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岳山大雪飘摇,归来峰依旧四季如春,试剑崖下的小院,仍是一尘不染,静静立在溪流之后,云海之前。
抑制不住地不舍从眼底透出。
九亥再度扫视了一圈小院,池水,随后轻吁了口气,轻移至主院。
掀开门帘,渺尘仍旧静静坐在长窗前,背后白发倾泻,闲散模样一如往昔。窗外仙鹤长吟,云卷云舒,小炉上烧着的茶壶溢着茶香,仿佛从一切未变过。
九亥默不作声地提起茶壶,将已见底的茶盏满上,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
渺尘看着他披着毛领白披,蓦地抿唇一笑:“小七将你照顾的很好。”
九亥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声:“师父。”
渺尘拿起茶盏:“是想问守渊人?”
“嗯。刚才觉明大师来过。”九亥低声问:“敢问师父,剑圣当初如何清除的魔气?守渊人被杀,您到底知晓多少?”
“问题有点多吶。”渺尘调侃了一句,随后道:“他身上的魔气,从未清除过。”
九亥双眸微微睁大。
渺尘抿了口茶,目光又看向炼天峰的方向,笑容逐渐变深。“按十一的话来说,魔气就是魔气,只要道心足够坚定,便奈何不了他。”
九亥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剑圣道心竟能至此。”
修士沾染魔气,轻则走火入魔神志癫狂,重则好杀成性堕魔。剑圣仅凭道心就能将魔气带来的影响压制。
渺尘转着茶盏,轻声说道:“燕州一战过后,他发现守渊人连同亲属皆被屠杀,一时乱了心性,才险些堕魔。而后凭着清心咒压住了魔气,他便再也没有发作。”
到了此刻,九亥不得不佩服剑圣。
至亲好友皆被杀,剑圣却始终守护着这片土地。
在短暂的震撼过后,九亥语气更加低。“守渊人被屠,以及放出魔气一事,师父不会没有线索。”
“能入无妄渊的,只有剑圣,他不会这样做。”渺尘轻声道:“向世人证明守渊人清白,很容易,也很危险。”
九亥用力掐了掐手心,道出答案。“只要我解开封印,体内有和剑圣一样的胎团,将守渊人的秘密公之于众,就能证明一切。”
“你一向聪慧。”渺尘轻叹道:“你身上的封印,是第一任守渊人传下,连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解。当时十一是寻到当初那名假“守渊人”解印,而我去调查幽州出现魔气之事,等再见时便是燕州之乱。”
九亥追问:“当初幽州为何会出现魔气?”
“那些魔气很不寻常,太过霸道。”渺尘沉吟一声,“你去了千月阁,想必也猜到,那些魔物实际是数百年战场的尸骸,能将其唤起的必然不是普通魔气。但我始终没找到魔气根源。我猜,线索在三途教。”
九亥没有再问,转而陷入沉默。他忽然想到,曌帝曾说三途教早就牵至幽州,守渊人一族曾也在幽州。
“九儿如今长大了。”
蓦地,忽听渺尘一声低叹。
“师父。”九亥张了张唇,欲言而止。
“你能与小七在一起,为师很欣慰。”渺尘仍是喊着他们的昵称,眼尾蕴着慈爱。“以前总盼着你无欲则刚,但你现在模样,为师觉得很好。”
九亥垂下了眼,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可能也是他与师父最后一次相处。
渺尘最后笑了声:“回去吧,放心大胆地去吧。”
去做他和剑十一未完成的事。
等回到归来峰的时候,已是夜晚。
庄七正看着顾寒给他的信,听了动静快速跑出去,此时九亥刚过正殿,见人还在走的不疾不徐,庄七闷哼一声,干脆将人横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九亥压下心事,睨着他。
风雪之中,男子宽阔的胸膛将人捂得严严实实。“你走路太慢。”
大雪被黑衣挡住,披风下的青衣未落得一片雪花。九亥心中阴郁散了几分,干脆说起了正事,将方才渺尘所说简单将于他听。
“所以我们先找到办法解开封印,再去把三途教老巢端了?”庄七快步迈过门槛,温暖扑面而来,殿门应声而关。他将人放到榻上,又去倒起了茶。
九亥摇了摇头,说:“哪有你说的容易,首先要找到守渊人的密宅都不容易。”
庄七将热茶递给他:“总归是在幽州,将它翻个底朝天便是。”
九亥捧着不知重烧过多少次的热茶,蹙着眉看着庄七,换以前,这人早因渺尘的计划感到愤怒。
庄七似乎明白他的疑问,沉声说:“只要你在身边,阴谋阳谋都无所谓,不过是做饵,我们一起做。”
九亥心头一热,默不作声地抿着茶。
庄七凑近了几分,将他茶盏又夺过,沉笑一声:“你就算喝茶,也掩饰不住心里欢喜。”
“没想掩饰,我很高兴。”九亥抬眸瞧着他,五官因勾起的唇角荡起潋滟春水,俊美地不可方物。“该怎么办,茶是你倒的,不让喝的也是你。”
隐隐上挑的尾音足够令人体温升高。
庄七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块冰山会勾引他。
二人中间隔着一方碍事的小案,但不妨碍高大的男子俯身过去,将人拉过来亲吻。
“喝我的。”
唇齿交换着彼此气息,呼吸交缠间小案被掀翻在地,随着茶盏应声而碎,白披骤然滑落。
庄七舔舐着削瘦的肩膀轻轻喘息着:“乖九,我想提前洞房。”
原是清冷的声音变得喑哑。
“好巧,我也想。”
九岳山脚,灯火通明。
观礼的人太多,若非名门世家或者宗门,皆不能提前上山。
山脚成片成片搭起了帐篷,有人怀揣着恶意,有人想看热闹,也有人想祝福,总而言之,九州修士在这两日皆聚于此。
其中最大的一片要属白象观。白象观在青州也算出名,但此番却是被拒之门外,原因不言而喻。
白象观主账之中,一片凝重。
“这就是守渊老祖的遗骨?”狂刀宗主盯着桌上的白骨,眼神有几分不敢置信。“守渊人的祖先已死去数百年,还能保存完好。”
“守渊人的存在本就传奇,这也不奇怪。”白象馆扫了一眼帐篷中各路门派,即便这些不过是中层砥柱,但是赖不住人多,如今他倒成了为首之人。心中不免得意。
北门宫主男生女相,说话也是带着阴柔。“这九岳剑宗作为第一派,出来的人倒一个比一个放浪,光天白日两个男人成亲,人前都敢这么做,这人后啊,指不定□□至极。”
话一说完,就出现不少附和之声,无一例外地拿着这两人的行为举止说是。
半晌,桌子上猛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够了!”狂刀宗主猛地拍了下桌子,瞪着白象观主:“你们这群人后妄议算什么正人君子,老子今天就是来求证守渊人的身份,别扯这些风流韵事。”
白象观主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等对上狂刀宗主的眼神后,瞬间又变得凝重:“守渊人遗骨在此,岂能作假,等大婚之际,只需当场将真气送入,内视一番便知!”
久不说话的玄机堂主开口道:“守渊人修行速度之快,其间隐秘依旧无人得知。若霜绝剑主真是守渊人,此番该杀,还是该留。”
“这暂且不提,九岳剑宗根基雄厚,我等蜉蝣撼树,岂是易事?”
白象观主看了一眼狂刀宗,沉叹一声:“狂刀宗百年前也是一流门派,到时若打起来,还望狂刀宗主相助呐。听说前些日子剑宗还赠了您一处灵脉,宗主莫不是念着别人好,不想出手了?”
“燕洲之乱害死我弟子数千人,我自会去寻守渊人算账。”
狂刀宗主站起,极为轻蔑地扫视一群人。“但你们,老子不屑为伍!”
说完,八尺大汉便扛刀而出,徒留一众人脸色难堪。
室外寒冰似雪,室内暖如阳春
结实有力的臂膀将人牢牢环住,脊背被炽热的胸膛烫出绯色。
他爱的人犹如烈火,总能将自己烧的火热。
九亥覆上腰迹不安分的手,声音沙哑。“过会镜花峰的人得来了。”
庄七把腿缠上去,犹如大狗一样将人揉进怀里。“还有一个时辰,不着急。”
九亥没有再抗议,任由他的脸颊蹭着自己,微眯着眼,像餍饱的猫。
庄七眼睛不由定住,九亥的眼睛很好看,从龙空山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如此想。冷着的时候是高岭之花,一笑便是潋着秋波的含情眸,此时又有些娇憨。
庄七无时无刻地在欣喜庆幸,能看见九亥这么多不同的表情。
感受到某人的注视,九亥微微侧过头。“在看什么。”
“看你。等折花卿来了,咱们就要一天不能见面,这臭姑娘非要坚持,我拰不过。”庄七埋在颈窝里闷声说着。
“不过一天而已。”九亥从不了解这些繁礼,也只由着庄七折腾,但听得他语气难舍,也不由蹙起了眉。
“一天都不行!”庄七语气喑哑,是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我用半辈子运气遇见你,又用余生性命换得你,自是一天都不舍。”
遇见九亥,大抵是老天爷对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颈窝里呵出的热气令人发痒,九亥心中悸动不止,他眸光闪了闪,忽然翻过身,看着漆黑的眼,语气坚定而果断。
“那就不分开。”
原是淡色的眸子,因着真诚的眼神,染得有些深了。
庄七看着他,笑得开怀。
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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