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悄无声息地生出一道结界,里处的交谈再也传不出外界。
骁河静静听完瑶岛之事,脸上并未出现太多波动。
九亥心底一沉,问:“前辈早就知道?”
骁河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大闹海沙阁,是受你师父所托。方川宁此人一向在意名声,由此将他逼入绝境,总会露出破绽。如渺尘所料,他说出瑶岛。”
渺尘的名字一出现,九亥眼睫不由微微一颤,师父果然在背后筹谋。
他轻吁了口气,道,“但我不明白,五百年来瑶岛为何从不出现人前,方川宁和方还海即是瑶岛人,为何要隐瞒身份,组建海沙阁。”
骁河道:“我和渺尘查了方还海,但一无所获,瑶岛更是无从查起,不过你师父像是猜出一些,但没与我说。”
九亥蹙眉深思,冥冥之中仿佛浮出了根线,却始终看不透。
骁河突然问:“庄七在哪,你刚只说瑶岛,但没说庄七如何。他若安好,肯定会来见我。”
气氛陡然陷入凝固,炭火噼啪一下溅出火星。
见人不说话,骁从沉着地注视他,眼里含威,不容人逃避。
九亥抿紧了唇,过了半晌,直视骁河的目光,缓缓道:“他受无妄愿魔气所累,堕入魔道。”
刚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只是转瞬,男人的神色就恢复正常。
“总归还活着。”骁河声音沉稳,神色镇定,道,“我去寻两件弟子服,你们暂且跟在我身边,待会去海沙阁。”
“多谢宗主。”九亥垂着眸,恭敬地道了一句。
骁河注视着他,沉着的脸上忽地露出笑容,“说起来,你也是骁家儿郎,无需客气。”
九亥闻言一悸,原本冷清的面庞出现一丝丝的不自然。
骁河又笑了笑,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兀自掀开帐帘。
直到人走了,缩在身后的兔阴才放松下来,秀气的脸蛋上充满不可置信,“这是传说中的枪仙?”
“嗯。”九亥淡淡道:“先用换骨术。”
“哦哦,好。”兔阴连忙应了一声,捏着术法,不由又道一句,“这位枪仙,倒和我想的不一样,话本上都写着他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九亥道:“如今呢。”
兔音用法术调动着五官,神色有股怪异,道:“凶是凶,但不是长得凶,就是站在那不说话,我都会腿软害怕。但人瞧着,是个好人。”
何止是好九亥心中默念。
等骁河再度回到主帐,见到的便是两个全然陌生的面庞,竟只能从身高去判断身份。
骁河不由一叹:“换骨术堪称奇术。”
这一叹不带着赞赏,充斥着追忆的味道,九亥心知对方回忆起了弟弟骁从,便抿着唇不说话。
“将衣物换上,我在外等你们。”
骁河道了句,便又出了营帐,外面驻守的弟子早被遣散,一代枪仙就静静得站在营帐前,眺着道道风中狂舞的旗帜,五味杂陈。
没过多久,帐帘再度被掀开。
骁河审视着他们,九亥易容后的脸虽秀逸,但身材高挑,放在血枪宗里,倒也正常,相反这名小子,倒显得有些瘦弱。
“走吧。”
骁河道了句,率先走在前面,出了主账的围栏,就是成片弟子帐篷,见骁河出现,来往弟子纷纷退让一旁,目不斜视拍了拍胸口,行了一礼。
这番规整行礼,倒将兔音吓了一跳,神色慌乱。
然而这群弟子根本没看他,余光都是目光灼热地盯着宗主。
血枪宗的营地距离海沙阁很近。
两处营地入口相距不过三十丈距离,栅栏对着栅栏,蓝红两道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红至发黑的泥土地里被踩出成片脚印。
弟子都围着自家营地围栏旁巡逻,似是有意监视,血枪宗弟子时不时将目光都投向海沙阁,惹得海沙阁弟子脸色都不好看。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栅栏旁,两方才齐齐收了脸色。
“枪仙前辈。”
“前辈。”
守在栅栏前的海沙阁弟子赶忙迎上,脸色虽难堪,但还是恭敬的行礼。
左边一人道:“各位前辈已到齐,长老也在候着,枪仙请随我来。”
骁河微微颔首,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那弟子见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弟子,又不便询问,只好应着头皮,领着人朝议事帐走。
无妄渊大门还有三个月就开,一时各大道门都扎在这里,成日讨论着对策。
就在一个月前,无妄渊下的魔君,仅仅存在与《九州史鉴》之中。众人对这位魔君,皆是一无所知。境界如何,是否真如传说所言,能一手掀起风雨,他身后的魔军又从何而来?这些都是问题。
海沙阁主账内,一众道门派首长者,围着长桌而坐,皆是沉默不语。
帘子被掀开,光线将高大的影子拉得老长,笼罩住一众人。
白沙洞主坐于前段右侧,见人来了,友好地笑了笑:“来了。”
骁河微微颔首,冲账外两名血枪宗弟子道:“你两在此候着,待会有事吩咐你们。”
“是。”
骁河吩咐完,兀自走了进来。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白象观主倒是最先开口的一个,“帐外那两名随行弟子,是枪仙新收的弟子?”
骁河仿若未闻,仿若眼里根本没有此人,惹的白象观主脸色涨红。
白沙洞主摇头叹息一声,随后朝着海沙阁长老,道:“昨日我与骁宗主商议,想在无妄渊布下杀阵,待门开之日,也能将那魔君重伤。二位长老,可否出力?”
自阁主方川宁离开后,海沙阁营帐都是两名长老在主持事物。
两位长老闻言一阵犹豫,其中一人拱手道:“自上次剑宗一行,我等已受重创,修为大不如前,但九州安危在前,我等自会尽绵薄之力。”
剑宗之行,自是指九月霜与七月火大婚之日,此事再提,帐内一群人脸色神色各异。
白沙洞主感怀道:“说起来,也不知那两位小友身处何处。”
左侧海沙阁长老连忙道:“洞主刚来,有所不知,狂刀宗主于四日前,在古悲城见过庄七等人。”说完长老便朝长桌末端道,“边宗主,还请你说一说。”
狂刀宗如今在九州只是二流之末,坐在长桌的尾端。
听声音传来,高大的汉子忽然一怔,随即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海沙阁,又望向白沙洞主,“不错,是在古悲城见过一面,但当时他们便已离开。”
白沙洞主眼里露出一丝关切,和善地问:“边宗主,庄七如何了?可是伤重?”
边程犹豫两息,沉声道:“伤重应是没有。不过他毁容了。说是被无妄渊的魔气灼伤了。”
白沙洞主稍稍错愕:“毁容了?”
边程点头:“不错,听说半张脸都面目全非,所以戴着面具。”
此话出了,众人情不自禁的议论起来。
“九月霜我是见过,那庄七倒从未见过。”
“他们大婚你没去?想当时二人是何等风采,一朝毁容,可惜了啊。”
“那九月霜容貌堪若天人,如今成日面对貌丑之人,不知作何感想”
白象观主借机打压道:“枉那人还是渺尘高徒,身为守渊人,却弃苍生不故,厮混在古悲城。若非他和庄七一而三造出误会,我等宗门兵力也不会损耗自此。”
嘭的一声,红光骤然乍现。
一柄□□赫然插进桌正中,所有人瞬间面如土色。
枪是霸王枪,重过百斤,杀戮重,一枪荡尽邪魔宵小之辈。此枪再现,肆意杀气将人直接带回燕洲战场。
骁河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气势如山一般压着旁人再不敢说只言片语。
他们忘了,庄七即便离了九岳剑宗,也是枪仙骁河的侄子。
长桌已裂成了蛛网,却被一股力量维持着没有坍塌。
白沙洞主沉叹一声:“守渊人蒙受百年冤屈,即便他不出手,我等也不该出言相辱。事已至此,诸位还是回到正题罢了。”
“是。”
一语未了,□□陡然消失不见,白象观主虚惊一场,又不岔地望向最前,就见骁河的眼神沉沉看过来,犹如猛兽,一眼就能吞噬自己。白象观主连忙转过头,不再说话。
彼时帐内又谈起了正事。
九亥和兔音扮作血枪宗弟子守在主账外。
营帐内的谈话一字不漏的钻进了耳边,九亥神色不动,默不作声地打量这片营地。三十座帐篷,唯独深处那座蓝白帐篷最大,其地最空旷,应是海沙阁主的营帐。
他将灵识探过去,刚到蓝色营帐面前,就被一股外力弹了出去。
又是结界
兔阴正打着哈欠,识海忽然传入一道声音。“你的蛊术,能不能确保事后忘记。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
兔音茫然地盯着泥土半晌,随后点了点头。
九亥他看了眼帐门前两名看守的弟子,调了调嗓音。忽然朝兔□□:“宗主吩咐。令我们先回去。”
兔阴立即反应过来了,盯着一张蜡黄的脸道:“是。”
话一说完,九亥就冲看守弟子颔首,随后就朝外走。
两名看守弟子具是一愣,一时没适应血枪宗弟子这般客气。
一高一矮的身影很快隐在帐篷里。
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九亥一手扶住兔音的肩膀,瞬间消失在帐篷的一处角落。
“这是哪。”兔音晃了晃神,蜡黄的脸四处乱看,此时两人隐一方帐篷背后,前方斜是一处旷地,后面则是独立的蓝白大帐,依稀可见有一批巡逻弟子,但门口却无人镇守。
“方川宁的帐篷。”九亥抿了抿唇,“这有结界,进不去。你去试探,看有没有异常。”
兔音不可思议地问:“我?一个人?”
九亥瞥了一眼。
兔音不满:“你为什么不一起。”
九亥道:“我不擅攀谈”
兔音一窒,又寻不出反驳的话。这位守渊人,嘴里就没迸出过几句话,相比下来,他宁愿跟着庄七。
九亥看了眼远方营帐,眸光闪烁,随后补了句:“问他们营帐前为何无人把守。”
不等他回话,九亥便扬手一推,将人推了出去。
“血枪宗弟子?你在这做什么!”帐前巡逻的弟子,见到来人皱了皱眉,神色极其不友好。
兔音顶着一张蜡黄脸,神色理直气壮,“我找我们家宗主。”
巡逻弟子眉皱的更深:“枪仙前辈应在议事厅。”
“这里不是?”兔音望了望几十顶帐篷,“我看此处帐篷最大,原以为是议事的地方呢。劳烦师兄领我前去,我怕又走错了地方,耽搁了宗主的事!”
巡逻弟子又是一怔,枪仙的吩咐,确实不好耽搁,想了想便对身边弟子道,“你看好此处,我将他送去就回。”
“是。”
兔音扬了扬笑容,连连称谢。然而这个笑容配在蜡黄的一张脸上,却显得格外朴实。
巡逻弟子不由想到,血枪宗何时这般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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