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稚嫩的声音回荡,热闹的大堂骤然安静。

    无数狐面人从天井涌出,将正中央的舞姬毫不留情的甩下高台,台下魔修也被一群长悦坊门人挡退至一边。

    魔修本是性情粗狂暴虐,被这么一挡,有些新来的就要动手,只不过下一刻就被长悦坊的人挑断经脉,扔出了楼。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魑魅魍魉悉数散去,大堂正中央空无一人,霎时就冷了下来。

    恰在此时,天井高处,被一点金光覆盖。

    四名红衣狐面人,抬着一方长形金碧赌桌,踩着红绸而下。

    而赌桌边缘,正闲坐着一名狐裘女子。面具遮挡了女子半张脸,只留一双灵动的眼,盯着柜台方向。

    不过眨眼功夫,金碧雕纹的赌桌,稳稳当当地落在高台上。

    长悦坊主从赌桌翻身而下,提着烟杆冲二人轻笑一声。“万赌桌自设下以来,还是第一次开启,两位客人好贵气。”

    庄七与九亥对视一眼,一跃至高台。

    庄七道:“我以上万玄灵石下注,你又拿什么作赌注。”

    长悦坊主抿唇一笑,随意露着半边香肩,朱唇微启。“我的赌注,双倍玄灵石。”

    庄七挑眉:“我不缺钱,我要你做件事。”

    “成交。”

    “坐。”庄七将椅子往外一拖,冲九亥扬了扬眉。

    九亥瞥着他,眼神彷佛在说“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人却自然地坐下。

    庄七在后面手撑着椅,低声说:“你是当家做主的人,自然坐上位。”

    二人举止亲昵,引得台下发出一阵暧昧的嬉笑,在幽州,两个男人在一起实属正常,这里都是魔修,什么放浪形骸的事情都做的出来。

    长悦坊主持着烟杆坐下,轻笑道:“二位可想好,是五局三胜,还是三局两胜定输赢。”

    “这些我都不要。”庄七撑着椅子看向对面:“我要一局定输赢。”

    音刚落,周遭一片叫好。一局洒出上万玄灵石,魔修们露出疯狂的眼神,拍手起哄,与他们而言,事情越是疯狂,他们越是兴奋!

    在一片哄笑中,长悦坊主悠悠地吐了一口烟圈。

    “好胆量!”

    长悦坊主拍了拍手,下人应声端着金纹骰盅来到九亥面前桌上。

    庄七挑眉:“骰子?”

    “骰子这玩意儿,纯凭运气,我喜欢不确定的东西。”长悦坊主放下烟杆,面具下的眼角弯了弯,“这骰盅能隔绝一切灵力和声音,赌注已下,咱们就来赌赌谁的运气好。”

    “那你输了。”庄七沉笑一声,俯身冲九亥说:“你来摇。”

    九亥淡淡说:“我不会。”

    “随便摇。”庄七浑然不觉自己身处何方,调侃道:“反正你相公都能赢。”

    一语话了,嘘声四起,哄笑声更大。

    长悦坊主也来了兴致:“原以为客人只是钱多,未想这海口,亦如成堆的玄灵石。”

    庄七忽然压上骰盅上的手,冲对面女子挑眉:“我们再玩个更大的,现在就压下大小。”

    长悦坊主笑的花枝招展,连连拍手喊道“好玩”随而就答,“我压大!”

    庄七轻笑一声:“那我们压小?你要想压大,我就让她换。”

    “压小。”

    手背上的大手蓦地松开,庄七干脆倚在桌边,一眼再未看对面。

    九亥面色从容,拿起骰盅,还真随意的摇了起来。

    满堂目光齐聚在一双手上。

    腕上一圈圈缠绕的红绳露了出来,将皓腕显得愈发白皙,一时间众人都不知是在看手腕,还是看他掌中的金盅,又一时遐想面具下该是怎样的容颜。

    只是还没等他们欣赏够,那手就蓦地撤回去了。

    这人还真就随便摇了两下。

    长悦坊主微微一怔:“没了?”

    九亥没搭理,收回了手,对上庄七的眼。“你开。”

    后者眸光变沉,挥手将骰盅打至中间,俯身挑起了下颚,两张冰冷的面具陡然碰在一起。

    庄七是爱惨了九亥这个样子,冷冷清清,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举手投足里又句句说着在意。

    台下如沸水翻滚不停,他们视若无睹,在浪潮中接吻。

    骰盅陡然打开,一片惊呼过后,满堂激动呐喊大笑。

    赌桌正中央,一颗骰子孤零零的立在一片粉末里,上面的红点,无声地昭示这场输赢。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悦坊主幽幽一笑,拍掌叹道:“这骰盅可是我下血本做的。能纯粹用力量且无声无息地震碎骰子,阁下厉害。”

    碍事的面具挡住了脸上的红云,徒留一双有了血色的薄唇。九亥依旧神色淡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庄七眼角更弯了,松开下颚,冲桌对面漫不经心地说:“换个地方说罢,我相信下面的话,坊主是不想我在这说的。”

    “这局是我输了。二位请随我去阁顶。”

    随着一声轻笑,狐面奴仆再次抬着赌桌飘向楼顶。

    庄七冲九亥眨了眨眼,一手揽过腰,踏着红绸往上,冲怀里的人低声调侃:“这么怕我输?”

    九亥将表情藏在面具下,淡淡道:“随手摇的,与我无关。”

    庄七大笑,随而在露出的半边脸颊上啄了下:“心肝儿真好。”

    等翻过最后一层的朱栏,就是坊主的住处。

    踏入雕花大门,入眼便是一阵金光璀璨。

    庄七看着满屋的鎏金陈设,扯了扯嘴角:“你这是多爱金子。”

    “钱这玩意,谁不爱?”长悦坊主抚了抚狐领,微笑道:“不知二位客人想求什么事情。”

    庄七抱臂而笑,眸光笃定,缓慢开口。“我要你去不悦楼。”

    长悦坊主身形一僵,随而目光看向庄七,未有说话。

    庄七“啧”地一声:“别装了,陆夫人,崔耿想了你十余年,你不看他爹的面上,也得看女儿面上。不悦楼,长悦坊,你这名字起的真够对称,也够嘲讽。”

    “哈,他不开心了,我就开心。”女子取下面具,露出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柳眉杏目,冲他们笑吟吟道,“庄峰主和霜绝剑主要见我,说就是了,何必拐着弯。”

    “我先前也没猜到,鼎鼎大名的长悦坊主是不悦人媳妇。”庄七取下面具,对身份被揭穿丝毫不意外。

    陆英不由好奇问:“怎么猜出来的?”

    庄七说:“你的人都太规矩,不像魔修,这是其一。其二嘛,崔耿曾说,她娘好骰子,而长悦坊主也好骰子,又恰巧有人在这里见过她娘。”

    陆英似是站累了,背靠着柱,不死心地问:“或许是巧合呢,为什么笃定是我。”

    “我不信巧合,一切的巧合都是长久的图谋。”庄七陡然对上陆英的眼神,“所以,你在这里特地等着,为的什么?”

    古悲城外截杀修士的是长悦坊的人,城里没有一个修士,足以证明对方一直在扫清障碍,等着他们。即便他们不去古悲城,陆英也会想办法将他们找来。

    鎏金铜香炉上烟雾缭绕,模糊了女子的神色。

    过了半晌,陆英恢复笑容,没有再靠着柱子,朝着已摘下面具的九亥盈盈一拜。

    “第二代守渊人之女拜见公子。”

    第二代守渊人一共有两位,一位是剑圣,另一位是代替剑圣存于人世的‘影子’而这名影子,为了掩人耳目,堂而皇之地幽州成家,建了宅子,活在一众人眼皮底下。

    九亥眸光晦暗:“我不必拜我。”

    陆英摇头:“第一代守渊人与父亲有救命之恩,授业之恩,而我这身修为本事也得益于守渊人的秘术。有恩必尝,这是我们父女的规矩。我蛰伏此地,本是想查当年燕洲之乱的真相,但自得知您是守渊后,就一直守在此处,等您出现。”

    庄七冷冷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那我说个秘密?”陆英饶有意味地看着二人,缓慢道:“守渊人很多秘密我都知晓。比如守渊人非人。”

    庄七身形一僵,随而眼中戒备散去。

    “可以了。”九亥淡淡道:“守渊人的封印怎么解开。”

    陆英看向庄七:“这件事,我只能与公子一人说,还望庄峰主去屋外等候。”

    庄七没有反对,看了一眼九亥,抬脚走出了门。

    结界骤然升起,一扇门隔绝屋内所有动静。

    九亥目光直视陆英。

    陆英迎上他的目光,脸色的神色无比郑重。

    “解印的地方,在无妄渊。”

    九亥瞳孔微微一缩,无妄渊里面尽是魔气,只有守渊人能进入,他早该想到,这等隐秘之事,只有藏在无妄渊里才最安全。

    他沉声质问:“无妄渊只有我能进去,那如何解印?”

    “与其说解印,不如说是传承。”陆英长吁了口气,声音变得悠远。“第一代守渊人将毕生所学和记忆神识,皆尘封于无妄渊深处,您只要入了无妄渊,阵法自会启动。”

    说到此处,陆英顿了顿,望向他道:“只是,您确定要带着庄峰主?以他的对你的情,但凡出了一丁点意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无妄渊。那里的煞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海沙阁像是知道了什么,此时已将无妄渊外围堵得滴水不漏。”

    “此事不要与庄七说。”九亥盯着她,笃定道,“想必你有把握潜进去。”

    “我会完整的换骨术,能彻底掩盖样貌气息,且不伤及自身。”陆英冲九亥微笑,“而且,换骨术本就是守渊人独有的秘法,无人可以识破!”

    随着陆英出现,很多事情浮出了表面,这就是为什么,不悦楼的人会半截换骨术,骁从能做到面目全非不被认出。

    九亥闭了闭眼,轻吸了口气,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明日你和我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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