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不问他会用什么法子甩下庄七,换了个话题,悠悠笑道,“庄峰主修为高深,讨世剑又不惧邪魔,此时让他做另外一件事,也是恰好不过。”
说完她挥了挥手,大门的结界骤然消散。
下一刻,庄七便跨过门槛,绕过屏风,来到九亥面前。
庄七不知道二人谈了什么,见九亥神色如常,陆英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更加琢磨不出事情。
陆英已闲坐在贵妃榻上,吐了口烟圈,“解印的事情可以先放着,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事关当年的燕洲之乱,需要尽快解决”
庄七眉头一皱:“有话快说。”
“我派出去的探子,在三途教据点周围发现了股魔气,极其诡谲,像极了燕州之乱时的魔气。”陆英语气郑重了点,继续说:“我怀疑三途教想再起招魂阵,但我几经试探,都找不到他们据点的入口,希望庄峰主相助。”
庄七盯着陆英:“你知道三途教据点?怎么找到的?”
“我在幽州蛰伏几十年,总能查出一些事情。”陆英目光坦然,道,“此事查明,也能够洗刷守渊人的冤屈,庄峰主应该不会拒绝。”
话音刚落,庄七就将一张舆图甩给了她。“将据点标出来,我明日出发。”
陆英看清舆图后,诧异道:“这张舆图详细得与我手中的不相上下,你哪来的。”
庄七冷嗤一声:“一个傻子给的。”
陆英轻笑一声,没在废话,在地图上标出了位置,挥手将舆图还给他。
庄七接过,与九亥同时皱眉。
“幽都遗址?”
“没错。”陆英也微微蹙起了眉,“说是遗址,但那只有一片湖水和残垣断壁,若非我的人亲眼看见一批鬼道的反复出现在那,也无法断定是据点。”
“明日我们出发。”庄七收了舆图,忽然转了个话题,冲陆英道,“你不回不悦楼?”
“回去?”陆英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回去。”
庄七挑眉,道:“你不想念崔耿?”
陆英微微一窒,手撑在楠木扶手上,又露出一丝笑意:“想,当然想。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幽州事了,自会去剑宗寻我闺女。介时我们母女吃香喝辣,去他的不悦人。”
庄七晃了晃手中不悦人的令牌:“想见不悦人说一声就是。”
陆英不屑一顾的笑了笑,随而冲门外招了招手。
守在门外的少年连忙跑进来,讨好似的蹲在贵妃榻下。此时半张狐狸面具已推到额上,露出一双桃花眼。
庄七已认出,这就是刚才守在柜台里的少年。
陆英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笑得暧昧:“去,给二位贵客寻一个幽静的好住处。”
庄七大方颔首:“陆夫人体贴。”
“叫我坊主。”陆英嗔了他一眼,拿烟杆拍了拍少年,“去吧。”
庄七也没再废话,和九亥并肩跟着少年踏出了雕花大门,转身下到第八层。
少年领着他们绕过围栏,来到右侧房间,打开了门,说:“顶上的三层,都是坊主的地盘,平时不会有人来,二位且放心。”
既是陆英的地盘,房间陈设自是如主人一样奢靡富丽,烛台都得鎏金镶玉。
庄七扯了扯嘴角,实在对陆英的品味欣赏不来。
少年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下。
庄七将门关好,抵着门板,冲着九亥挑了挑眉:“好心肝,你和陆英单独聊了这么久,不和我透个底吗?”
九亥在小桌前坐下,睨着他,忽然说:“有酒吗。”
庄七眼睛一亮,倏地来到旁边坐下,从纳袋里拿出一坛子酒。“李无常可送了我不少好酒,这酒醇香,带些清甜,你肯定会喜欢。”
说完又生怕反悔,又拿出酒杯,自顾给他满上。
九亥没有喝,将酒坛推给他,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你若能将它全喝了,我就告诉你一些秘密。”
庄七挑眉:“我记得以前,你可从不让我喝酒。”
九亥睨着他:“你有哪次没喝?”
庄七大笑,拿起酒坛仰头豪饮。
九亥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庄七,端起了酒杯,也抿了一点酒味。
庄七猛然放下酒坛,打了一个酒嗝,眼中仍是清明。“心肝儿,我都喝了大半坛,要不透个底,突然让我喝酒,怪慌的。”
九亥放下酒杯,没再看他,低低地说:“讨世剑是所有魔修的死敌,即便去了三途教,你也能全身而退,但是我在的话,兴许会拖累你。”
庄七一怔,立即反驳:“你怎么会是拖累!若没你,我早死八百回了。哪次不是我灵力虚脱,你照顾我的!?这是陆英和你说的?我去找她算账!”
九亥连忙拉住他,摇头道:“后半句是我的想法。庄七,我想快点解开封印,也想赶紧查清燕洲之乱的真相。若非我的身份,我们也不会四处逃亡,是我拖累了你。”
庄七垂眸注视着他,往昔傲然的眉宇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他的九亥,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么一瞬间,他感到无比心疼。
“你在说什么傻话。”庄七蹲了下来,倚在九亥怀里,轻声说:“骁从和渺尘联手造就了我,但他们决定不了我的将来。九亥,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你是我坚不可摧的盾,怎么可能是拖累!”
高大的身躯这么一蹲,犹如温驯的巨兽。
九亥垂下眼捷,五指滑进他的发丝,幽幽一叹,“刚遇到你时,你还跟孩子一样,成日傻笑。”
庄七闻言抬头,直愣愣地望着他。
九亥眼神里透着少有的温柔,语气都轻了几分,“那会我就想,将百年恩怨情仇和守苍生的责任,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是多么可笑疯狂,还有残忍。”
庄七心头一热,张了张嘴,却半晌吐不出话。那些人对他施以恩惠,又将无数责任压了过来,从未有人在意他想不想,愿不愿。一生所遇之人里,怕是只有眼前这个人,会为他不平。
像是碰了酒,今晚九亥的话也格外多,他轻声继续说着。“师父曾说无欲则刚,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费尽周折的推开你,疏远你,可闭关的时候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试剑崖的两年,你说我过得不开心,但实际是我最欢喜的两年,那会风雨未至,只有你我”
庄七喉咙滑了滑,涩然地说:“那会我是傻子,只当你是受我强迫,勉强和我在一起我真后悔,我”
九亥止住了他的话,温声说:“两年足够了。你让我看见朝霞星辰,绿叶花红,岁月安好,还有余生尽头。”
眼眶无声无息的红了。
庄七仰起头,凑上了唇。
酒气扑鼻而来,他将余下心事,点点滴滴,尽藏在温柔缱绻的吻里。
屋内早就被地龙烧旺,也将馥郁酒香,催成醉人的情药。
庄七头一遭地被压在了帐中,他努力睁着眼想看清九亥,却陷在柔情似水的眼里无法自拔。庄七觉得自己醉了,他被涌动的情潮反复拉扯,在似醉似醒里来回穿梭。
九亥的温柔如同潮汐包裹着他,驰骋着,俘获着仅剩的理智。
半醉半醒间,耳边依稀传来他的低语呢喃。
几近模糊的意识里,庄七依稀听见一句“相信我。”
一缕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打在了朱阁檐角上。
陆英卸了面具,提着烟枪倚在围栏边,俯视而下,红绸摇晃,昏暗的大堂里一片狼藉,狂风吹得门扉哐哐作响。
吱哑一声,紧闭的门扉打开。
陆英刚转过头,门板就要合上,在关上的瞬间,她依稀看见圆桌上留着一封书信。陆英冲人笑道:“你不怕他醒后发疯的找你?”
“他不会。”九亥淡淡道了句,语气笃定。
陆英恍惚了一下,随后抿唇一笑:“走吧,先用换骨术改变下身形。”
庄七这次睡了很久,他穿梭在不同的梦境里,但每个梦境都有九亥的影子。一句句低语呢喃随着时间愈发清醒。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九亥离开的背影。
“九亥——!”
床上人猛地发出嘶喊,一下坐起。
地龙仍在烧着,床榻犹有余温。庄七看着空无一人的床侧,恐惧顷刻遍布全身。
他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快速打开窗户,傍晚的霞光毫不留情地洒进眼里。他一下坠入冰窟,手指不由发颤。
庄七转身想要冲出门,却又被一封书信拦住脚步。
这封信的内容很短,不过寥寥数语。
庄七来回看了数遍,最后无力地垂坐在凳上。
九亥是骄傲的,他容忍不了无法和爱人并驾齐驱,就如同多年前的庄七,也无法容忍自己被九亥护在身后。
过了半晌,庄七盯着信幽幽一笑。“你要闹,那就闹个天翻地覆。”
片刻,一道黑影蓦地划破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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