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话像乌云一样笼罩在难民的头上。
庄七冷笑一声:“这里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救一人是救,救千人也是救。一人不救,谈什么苍生,又修的什么仙!”
一席话将黯然无光的眼重新点亮。
“好!”蓬发男人连拍数道掌声,哈哈大笑:“青州樊笼多年,你当是破局之人!”
说到此处,庄七已然觉得不对,他快步走到蓬发男人面前,问:“阁下不像普通人,为何委身此处?”
蓬发男人情绪激动,一连咳嗽数声,终抵挡不住,晕了过去。
庄七蹲下检查,见他脉象尚好,便知只是虚脱晕过去,便开始指挥着人,带他们往矿洞后的林子走。
傅将军走过来,面容有些犹豫:“盟会此番不会罢休,还会再来,届时傅家军不方便出手,怕庄峰主你们”
“让他来。”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九亥看着这群半脚踏进鬼门关的难民,眸光越来越冷,显然是怒了。
将军不寒而栗,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错开,转向庄七,此人身怀讨世剑,那是曾经轰动九州的传奇。他随即松了口气:“是我狭隘了。”说完就吩咐手下,引着一群旷工寻地方扎营。
见事情处理差不多了,庄七走近了些,问:“将军可认识傅清?”
将军一愣:“我便是。”
庄七暗叹了句缘分,随后拿出傅文展的家书递给了他:“傅文展曾特地嘱咐,一定要交给傅清手上。”
傅清见了字,神色惊喜交加,快速打开书信,阅读完后立刻招来士兵:“将此信送到大将手上,速度要快!乘法器去,一刻不得耽误!”
见庄七面有错愕,傅清作揖道:“多亏庄兄弟的信,我的心总算安了!傅文展是舍弟,您与文展是兄弟,那么也就是傅家军的兄弟!”
“不敢,信送到了,我便先上去帮忙。”
傅清心里也系着难民,便与庄七一行同去了林子。
此时帐篷还没完全扎好,难民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眼看就要所剩无几,庄七摇了摇头,要赵胤帮忙生火,自己去找士兵要起了锅碗。
等他拿着两口锅回来,见九亥不在,眼睛立刻到处乱扫,最终在难民堆里发现了他在与人把脉,一下心疼了起来。
九亥一向爱干净,家里的物件从来一尘不染,每日都要洗澡。如今跟着自己两日不眠不休,一袭白衣都沾上了泥。
庄七挽起袖烧着热粥,一边又麻烦起了傅清:“将军能否再帮个忙,寻一些衣料上乘的衣物,最好”
庄七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白衣,继续道:“最好是青色的。”
傅清怔了怔,顺着目光看过去才明白了意思。
“你放心,我叫人去城里买,最快晚上能到。”傅清差了手脚麻利的人去办事,自掏腰包加了银子。
赵胤生完了火,手上没了事,无措地对着滚水发呆。
庄七瞧这幅神情,不知他想的是华庭,还是今日的事。只是过了片刻,赵胤却主动开起了口:“从小我便被父皇母后给予厚望,寒暑无间地学习,所有人都夸我聪明,我也认为自己以后一定是名优秀的君王。”
赵胤说到此处,语气涩然:“可正如你所说,我根本不懂民生疾苦。书上将这些灾祸,只用了寥寥数语夹在治国之策中带过,而我也从不关心,也没有去细查,我不是一名好皇子。”
庄七沉默了片刻,舀了一碗热粥给他:“你还来得及。”
“对,还来得及。”赵胤笑了笑,接过碗走向难民。
九亥与赵胤擦肩而过,回到帐篷下,伸手要端起热粥,却被庄七一手拦下。“你忙活半天,休息一下,刚才看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九亥收回手,抿了抿薄唇,说:“有几个回天无术,他们本就年纪不轻,长期亏损下来五脏六腑已经衰竭。”
此时傅清也走了回来,气道:“我来时看了,他们就算干一天活,也只能落得一餐残羹剩饭。这群人本就是被虏过来的!别说活着,死了都没有抚恤!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没命的挖!”
庄七丢了勺,牙齿都磨出了声。“青州那么多人都死绝了吗,要掳人来挖!”
“哎!”傅清重重叹了口气:“庄兄弟不知,挖灵矿对普通人来讲太耗费体力,酬劳也不算丰盛,到最后百姓一听是挖灵矿的,掉头就跑,而宗门弟子已有十几年没干过这事了,自然也不愿意耽误修炼的功夫来,盟会下边的人,便暗地做起掳人的勾当!”
庄七只觉得不可思议。“酬劳不丰盛?是青州盟会没钱!?”
“不仅没钱,还没粮。”傅清连连叹气,“富裕的城市还能以物换物,边境土匪横行,货物无法流通。盟会倒是有灵石,但是老百姓要灵石做什么,一来二去,钱愈发难以流通。”
九亥默默听完,皱眉道:“傅家军不能管?”
“管不了!”一提这件事,傅清鼻子像被堵了一样,闷声说道:“军队需要粮食,现在粮仓盟会那管着,受制于人”
赵胤来回端着碗,将事情听了大概,道:“青州没粮,但中州有啊!”
傅清看了一眼赵胤,语气更加郁闷。“早在十年前,中州就断了和青州的粮食往来。”
赵胤默然。
庄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傅将军,你手下有没有脚程快的人,或者好点的飞行法器?”
傅清怔了怔:“有倒是有,庄兄弟可是有法子?”
“帮我送封信给剑宗。”一语了却,庄七把勺子递给赵胤,从纳袋里拿出笔墨,就地写了起来。
九亥瞧着他一笔一划,嘴角莫名地勾了起来。
傅清见他不在意观看,便也看了一眼,一时又惊又喜。
庄七笑了笑,又在封口盖了个章,递给他:“幸好我有一个富婆朋友”
“大恩不言谢!”傅清冲他抱拳,深深地说道:“若真能成功,傅家军离了青州盟会又何妨!”
赵胤喃喃道:“崔耿就算愿意,掌门会答应么。”
“他会。”庄七看着九亥,坚定道:“他是剑圣的师兄,二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九亥眉眼柔了下来,即便这人纵使有多恨,心里总跟明镜一样。
庄七冲他挑眉笑了笑,又开始计划起来。“李监院肯定要找来,估摸就明日了。九,你不是会布阵吗,帮我布几个阵呗。”
九亥瞥了他一眼,眼神彷佛在说“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庄七嘿嘿笑了两声,便说了自己计划。
“李监院肯定想拿回矿洞,你现在洞里布下破阵,这样矿洞是生是死就握在我们手里。”庄七越说越顺,“到时候他肯定想谈判,挖还是让挖,至于挖多少,我们说的算,还必须得让那些不知羞的弟子来挖!”
“对了,再在优质的矿孔处下隐阵,等那几个老头进去,看到都是品质差的灵脉,肯定就失去兴趣,不会多加纠缠,”
傅清等完眼睛都直了,一股话在喉咙来回滚动,就是说不出口。
终究还是赵胤由衷地吐出两个字:“流氓!”
庄七大笑:“土匪就该这样!”
九亥目光透着几丝宠溺,看了他一眼,便御剑下了矿洞,像是布阵去了。
傅清缓过神,又问:“方法好是好,但李监院不会看出来吗?”
“他不会进矿洞。”庄七露着痞笑:“进矿洞前,我就能把他气走。”
傅清哑然。
等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九亥正从矿洞出来,便见到庄七倚在外面,像是等了许久。
“你要的你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拦腰抱起,一路冲进了夜色。
墨云滚过,高竖起的马尾被风吹得四处飞舞,黑衣笼罩的胸膛,将抹白色一并代入夜中。
庄七目光灼灼。“我猜再没地方洗澡,你肯定得被自己脏死。”
九亥微微一怔,随即便说:“用术法清理便可。”
“别,我还不知道你。”庄七垂眸凝着他,嘴角盛满笑意:“明明有自洁术,偏个每天都要洗澡,我都烧了两年的水,这话能信?”
九亥略带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后者受用至极。
庄七爱极了这些个表情,尤其爱看他生气,九亥越是生气,庄七越是开心。就像不小心挖到冰川下隐秘的珍宝,是一片独占的狂喜。
贪婪的土匪不由分说的吻上了怀中的人。
飞剑仍旧在月色中行驶,霜绝剑像是有灵性一般环绕着二人。
土匪的吻一向霸道且绵长,九亥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无声的投降。
庄七像得逞似的扬着坏笑。
九亥仰头看他,转而伸长了脖子吻了回去,显然不满对方占据了主导。
二人在夜色中吻得忘乎所以,脚下的飞剑像是得令一样的撤去,让他们从云层中坠落。
他们谁也没放过对方,下坠的刺激感不断扩大。
就在离湖面咫尺距离时,墨色的飞剑骤然划过,带着他们冲向瀑布后的石洞。
接二连三的事情,他们已经几日都没有单独相处,还算光滑的巨石,成了眷侣的温床,一黑一白的两把剑像是睡着一样躺在一旁。
庄七喜欢九亥笑,更爱看他哭,为此他不留余力。
冰冷的寒潭被灵力催着生出了热气,庄七抱着他沉进水里。
九亥实在是累了,靠在臂弯里没说话,阖着眼,过了片刻,才出了声。“背上字的来历,证实后我会和你说。”
“那说好了,你要瞒着不说,我得生气。”庄七说的郑重其事,为了表明不是玩笑,又在捏了他一把。
九亥闷哼一声,拍掉他的手,瞥了他一眼,像是太累了,实在懒得说话。
庄七用灵力烘干了身上,随手套了件外套,又从纳袋里拿出了层层叠叠的青衣,一件件地给他穿上。
九亥微微一怔:“青色。”
庄七将里衣给他套上,抿唇一笑:“白衣太冷,我想你穿青色。”
九亥没再说什么,任由庄七套着衣袖,心底又萌生出一股无奈。
衣食住行,庄七但凡能动手的,绝对不让自己做。刚开始只当他在兴头上,没想对方却乐此不疲。
青州衣饰繁复,庄七又赶着最好的买,层层叠叠广袖纱袍穿起来颇费时间。
九亥瞧他扔披着一件里衣,叹了口气,将腰带抢过来。“我自己来。”
庄七也不坚持,弯腰拾起自己衣物。他一向不怎么在意形象,两三下便将衣服套好。九亥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将凌乱的衣领抚平,眨眼又被抓住了手。
庄七看着他,吻了下腕上的白玉红绳,极其满意地欣赏这一身衣饰。
青袍映着白纱拂动,将人衬得愈发像个仙人。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初见九亥时,就是喊得“仙人”。随即他便笑了。
九亥见他笑得莫名,不自然的别过头:“回吧。”
一黑一白的两把神剑,像得了令,低浮在他们身边,庄七将九亥横抱在怀里:“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九亥瞧了他一眼,忽然记起少时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抱回来。想到这里,九亥阖上眼,决定停止回忆。
彼时天还没亮,只有点点霞光染着天际。霜绝剑跟在墨剑的身边,剑的主人已沉沉睡去,任由衣袖在风中翻飞。
庄七垂眸凝着他的睡颜,三年来里有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看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讨世剑被拔了出来,他不知道与九亥还剩多少安稳日子,三途教既露了面,就注定青州之行,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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