谁也不欠吗?九岳剑宗欠剑圣的,他和渺尘还有骁从,又欠庄七的。
自始至终,庄七又做了什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担下这么多担子。
“要抱就在怀里抱。”庄七摇了摇头,转身将人摁在臂弯里,下巴抵着发间,轻声道,“我也没那么心善,气也憋了很多年,就等着今天发呢。一顿脾气闹完,师父还是师父,义父还是义父,多好。”
九亥闭了闭眼,哑声埋怨:“你怎这样。”
庄七勾了勾嘴角,“安慰人这事,你嘴上可做不来。你要怜惜,不如咱们去床上。”
“闭嘴。”九亥怒斥一声。
“不闹了。”庄七笑了笑,“好九,让我多抱抱,过了今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抱。”
“叫你闭嘴!”九亥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眼,默不作声的将人抱得跟紧。
师父和骁从筹谋百年,血枪宗蛰伏数年,本该是天衣无缝,但太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修为与剑圣相当的人。
谁也无法预料到明天的局势。
正阳殿书房内
“你去了趟镜花峰,可看出什么?”太玄真人眯眼打量着倚在门框上的红影。
“拿着账本,四处清点灵石,和以前一样贪财。”厉红缨把玩着剑缰,眸光里尽是蔑视,“你唤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早在三日前,厉红缨便回了剑宗,秘密地待在剑狱。
太玄真人捏了捏眉心:“我总觉得骁从没死。”
厉红缨挑眉:“你不是亲眼见过他的尸体吗。”
太玄真人沉声道:“两年前庆林镇之事,不悦楼的叛徒用的是换骨术。此术没有失传,那么骁从会不会也用了换骨术!?”
厉红缨嗤了一声:“换骨术是能将人容貌大变,气息隐藏全无,但这道术法隐秘,几近失传。就连不悦楼用的都是残术,因此要以命换命,而且极容易看出破绽。你怎么认为,骁从会此术法,且做的毫无破绽。”
太玄真人说:“骁从不会,那剑圣呢?谁也不知道,他与你家老祖一战过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还活着,此刻应该在血枪宗。”厉红缨不置可否,“但你派了数十名暗探盯着,可查出什么?”
太玄真人叹了口气,转头说道:“审完了人,幽州的事你还没说。”
厉红缨丢了他一张纸:“我找到当初帮守渊人看家的一名管事,当时他正巧外出办事,逃过一劫。从他口中得知,守渊人一脉背上都会有这个纹身。我特地刨了他们祖坟,第一代守渊人脊骨上也有。”
太玄接过纸,上面画着一道看不懂的符箓。“那掌事在何处?”
“剑狱待着呢。”
“三途教随时会攻上炼天峰,你看着点。”太玄放下纸,低声道:“景阳形迹可疑,我得在风回峰看住他。”
“你这些年隐秘培养数百名暗卫,还怕他不成。”厉红缨嗤笑一声:“坐着掌门的位置,师兄弟每个人都要防着,何至于此。”
“你没资格这样讲。”太玄掌门眼底浮出了戾气:“记清楚你的身份,你还没有权利命令我!”
厉红缨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太玄瘫在椅子上半晌不语,良久唤出了暗卫。
“你去趟白象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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