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大婚,此时最抓狂的便是折花卿。一月以来,庄七种种要求都让她叹为观止。
婚服不能用龙凤纹,要绣双龙,既不披盖亦也不要仙轿,加上掌门和娘亲都以未曾养育为由具不作高堂,这下连拜堂都省了。
如今二人干脆连样子都不做,要一起待到大婚当日。
折花卿拗得过庄七,却拗不过九亥,剑宗大师兄威慑仍在,九亥一个眼神,便让她想起当初修炼时的惨状,再不敢反驳。
德云峰忙地接待来客,风回峰来回搬酒,镜花峰弟子尽数聚集炼天峰,势要将这里的古朴一扫而空。
一切忙到夜晚,当折花卿领着一众剑侍,抱着层层叠叠的婚服找来时,二人正在殿里吃着饭。
庄七见风破来一直被折花卿牵着,调侃道:“哟,舒容娘娘没把你腿打折?”
“我宁愿她老人家把我腿打折。”风破来苦大仇深。
折花卿仍旧没撒手,笑吟吟道:“我娘要他戒酒,虽不是滴酒不沾,但也不能再喝地酩酊大醉!”
庄七大笑:“那还真不如给你一刀。”
“少贫!”
风破来屏退了剑侍,正色道:“血枪宗人来了,但现在还不方便露面,只托我给你带句话。”
庄七问:“什么话。”
风破来道:“骁从的儿子,就是血枪宗的小主子。自会保你无忧。”
庄七语气沉了些。“说这句话的是谁。”
“老宗主,骁河。”风破来脸色变得郑重,低声道:“骁前辈已闭关数十年,此番隐去行踪也是在等海沙阁。”
庄七心头一热,他是骁从的义子无错,但与血枪宗却是非亲非故。但因仅有的一道联系,血枪宗为了保护他伤亡无数,而今老宗主又亲自前来,这份情于他而言,太重。
九亥不动声色地给庄七夹菜。
庄七回了神,冲人一笑。又见摆放整齐的婚服,二话不说推着折花卿和风破来赶出门外,为了防止闯进来,还设了道结界。以他的话来说,自个媳妇的嫁衣,肯定得自己来穿。
折花卿完全不信他会穿那套极为繁琐的婚服,拉着风破来守在门口,就等着二人求救。
“连一口饭都没吃上,没良心。”风破来嘁了一声,靠在回廊上也没走。
“庄七的饭只会做给大师兄吃。”折花卿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忽然皱成一团,呢喃道:“我娘说,他们明日过后就要离开。可明日谁知道是怎样的状况。”
风破来拿葫芦的手顿住,随即叹了口气,低声道:“放心,血枪宗也来了,明日不会有危险。”
折花卿憋回眼眶里的泪水,躲进溢满酒香的怀里。“我想不明白,守渊人怎么了,他也是剑宗的大师兄!为什么一定要逮着他们两个过不去!”
守渊人的故事已过去百年,像埋藏在地底的禁酒,一旦掀开,就是众人相争。
风破来重重叹了口气,一手揽着折花卿,一手拧开葫芦仰头喝了一口。
剑宗能保他们一时,但护不了一世,他们只能走。
过了许久,久到折花卿已经从悲伤的情绪抽离出来,甚至不耐烦地想要术法砸门的时候,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
折花卿没有说话,风破来瞪着眼,身后剑侍更是看得痴傻。
庄七俊朗,九亥清冷,二人红衣似火,尤为天人。
这是他们一次看见,有人能将红色穿得圣洁高贵。
似是感受到庄七眼里的得意,折花卿委屈地说:“你连冠都戴好了,那我来做什么!”
这个阿姐生□□美,也乐衷打扮别人。
庄七笑的摇了摇头,颇有撒娇的意味。“好阿姐,趁着还有两时辰,你歇歇去吧,让我和媳妇独处会不行?”
折花卿听着这声“阿姐”是极其受用。脸上露出得意,又不想放过他们,正欲再说,但就见九亥淡淡地目光投过来,立即没了音,迅速无比地拉着风破来离开。
等众人散去,庄七抱着九亥登上了殿顶。
遥遥望去,大雪之际,腰迹至顶的踏仙阶已铺上十里红帐,山峰枯木皆换成用灵力催生的海棠花,飞舞的花瓣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庄七啧啧只叹:“折花卿这小妮子会玩,舒容娘娘敢叫她主持,还是有道理的。”
九亥从未见过旁人成亲,他凝着漫天飞花,迟疑地问:“其他人成亲,也是这样?”
“不是。”
庄七抚着皓腕上的白玉红绳,漫不经心地说。“普通人成亲就是相公迎亲,妻子哭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喝喝酒,由着客人闹腾,然后再洞个房。”
九亥听了个大概,现在才明白为何上午折花卿哭丧着一张脸。
对比下来,他们是有些离经叛道。
庄七是九亥心里的蛔虫,看出他的沉思,抿唇笑道:“舒容和渺尘都不愿做高堂。我也不想你像个女子等我迎亲,既然没有男子成婚的规矩,我们就造一个出来。”
九亥侧过头看着他,而庄七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己身上。
“我们无父无母无生辰八字,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只请天下为鉴。”
九亥静静依靠着他,此时是半生以来最安心的一刻。
红衣随意铺在殿顶石砖,其间金色龙纹在月色下生辉。二人极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亦没有亲吻,只是静静等待明日到来。
连着炼天峰顶,是很长的一道石阶,被称作“踏仙阶”。
不过五更天,无数修士已登至长阶两侧,诺大的炼天峰顶已是人山人海,德云峰和上元峰的人维持着顺序,其间也有风回峰的弟子迎酒而来。
霞光洒落,风雪骤停。
庄七冲着他微微一笑。
“走罢。”
随着骄阳露头,炼天峰数道阵眼忽然亮起,周遭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须弥之间,腊月寒冬变成三月阳春。
鼎沸人声,随着长阶上出现的人影,戛然而止。
没有意象中男子披盖的荒诞。新人的样貌,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
矫若惊龙,飘如游云。
这大概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俊美无双的两名男子相视一笑,并肩登上踏仙阶。红摆上的金丝龙纹在霞光下熠熠生辉,红袖交叠下的双手仍是紧扣。
他们身后,是浩荡仪仗和万里云海,身侧,则是天下人。
这一刻,钟声齐响,天际传来钧天之乐。
众修士无不为此盛景惊叹。
踏仙阶很长,庄七无视掉周遭炙热的目光,用余光看着身边人,低笑出声。
“这冠真重。”
红色发带随步伐轻晃,九亥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
“衣也重。”
“礼成就脱。”
“嗯。”
他们是用术法传音,落在旁人眼里,这番笑容在霞光与飞花里恍若神明。
云台上观礼的舒容仙子隐隐泛着晶莹,渺尘眼里也露出少见的欣慰,不止是他,李无常、妙观音等一众人都露出少有的开怀。
见二人登上峰顶,周遭奏乐弟子悄然收音,之前讨世剑所在之处,赫然立着剑圣石像。仿若在迎接二人。
然而总有人那么地不合时宜。
“慢着!”
雄厚的声音如炸雷作响。
人群之中,魁梧大汉凌空而起,大刀直指九亥。“有传言霜绝剑主为守渊人遗脉,敢问一声,是否属实!”
流言早就传开,周遭修士见有人带头,按耐不住地起哄。
白象观主飞身而出,手持一截白骨高声道:“守渊老祖遗骨在此!诸位请看。这脊髓上刻着奇字,世代守渊人皆有此字!”
一语激起千层浪。
李无常坐于云台上冷笑一声:“守渊老祖百年前也是德高望重之辈,尔等竟刨人祖坟!”
白象观被说得脸一阵红,咬牙道:“此物也是有心之人交于我,事关守渊人,还望贵宗自证。”
见渺尘不答话,李无常握住剑柄,“你要如何自证。”
“很简单,派一人将灵力打入霜绝剑主身体内视一番,便知究竟是不是。”
白象观主目露贪婪,道:“想必也不为难贵宗吧。”
一语未了,周遭嘈杂之声更高。
庄七环顾着山峰面露贪婪之士,眼里露出蔑视。李无常握紧剑柄,正欲出鞘,就听一声嗤笑蓦地响起。
“不必证,内子就是守渊人。”
短暂的惊叹、沉默之后,无数寒光亮起,折映在飘舞的红绸,一场喜事瞬息变成了正义之师的讨伐之地。
“交出守渊人!”
“守渊人祸及苍生,该诛!”
狂刀宗主手握刀柄,正欲冲上,忽听得一声纵声长笑,笑声传遍整座山峰。
“你们有谁能清楚证明是守渊人放出魔气,引发燕洲之乱!”庄七扫视着他们,眼神狠戾,“嘴上说为苍生着想,谁不是想要守渊族的秘密!”
“呸,我才不稀罕什么秘密。当初魔气从无妄渊喷发,除了守渊人,谁还能做到!”狂刀宗主双目通红吼道:“燕洲之乱,我师父,师兄,师弟皆丧命于长城下,老子只想将守渊人宰了!”
人声登时如潮涌!
喊打喊杀之中,无数人化作正义之师,在他们眼里,守渊人就该死。
“宰?”庄七猛然厉喝,“我看谁敢!”
狂风大作,长啸骤响。
炼天峰万柄长剑拔地而起,头顶被阴影笼罩。长空烈日,万剑凌空,铮铮作响,盖过一切喧嚣。
“老子今日就要成婚,谁敢拦!”
滔天剑气震慑满峰杀气,狂刀宗主落回地面,死死瞪着他们。
红绸在风中烈烈狂舞。
庄七无视众生,牵着九亥,一步步走向石像。
炼天峰顶除了万柄长剑作响,再无其他。
喧嚣过耳,万众瞩目。
九亥眼里却只有这个眉目张狂的男子。
男子高举炼天峰令牌,声音一字一顿,清晰传进九州修士的耳里。
“剑圣在上,九州为鉴,今日我庄七以万剑为聘,指天为誓,与九亥结为道侣,生死不负!”
炼天峰令牌,代表万剑之主,也代表执掌剑冢,六层所收灵石尽归于手。
这一刻,宛如谪仙的男子,笑得如沐春风。
九亥接过令牌,目光深情而庄重。
“你以万剑为聘,我唯有一誓相还。”
随着他单手做决。一滴金血赫然从心口浮出,清澈的话语响彻山峰。
“今朝九亥愿与庄七结为道侣,永世相随。其心昭以日月,若有违背,神形俱灭。”
世上誓言有很多,但真起到作用的,便是用心头血作出的血誓,一但立下,九死不悔。
九亥的爱向来是隐忍的,压抑的。庄七直到此刻才发现,他给的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剑圣石像前,二人旁若无人地相拥,金龙随红袍腾飞,万剑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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